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神俗

　　翌日清晨，霜浓露重，寒风袭人，树枝瑟瑟发抖，空气中带着丝丝凉意。
　　林清萸到甘泉殿时，太后起身正要出门，见她来了，邀着一同去临仙殿祈福。
　　临仙殿，是宣明城西北处搭建的一所供奉神明、祈福占卜之地，殿内空旷圣洁不许人随意出入，且参拜祈福有固定时间，晚上不许任何人踏足，否则会受到神罚。
　　眼见离那座金红色建筑越来越近，林清萸心里就愈发抵触，直到进了那金光闪耀，烛红与沉香旺盛地填满视线和鼻腔时，她更是轻轻呼出一口长气来。
　　太后正用盆中的“莲花清池”净手，一名淡紫色衣袍的神官将手中的燃香递给她后，将视线落在了林清萸身上。
　　他双眼深邃而黑，像月渠的中一池净水。
　　林清萸有些紧张，往太后身旁靠了靠。
　　忽然，神官眉眼微微眯起，朝她笑了笑。
　　林清萸顿时寒毛冷立，回以诧异的目光。这和她小时候家乡见过的神姥感觉相似，莫非这类人都是这么装神弄鬼的么……
　　太后发觉了微乎异样，淡淡问了句：“林常在怎么了？”
　　榆姑姑摆好香案，取了几支沉香走到林清萸面前道：“常在请先来净手，切记供奉祈愿时务必心诚。”
　　林清萸这才如捉到救命稻草般松了一口气，跟着人一同过去，有些潦草地奉香祷告起来。
　　这神官是接神旨，传达神意之人，平日打理临仙殿与观星台，每日夜里都要去观星台行祭祀天神之事，因此又兼具每年大祭司的身份。
　　对这些神神鬼鬼的，林清萸向来没什么好感，也统统是不信的。
　　若不是太后这次邀请，她恐怕不会踏足这里一步。
　　半个时辰后，祈福完毕。
　　榆代缓缓扶起太后，太后向神官聊了几句供神的香果事宜，就叫着林清萸一同回建章宫。
　　“坐吧。”太后心情大好，摩挲着手中的玄玉珠串。
　　“谢太后。”林清萸依言坐下，嗅到周围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果香味，十分清新，不禁问道：“太后娘娘宫里燃得什么香啊？”
　　“香？”太后一怔，接着一连串地笑了起来，“我这宫里甚少用香，只有每逢节日会燃上藏香，你说的香味可能是案桌上那些香橼吧。”
　　香橼？林清萸疑惑看去，只见盘中盛着几只形似梨样的果子。
　　太后饮了口茶，又道：“这些东西临仙殿那边会准备，每隔四五天取新鲜的来摆到宫中，香味可以持续很久，林常在也喜欢这香味就拿一个回去吧。”
　　“多谢太后。”原来太后喜欢瓜果香味，不比燃香馥郁绵长，却别有一番风味呢。
　　太后有些随意道：“这些日子皇帝除去敏妃宫里，就属你和瑾贵人处最勤快了，在这宫里能得宠是好，但也要有个分寸，否则就会惹祸上身。”
　　林清萸愣了一下，这话她听得云里雾里，倒不太明白。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林常在，从明日起禁足半个月吧。你不明白的，回宫仔细想想就清楚了。”太后叩了下茶盖，轻描淡写地说着。
　　“太后娘娘…！”林清萸还想说什么，却被太后一个眼神顶了回去。
　　既是太后口谕，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在甘泉殿待了片刻就回宫了。
　　经受这么一通，林清萸连晚膳也不想用了，静静地在房内发呆。
　　沫儿看不过去，埋怨起来：“小主，咱们之前天天去建章宫给太后请安，连面都见不上，如今太后肯见小主还邀您去临仙殿祈福，怎么回来就给了半个月的禁足。咱们实在是吃了大亏了。”
　　就算太后说她得占恩宠太久，会引人侧目，可为什么偏偏要等祈福完之后才跟她说，太后不也说除了敏妃、皇上就属瑶华阁和馥景轩去的最多，可为什么偏偏禁足自己一个？
　　这么突然，倒像是听了某人的谗言。
　　今早去临仙殿，她就发觉那名神官看她的眼神不对，像是猎人发现了猎物般带着戏谑的意味，可她身为嫔妃，这神官怎么敢这样直白地向她挑衅？由此可见，皇上极重神明之事，这神官的话语也是有些份量的。
　　而太后敬神，自然也是一样。
　　她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定定地看着桌上那颗香橼道：“不，这不是太后的意思，而是神谕。”
　　沫儿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什么神谕？”
　　“跟我出去一趟。”林清萸为论实自己的猜想，起身便往外走，沫儿担心人受凉，拿起披风急匆匆地跟在后面。
　　因未执灯，往日里还算明朗的宫路前所未有地阴森起来，林清萸像是中邪般踏入黑暗之中，步履极快。
　　“小主，小主您等等奴婢。”沫儿艰难地跟上林清萸的脚步，给人系上披风。
　　“小主，这么晚了您到底要去哪里啊？”
　　林清萸停下脚步，猛地回头：“嘘，小声点。”她的一双眼瞳融入夜色里，像是浓烈的黑雾般。
　　沫儿见此真的以为林清萸鬼上身了，吓得半天不敢说话，瑟瑟地跟着人走。
　　宫路恒长，不知走了多久，一道黑影突然横叉进来挡在两人面前。
　　林清萸此时也停下脚步，让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沫儿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尖叫了。
　　林清萸定睛一看，是只猫，还是只黑猫，和当天菱巧抱的那只很相似。
　　这周围虽没有宫灯照明，但位置和绳彩的装饰也证明这里就是临仙殿无疑。
　　她确认位置后，抬步便向前走去，察觉沫儿还愣在原地没有跟上来，想到沫儿怕黑，出口安慰道：“别怕，一只猫而已。”
　　临仙殿内门紧闭，只有外侧一通小路种植花草，摆放各类祈神用的物品，而姻缘树上被风刮起的祈愿条纷繁杂乱，啪嗒嗒地有些瘆人。
　　树后的小门内传出一阵声音：“知道林常在要来，所以本座特意在此等候，常在可有什么要问的吗？”
　　是男子的声音，林清萸暗暗地想，或许门后就是白日见的那名神官？
　　她虽然想问太后禁足自己是否与他有关，但想来也不会承认，于是换了一种说法：“本以为神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却没想到神官这等身份，竟也是拿钱消灾的。”
　　门后那人笑了笑，说得义正言辞：“有钱能使鬼推磨，财能通天，势能压人，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更何况本座还身处凡间。”
　　见人毫不掩饰，她又道：“神官可否说得详尽一些。”
　　“有人花一千两银子买了林常在的运势，如何？林常在可感觉到什么异样没有？”他明知故问地说着，若林清萸没出什么事，现在也不会找上门来。
　　他见门外迟迟没有回应，又道：“如果林常在手中富裕，本座也是可以帮你办事的，如果有兴趣，每日巳时可到观星台来。”
　　一千两银子买她的运势，还真是下了好大的手笔。
　　林清萸面色凝重，沉默良久，终是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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