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四)
不说朝月,屋内其他的人也没想到霍晚阳这么勇,个个一脸八卦的神情。
而中心人物朝月,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关上门,声音凉嗖嗖地吩咐了一句:“让郎中顺便帮他把脑子也看一看。
回屋后,朝月简单地梳洗一番躺在床上,眼睛又瞄到压在烛台下的那张皱巴巴的纸。
杀了他?脑袋里顷刻间跳出他可怜兮兮的模样,眼睛一圈儿都是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红的,泪珠颤动着滚过他的唇珠,偏又忍着不吭声。
她浑身一抖,赶紧把这个场景拍出了自己的脑海。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瑶鸢捧着一摞书走进来:“寨主。”
朝月跳下床,一手从她那接过书,一手牵着她:“来了。”
“皱着个眉,在想什么?”瑶鸢关切道。
“还不是这封古怪的信!枯松岭,杀了他……但怎么看霍晚阳那种软弱可欺的样子,都不像会树立仇家。难道说,这封信要杀的人指的不是霍晚阳?”
“但我们在枯松岭只遇见了他啊。而且……”瑶鸢替她铺好床,拉着她坐下笑盈盈道,“软弱可欺的人怎么会替别人去挨一剑呢。”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阴谋?他设计好了这一切,其实这信是他给我的,人也是他安排的,替曼曼挡剑也是有意为之,就为了博取我的信任。”
“噗嗤。”瑶鸢听得眼睛都睁大了,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我的好姐姐,越说越离谱了。如果他写的信,他怎么找到溯鹰并确定溯鹰一定会把信给你?其次,他怎么知道曼曼会强娶魏司涯?再者,他又怎么才能分秒不差算计好替曼曼挡剑的时机?”
“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想说的意思呀他是——爱屋及乌。爱的呀是你这个屋,及的呢是曼曼那个乌。”
朝月掐了一把她的腰:“好啊!你也这么说。”
“别别别,好痒。”瑶鸢笑着躲开,“不然怎么解释呢,是爱啊!爱让人充满勇气!”
“早就让你少看那些酸腐的书了,你瞧你说的话,一点都不实际。”
“那撇开那些不管咯,寨主今儿想听什么呢?”瑶鸢拖着调子问道。
“就你上次,没讲完的兵法。”朝月兴致勃勃,她一骨碌滚到床的内侧,用薄被把自己裹起来,探出一只手拍了拍边上的位置,“上来。”
瑶鸢靠在床上将被子拉至膝盖,一面翻书一面问道:“对了,等郎中替他看过后,你要去看看他吗?”
“不去,我看他干嘛。”朝月撇嘴,“他不死就行了。”
原来不死就行了呀。”瑶鸢点点头,“可他那点伤本就不致命,何必在大晚上花高价去请郎中来呢?”
“我那是……”
“欸。”瑶鸢将书抵在她嘴唇上,“别多说。我们还是来看书吧。”
“行呗。”朝月瓮声瓮气道,“那郎中明天走的时候,你关照他避着点暮星,省得让他问起来。我看他和那个霍晚阳,很不对付。”
瑶鸢应下后,抱着书自上次未讲完的地方,继续讲起。朝月认不得几个大字,因此书上晦涩难懂的内容,她都用简单好理解的方式说给朝月听。
朝月平日里都是一幅散漫无拘束的样子,唯有听书和练武的时候最是全神贯注。
不过瑶鸢和她相识得最早,也最了解她。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朝月是非常抗拒学习的,甚至连听书都不愿意。即便是第一次耐着性子去听书,也只是乖巧地听她的话。
外界人相传的朝月,山中女土匪,恶贯满盈,蛊惑人心,没有感情。
她眼中的朝月:温驯、善良,本质不善于表达感情的小孩罢了。
许瑶鸢在家族未破落前,母亲曾在闺中教育她与人相处之道。她说:这个世界上总有一小部分人天生就不喜欢你,无论你做什么,他们都讨厌你;也有另一小部分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会无条件地爱你、包容你。其余的大多数人,才是你怎么对他,他怎么对你。
那时候她重点在后半句,因此,她虽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却并无骄奢跋扈的坏毛病,总是给予别人最大的温暖。她常常想,如果没有发生意外,她以后也会成为像母亲一样的人,把整个府内安排得井井有条,上下一团和气,深受家仆们爱戴。
直到家中发生变故后经历得多了,瑶鸢才觉得这话前半句说得也很对,不然她没法解释为什么素昧平生的朝月对她如此之好。
回忆起二人相识的场景,那时候家道中落,她投奔未婚夫不成反被卖进青楼。那段日子是她最痛苦的日子,她自然不愿意做这种皮肉生意,她没钱给自己赎身,所以不求老鸨子放她自由,只求让她做个丫鬟,终身为奴为婢都行。
无力捍卫美貌时,美貌就成了累赘。
是她的沉鱼落雁之色,让老鸨子铁了心扶她做花魁。青楼中的规定,未接客过不得竞选花魁,恐伺候不好客人。
青楼里有一万种不伤害容貌又折磨人的法子,她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接的客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员外,这是个十足的魔鬼,她浑身的伤反倒勾起了他的恶趣味。至今想起,完全愈合的伤口处仍然有幻痛在。
那段时间,她受到了青楼里其她姑娘的照拂,就是这黑暗中唯一一点亮光让她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她们规劝她说,都是这样过来的,可还是要活下去,因为死了就会随便被丢在乱葬岗,说不定还会被野狗吃掉。甚至开玩笑说,就是死也好歹先赚个草席钱。
她们还说,你这么好看去当花魁肯定可以,虽然花魁也要接客,但至少能多一些选择。
想起自己读的书,家里花这么多心血栽培她,不是让她当个懦夫的。死是很简单,可正因为活着很难,才更要活下去。
她想好了,要在花魁竞选那天逃跑。为了展现这个活动的盛大,到时候会在外面举行,这就是她的机会。
可惜的是她失败了,被抓住以后老鸨子当众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羞辱她。旁边还有看客说道:才来没多久,就做了花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瑶鸢记得,她第一次说脏话也是唯一一次说脏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猩红着双眼一边哭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吼:“满意?满意你大爷!是我该为自己可以卖一个更高的价格而满意吗?还是为我比其她姑娘更值钱满意?”
