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二）
他的脸近在咫尺，细长的暗藏笑意的眼睛微微眯着，花瓣一样的嘴唇薄薄地抿着，就连脸上的伤口都破得恰到好处，添了几分凌乱病弱的美丽。
朝月的心脏漏跳一拍。
当然了，不是因为心动，而是一个陌生人突然的逼近唤起了她自保的本能，使她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抓起霍晚阳的肩膀，一个过肩摔就给丢了出去。
“哎哟。”传来哀嚎一声。
“呃。”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走到他的身边查看一番，松了口气，“还好，脸没摔坏。”
身后的姐妹们跟着松了口气。
“不对，你刚说什么。”朝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觉得自己很风趣？”
“你怎么听不懂！其实……”霍晚阳掩面，“我已经暗恋你很久了！”
“哇哦！”朝月身后的人纷纷发出震惊的起哄声，“老大真是魅力四射啊！”
“去去去，不许胡闹！”朝月朝她们摆摆手。
她弯下腰揪起他的衣领，紧紧盯住他的眼睛：“我每个月也下不了几次山，怎么，偏偏这都能让你暗恋上？”
“不…不是，这……虽然你人不在江湖，但江湖一直流传着你的传说啊！”
后方低低的窃笑声传入她的耳朵：“既然是喜欢老大的人，我们就不跟着捣乱了，说不定过几天又有喜事儿要办咯。”
“你们猜的什么，靠点儿谱成吗？”朝月扭过头去，“我品味看起来很差？”
说完，再回头看到霍晚阳一脸被雷劈中的样子，脸还泛着诡异的红，没好气地摇了摇他：“你脸红什么？！”
“揪太紧……勒，勒脖子。”
“……”朝月若无其事地松开他的衣领，“别打岔，给我交代清楚，你从哪儿来的，来这里打算做什么？”
他的眼睛非常无辜地眨了眨，忽然怪声怪气叫起来。
“哎哟，我怎么突然有点喘不上气，是不是刚才被勒的！头，头头头也开始疼了。”霍晚阳惊呼一声，“啊——我晕了。”
然后，就躺倒了。
朝月看了眼霍晚阳，又看了眼轿子里仍未醒来的“姑爷”，“蹭”地翻身上马长臂一伸，将霍晚阳捞在自己的马背上：“先回寨。驾。”
朝月刚回到寨子，便远远地瞧见暮星已经守就在门口等候了。
“老大！路上耽误了吗，怎么这么……”他跑上前正欲迎接她下马，在看到趴在马背上的人时，脚步忽然顿住了，“这是？”
“嗯，不重要。你先替他把伤看看，然后给他换身干净的衣服，一会我有话要问他。”
“……”暮星欲言又止，一双湿漉漉的乌眼瞳盯着她瞧半晌，略略失落道,“是。”
“喜宴都备好了吧，你们先把姑爷抬进去醒醒，饿了就先吃，不用等。”
朝月吩咐一声，而后揉了揉暮星松软的头发，他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难道是在门口等太久委屈了？
“暮星，等累了吗？”朝月放柔声音。
他摇摇头：“老大，没什么事我就先扶他去治伤了。”
这孩子成天乐乐呵呵的，怎么这会突然别扭起来了？
回到厅内，只见曼曼抱着仍处于昏迷状态的姑爷，一脸心疼道：“哎呀，你们是使了多大劲儿啊，我相公晕了这么久还没醒。”
“放心，他晕虽然有我们打的成分在里面，但主要原因还是之前迷烟吹得太多了，所以才迟迟没起来。”旁边一人见状解释道。
“那就好。对了，我相公他叫什么名字啊？”
“嗯……”
那人看向朝月，朝月又看向瑶鸢，瑶鸢翻开自己记录的小册子回答道：“他叫魏司涯。”
“魏司涯……”曼曼低头看他，“真好听，就是穿得素了点儿，我去给他换上喜服！”
曼曼雀跃着跑开与拍打着翅膀的溯鹰擦肩而过。
溯鹰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把那张丢掉的纸又衔回来了。
“枯松岭，杀了他。”朝月抚平先前被她揉皱的信纸，喃喃自语，“杀了他……没想到还真在枯松岭捡了个人。这么看来这个霍晚阳仇家不少啊，莫非是被什么仇家追杀才逃落至此？”
至于暗恋她的那番鬼话，漏洞百出，她是万万不可能信。
“瑶鸢，派人查一下他的底细，仇家都有谁？最好能直接找出这封信的出处。”
“是。”瑶鸢记在小册子上，笔尖一顿，“老大又有想法了？”
“我们可以从中获利。”朝月挑眉，打了个响指，“霍晚阳如果能给我们提供价值，就留下。如果不能，就做个顺水人情推给他仇家。”
“好，我即刻去办。”
“欸——”朝月扯住瑶鸢，“不急，先吃饭，忙到现在也饿了。对了，我的溯鹰喂了吗？”
