第一百三十一章 及良时

　　次日辰时，小娥进偏殿收拾床铺，只见一个女子躺在床上休憩，心中警铃大作，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登时被吓了一跳，慌忙地向主殿跑去。
　　“娘娘，不好了娘娘！”
　　穗嫔正洗漱完，听见小娥的声音，撇唇道：“一大早的喊什么喊？宫里头的规矩全混忘了？”
　　“不是啊娘娘、偏殿，偏殿里，红绡她、她在……”
　　穗嫔听得没来由的心烦，将手上的月季玉钗放在一旁，斥道：“你是见着鬼了？连话都不会说了是么！”
　　小娥连迫着自己咽下这口气，急忙道：“娘娘，皇上他好像宠幸了红绡！”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穗嫔蹙起眉头，“皇上宠幸红绡？这怎么可能！若再乱说话，本宫就拔了你的舌头！”穗嫔话虽如此，但心下已然慌了起来，如塞了十只小兔般怦怦地跳着。
　　她刚要起身去查看，就听见门口传来李峭带着笑音的声音。
　　“穗嫔娘娘，皇上有旨。”
　　穗嫔缓缓起身，“敢问公公是何旨意？”
　　李峭笑呵呵道：“自然是好事，娘娘，昨夜红绡服侍皇上有功，皇上特封红绡姑娘为常在，封号是芍，皇上还说红绡姑娘是您宫中的人，怕您伤心，特赐了红雨轩给芍常在居住，就不与您同在庆延宫了。”
　　穗嫔心中如雷霆霹雳，面上却仍忍着没有发作，只生硬地道了句：“皇上想的周到，想来红绡也不会受什么委屈。”说罢，她咬牙般问道：“红绡既是本宫宫中的人，如今要去侍候皇上也该体面些，就从本宫的庆延宫拨两个宫女去跟着芍常在伺候吧？”
　　“这就不用了，皇上已经嘱咐奴才，去内庭拨人到红雨轩伺候芍常在。”李峭干笑几下，又道：“奴才还要带着芍常在去谢恩，不知娘娘是否…？”
　　穗嫔似笑非笑道：“这个自然，小娥，你带着李公公去找红…哦不，是去帮李公公找芍常在吧。”
　　“是。”小娥浅浅行礼，“李公公请随我来吧，芍常在就在偏殿中。”
　　不知过了多久，穗嫔听见外面传来阵阵轻快的脚步声，声音越传越远，便见小娥一脸沉默着走了进来。
　　穗嫔耸下嘴角，道：“人送出去了？”
　　小娥极小声道：“是，芍常在稍微收拾了一下行礼就跟着李公公走了。”
　　“这么快？这贱人看来是早有预谋了…本宫怀有身孕的时候这蹄子就动了心思吧？本宫千防万防，还是让这贱婢爬上了龙床…！马上去把偏殿的床铺给我扔出去，不止这些，被这贱人沾染过的东西统统都给本宫扔了！”穗嫔越说越急，直接将一只瓷杯丢了出去。
　　小娥劝道：“娘娘，您别生气了，当心身子啊。如今您有着龙胎，身份更是尊贵无比，一个小小常在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本宫的宫里生出了不该有的事，本宫还要这身子做什么！”穗嫔厉色瞪向小娥，质问道：“本宫不是之前嘱咐过你要看紧她吗？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小娥颤声道：“娘娘昨晚吩咐奴婢叫红绡去收拾偏殿，奴婢也没多想…谁知红绡竟如此大胆，做出那种事来。”
　　穗嫔冷眸如一道寒光，笔直地射落下来：“你没想到，本宫更加没想到，这贱人竟然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待会你随本宫去一趟红雨轩，本宫倒要看看，她成了主子又能尊贵多少？”
　　小娥劝道：“红绡才成了常在，宫里可没有宫女一跃成为常在的先例啊，娘娘不如先暂避锋芒？”
　　“不过是一个小小常在，本宫还怕她不成！”
　　而此时的红绡经过一番收拾，穿上了华贵的衣裙，戴上的璀璨的珠饰，她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抬唇而笑。
　　她头一次感触到这样好的衣物，这样细腻光滑的触感，是她梦中也不敢奢求的东西。而如今，她也能拥有这些华贵的衣饰，正大光明地将这些衣服穿在身上，打扮得如同花一般娇艳。
　　盒中的朱翠首饰几乎溢出，她随手拎起一只碧玉耳坠，在手上把玩了许久，接着小心翼翼地戴在耳垂，偏头欣赏着戴上这些繁复珠宝的自己，笑唇艳丽。