话音未落,老鸨子就甩了她一耳光,打得她晕头转向:“下贱货,你装什么清高?”
瑶鸢笑了,打她脸了说明老鸨子不打算在她身上花时间了,也是,辛苦培养出来的花魁当众给她丢人,能不气嘛。可是她好开心!
但是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脸色又凝重起来。
“还把自己当……”
那老鸨子抬手又要甩她一个巴掌,她闭上眼睛,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是听到老鸨子的一声惨叫。
这也是瑶鸢第一次看见朝月,同时她理解了母亲所说的无条件又莫名其妙的偏爱。
怒气腾腾的朝月直接给老鸨子一个窝心脚,又扑上去将她摁在地上,发了狠似的,一拳一拳像雨点一样密集落在她身上。
老鸨疼得直叫唤。
有人哆嗦着想要拉开她:“别,别打了……再打就……就死人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掐着脖子提起来:“现在知道拦了?”她指向瑶鸢,“刚才她被打的时候,你怎么不拦?”
她甩开那个人,又走到老鸨的边上,老鸨满嘴的血和被打落的牙混在一起,看她的表情好像在看什么鬼面罗刹,肥胖虚弱的身体禁不住瑟瑟发抖。
这个势头,已经无人敢阻拦朝月了。
别人可以怕,但瑶鸢不能怕,杀人是要偿命的,她不想这个姑娘因为自己坐牢。
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朝月,对方刚想发怒却在见到她时,整个人和婉起来,就像一只炸毛的猫被安抚的样子。
对方摸了摸她的脸:“疼吗?”
瑶鸢摇摇头:“谢谢你。但不要再打了,你会坐牢的。”
“好。”
见这人还知道怕官府,老鸨又鼓起勇气挣扎着坐了起来,含含糊糊说道:“你打了我,我背后的人不会晃(放)过你的!你以为这个青楼是我开的吗?我告户(诉)你,你完了!还有,许瑶鸢,你不要得意,你的卖身契还在我这,你以为自己能跑?”
一长串话,朝月只捕捉到了“卖身契”三个字。
朝月定定地看着瑶鸢:“是不是没有卖身契,你就自由了?”
“嗯。”
朝月转身就往青楼里跑。
老鸨大喊:“你就是撕了也没用,撕了她也是我们醉春楼的人。除非,你帮她赎身。”
她脚步一顿,又退回来。
老鸨慌慌张张说道:“你打我也没用,这是规矩,规矩又不是我定的。”
“哦。”
“你现在想怎样?”
“要多少?”
提起这个,老鸨腰杆又直了,随口说了个天价数字。
瑶鸢气得脸通红:“无耻……”
朝月按住瑶鸢,她是可以强行带走瑶鸢,可是这样她就永远要和醉春楼捆绑在一起了。她得堂堂正正把瑶鸢赎出来,才能保住她的名誉。
“行。我打个欠条。”
“欠条?哎哟,这可不能打欠……”见对方服软,老鸨抽搐着嘴唇刚想冷嘲热讽一番,眼前一柄剑重重地拍在地上,隐约还闪烁着寒光。
“行不行?”
“行,行,行。”老鸨肥硕的屁股往后扭了两下,远远地避开。
“嗯,七日之内我会把我的剑赎回来的。”
老鸨小鸡啄米似的头点个不停,猛得顿住,原来是抵押给她啊,她还以为要杀了她呢。
朝月搓了搓手对瑶鸢说道:“你自由了。”
“啊?哦哦,谢谢。你叫什么?这个钱我会还你的,就是可能要很长时间。”
“我叫……”
瑶鸢想起什么,赶紧捂住她的嘴,看了看四周的人群:“下次再说。”
“好。”朝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不用你还。嗯……我的宅子很大,你要来吗?”
瑶鸢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手,轻轻点头:“好啊。”
瑶鸢和她爬了很久的山到了寨子里,当然,当时寨子还没现在这么大。朝月发现她身上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伤,便问她。她也没多想,就把自己在青楼发生的事儿告诉了她,当时朝月也没说什么,就让她好好休息。
过了两天,朝月让她用非惯用笔迹写三个字,叫“受惊了”,她不明所以但照办了。
又过了两天,她听说在一家农户的猪圈里发现了一个员外,正是那个让她胆寒的魔鬼。据看到的人说,那个员外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小半张脸都被猪啃了,最恶心的是他的□□让人砸了个稀巴烂。
农户跑到一边当即把隔夜饭都吐了,结果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包银子,上面还贴了张纸条:受惊了。
再过两天,这家倒霉的员外库房又被烧了,把家底儿烧了个底朝天。
得知这一切的瑶鸢当时便泣不成声,一整片衣襟都泪湿了。
她问朝月:“为什么救我?为什么没来由地对我这么好?”
朝月非常平静地摸了摸脑壳:“哪有没来由的事,明明是你救了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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