而她口中的溯鹰正作对般从她手中叼过那张纸，又松口，纸张飘飘忽忽落在地上。
“好了，之前我错怪你了，你不是傻鸟。你这张不知道从哪儿衔回来的纸，还是挺有用的。”
朝月弯腰，打算把纸捡起来的时候，溯鹰跳到纸上，在“杀了他”几个字上来回蹦哒。
“别蹦了，你这鸟怎么气性这么大呀？走，带你吃饭去。”
她捉住溯鹰拎回房，拿出一块碧色圆盘，撒上鸟粮：“用你最爱的餐具吃你最爱吃的饭，可不许再置气。”
正看它吃饭吃得高兴，门外忽然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暮星弟弟，都是我的错，衣服我会帮你洗了的，可是别打我呀，我打不过你。”这像霍晚阳的声音。
“住口！”这句怒不可遏的声音一听便来自暮星。
三步并作两步，朝月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霍晚阳衣衫凌乱，喘着粗气跛着脚，仓皇逃窜的场景。
追在他身后的是暮星，手上握着一柄剑，气势汹汹。
“暮星弟弟，我知道我的到来让你不高兴了。”霍晚阳躲到一棵树后，露出半个脑袋，“但我们有话好好说。”
“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暮星一个翻滚来到树后。
“哎哟。”霍晚阳似乎绊了一下，一屁股跌在地上，他索性露出了英勇就义的表情，“好吧，如果我的死可以让你释怀，那你就杀了我吧！”
“成全你！”
眼见暮星的剑就要刺中霍晚阳，朝月迅速拾起一块小石子儿朝他的手腕弹射过去。
“啪。”
“嘶。”暮星的手震得生疼，剑掉到地上，正欲发作，但在看清来人的同时，仿佛一颗泄了气的球。
他紧了紧喉咙：“老大……”
“你在做什么？我不是让你替他去看看伤吗？”
“没完成老大交代的事，我自愿受罚。”暮星低着头，脸色晦暗不明。
她又看向霍晚阳，此刻他狼狈的脸上正冒着星星眼注视着她。
“解释。”朝月说。
“是这样的，你不要罚暮星弟弟……”霍晚阳回过神扶着树摇摇晃晃站起身。
霍晚阳话音未落就被粗暴地打断了：“哪个是你弟弟！？”
“让他说。”
“都怪我，我在马背上颠得难受，他给我治伤的时候，就不小心吐他身上了。”他歉疚地看了眼暮星。
“是他说的这样吗？”朝月看向暮星，他似乎还憋着一股愤懑，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粗粗应了一声。
“所以你就提着剑对他喊打喊杀的？”
她笑盈盈的脸孔上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暮星陡然一惊：“怎会……”
“那你倒是说嘛，为什么追着打我？”霍晚阳见缝插针地补了一句，被他一瞪，又连忙躲到她的身后，他的个头很高，因此这场景显得分外滑稽。
相反，朝月不习惯后背有别人的靠近，将他提到一旁：“莫挨我。暮星，你接着说。”
时间凝固住一般，没人出声，暮星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吐的是我新做的衣服。”
“脏了洗洗就是，何时变得这样小气了？”
他一副被噎住的模样，缓缓道：“老大教训的是，我去领罚。”
怎么从她回来后，这孩子就古里古怪的，朝月看着他萧瑟离去的背影，忽然发觉他的身躯竟已如此高大，就像个成年男子，不复当年那个一边练武一边哭的“豆芽儿”了。
“你真没跟他说别的？”朝月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你……怀疑我？”霍晚阳两眼泪汪汪，“我差点被砍了，还要被喜欢的人怀疑——我可受不了这委屈！原先你还问我到这来做什么，不就为了见你一面吗……”
“安静点。”朝月一个头两个大，“暮星向来好脾气，你能惹得他大动肝火，实在是不得不令人多想。”
“这有什么的。”霍晚阳变戏法似的收住了他的眼泪，“他在青春期呗。”
“青春期，那是什么？”
“就是……成长到一定阶段，就会变得很情绪化，很敏感，而且不好惹，需要被关注。”他随口说道。
“需要被关注……我知道了。”朝月随手拉住一个人，“你带他去前厅候着。”
“是，寨主。”
见她一脸思虑入微，霍晚阳稍许皱起了眉头：“那你呢，你去哪？”
“我去看看暮星。”
朝月刚一转身，倏然定格住，眼神落在那只抓住自己衣袖的手上。
“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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