　　如今她用的胭脂水粉更是珍贵无比，这些香甜的杏花粉扑在脸上，变得白皙细腻，用来画眉的也不再是粗糙的青黛，就连口丹都是用十余种好颜色的香花研磨而成，成色极佳，上唇后吐言略带香风阵阵，十分醉人。
　　正当她欣赏自己的如今的姿态时，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闯了进来：“这一夜之间，竟都变天了，你竟一转身变成皇上的嫔妃了。”
　　红绡自是知道来人是谁，微微仰首看去，微笑道：“穗嫔娘娘可是稀客呢，嫔妾给您请安了。”
　　穗嫔冷笑一声，道：“芍常在还真是不简单啊，这才当上皇上的嫔妃，就这般懂礼数了，真是叫人佩服呢。”
　　小娥在旁拱火道：“芍贵人从前是伺候娘娘的，也许耳濡目染，在不言之中就把规矩都学会了呢？这俗话说，要想做人上人，就要吃的苦中苦。”
　　穗嫔抬唇而笑：“话虽如此，这苦却不是什么人都吃得起的，有些人呐明明吃不了苦，却偏偏要含在嘴里硬撑着，等到撑不住了丢一番人不说，还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倒还不如不装，大方一些。”
　　听得穗嫔主仆言语讥讽，红绡也是不甘示弱，用手指抚了把桌前摆放的芍药，媚声道：“穗嫔娘娘说的极是，嫔妾也听说这富贵之人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就像是这盆芍药，未开花前无人注意，花开之后花团锦簇，人人都喜爱。可若是这盆芍药是杂草一捧，就算被装饰得再美，也不过空架子，实则骨子里还是低贱。”
　　穗嫔听出言外之意，阴冷笑道：“芍常在很有自知之明呢。你这身份低贱的奴才以为得皇上一朝临幸，就可以目中无人了么？别忘了，本宫是嫔位，你不过小小常在罢了，见到本宫，你都得夹紧尾巴！”
　　红绡摆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人，委屈道：“娘娘这话…嫔妾倒不是很明白，娘娘莫非是想以位份高低胁迫嫔妾么？”
　　穗嫔得意道：“是又如何？本宫就是要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即便皇上破例封你为常在，你也根本不配！只要有本宫在一天，你就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活着。”
　　红绡漫不经心道：“娘娘好本事啊，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后宫是穗嫔娘娘在做主呢！只是可惜———这后宫还有皇后和兰贵妃在，娘娘的意思，得排在她们二人之后。”
　　“本宫何时说过这些话，你休要来污蔑本宫！”
　　红绡阴阳怪气道：“污蔑？穗嫔娘娘担不起这两个字，莫非嫔妾就能担得起么？从前您指示身边的宫女对嫔妾羞辱折磨，还任由小娥冤枉嫔妾，难道这些事都与穗嫔娘娘无关么？”
　　穗嫔笑了笑，伸手掐住那盆芍药的花枝，狠狠摘下一朵芍药，引得花枝乱颤，“好啊，如今成了主子，就来问责本宫了是么？本宫偏不承认，你又能如何？”
　　红绡淡淡道：“嫔妾当然不能做什么，只不过将这些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还嫔妾一个清白罢了。”
　　穗嫔闻言，一时有些慌乱道：“你休想到皇后那儿去挑拨是非！本宫决不允许你踏出红雨轩半步！”
　　红绡蹙眉道：“穗嫔娘娘这是做什么？请您让嫔妾出去。”
　　穗嫔道：“小娥，看住她！”
　　红绡一把挣开小娥扑抓来的手，扬声道：“放肆！这里是红雨轩，你这贱婢也敢碰我？来人啊！来人！”
　　红雨轩的宫人都是新拨来的，还未学全规矩，但闻声都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本宫说了你不许走！”穗嫔气急败坏，直接扬手扇了红绡一巴掌。
　　红绡受力整个人倒在地上，手被摩出伤口，殷红一片，她带着哭腔道：“嫔妾在自己的宫里做什么事嫔妾的自由，穗嫔娘娘为何这般咄咄逼人！”
　　“你哭什么？本宫不过稍稍用力…”
　　“出了什么事，怎这般吵闹！”随着一阵威严的声音传来，皇后慢条斯理地走进了屋内，看着瘫倒在地上的红绡疑惑道：“这是怎么了？芍常在你的手受伤了？”
　　不知皇后突然来临，穗嫔慌忙地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她瞥头看了眼红雨轩的宫人，不悦道：“皇后娘娘来了你们也不知道说一声，来之前没学好规矩么！”
　　那宫人低声道：“是方才小主喊我们进来，奴才们以为小主遇到什么事，所以没有在外面留下人看护。”
　　穗嫔眼神狠厉，话如尖刀：“自己疏忽大意，还在这里狡辩！”
　　皇后沉声道：“好了，红雨轩的宫人是皇上派李峭新拨的，都是些才学了规矩的，需要日后好好调教才是，不过这点就不必劳烦穗嫔费心了，毕竟他们都是芍常在的人。”她话锋一转，道：“不过穗嫔，你到红雨轩所为何事？”
　　红绡哭哭啼啼道：“皇后娘娘，方才穗嫔跑到嫔妾宫中没头没尾地羞辱了嫔妾一番，嫔妾身为低微也只能忍受…可，穗嫔竟然还说出一些不敬皇后娘娘的话来，嫔妾为此与其争辩，谁知穗嫔娘娘竟恼羞成怒打骂嫔妾！”
　　皇后眉头一皱：“穗嫔，可有此事么？”
　　穗嫔急忙辩驳道：“皇后娘娘，这些都是芍常在的一面之词！方才芍常在倒还借这盆芍药指桑骂槐，实在是芍常在太过冒犯臣妾才出手教训的。”
　　皇后明显有些不悦，道：“好了，芍常在这才刚在红雨轩安顿好，又是皇上的新宠，穗嫔该大度些才是，怎可在红雨轩生出许多事端！你如今打了芍常在的脸，若是皇上今夜翻盘，你让芍常在怎么回话呢？”
　　穗嫔有些迟疑道：“这……是臣妾唐突了。”
　　皇后声音带着些微怒意：“今日本宫不想太过追究这件事，穗嫔，你自行回宫闭门思过吧。”
　　“是，臣妾告退。”穗嫔心有不快，但奈何是皇后出面，也只能将冲动压在心底深处，等着日后寻找机会。
　　皇后看了一眼地上的芍贵人，叹了口气，“还不起来么？地上凉，小心伤着身子。”
　　红绡这才抬着宫人的手缓缓起身，微笑道：“嫔妾多谢皇后娘娘出手相救。”
　　皇后扶了一把额头，轻轻摇首道：“本宫也是听说皇上喜得佳人，特意来见一见，顺便问问还有什么缺的，谁知竟会惹出这番闹剧来。”
　　红绡低头道：“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皇后愁容不展：“本宫倒是没什么，你手上这伤还是快些清洗上药吧，万一不好好清理，只怕是伤口会恶化的。”
　　“臣妾谢皇后娘娘关怀。”
　　皇后颔首道：“嗯，你在宫中还有什么缺少的么？现在若是想不起来，等以后叫宫人传本宫一声，本宫会帮你差人准备的。”
　　红绡低声道：“嫔妾没有其他想要的，只是这盆芍药是皇上赏的，如今被穗嫔抓坏，嫔妾想找一盆样子差不多的芍药更换上，免得到时候不好向皇上解释此事。”
　　皇后惊奇道：“芍常在倒是很会为人着想，穗嫔都那般对你了，你还为其想着开脱之法？”
　　红绡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几分无奈：“嫔妾身份低微，人微言轻，又有什么能力可以与其余姐妹起冲突呢？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好了，这件事本宫帮你。殊香，你去花房挑选一盆和芍常在宫中这盆芍药差不多的来，待会送到红雨轩。”皇后和颜看向红绡，轻叹道：“其实在宫里应该只看今朝，不看来路，若太过计较身份位份自轻自贱，只怕会有许多错失。”
　　红绡点点头道：“是，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教导，您说的话臣妾都会记下。”
　　皇后笑意深邃：“那就好，知道规矩又明白审时度势，这才是在宫中生存的办法，芍常在，你好好感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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