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局外之人
一片黑暗就一片黑暗吧,日子还得照常过。
陶天涯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走路都不敢抬头。
夕蓬莱倒还好,只是太子殿下有些烦人。
至于那位尚锦同志,鬼知道他一天到晚在干什么。不,是“他们”一天到晚在干什么。
一天晚上,夕蓬莱路过念墨轩,然后她看向房顶。
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正立在房顶上,深情地望着梧萧萧:“萧姑娘,您愿意和我一起看昇安国的桃花吗?”
梧萧萧站在地上仰头看向莫尚锦,认真地说:“我觉得还是看江上落叶秋风好。”
莫尚锦不解其意。夕蓬莱替他回答:“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
“你何时来的?”二人异口同声道。
夕蓬莱拱手,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刚来。在下打扰二位了,万分抱歉。在下告辞。”她飞快转身,逃离此处。
这狗粮吃的,真饱。
事实证明,吃到狗粮的可不只是她。
尹子冉倒霉催的来了。她苦着脸:“少主,又有位公子要见您。”她略一顿,又道:“太子殿下已经去断水看热闹……呃,去……”
梧萧萧兴致勃勃蹭过来:“我叫陶天涯来看看。”
夕蓬莱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你敢叫陶天涯,我就敢对掌门说莫尚锦想娶你。”
梧萧萧一下子无精打采:“你真无耻。”
“彼此彼此。”夕少主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她站起身,准备迎接命运。
梧萧萧忙也起身,夕蓬莱皱眉:“你不是不去吗?”
梧萧萧也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是不让陶天涯去。”
夕少主抽搐了一下嘴角:“你真无耻。”
梧萧萧回敬道:“彼此彼此。”
一旁的尹子冉:这对话,好像有点熟悉啊。
夕蓬莱闭嘴,带着梧萧萧一路赶到断水旁。夕蓬莱走得很快,步伐并不稳,她从未如此失态过。
她抬眼望向断水对岸,一惊:“慕……”
对面的人久久不语,半晌后说:“寻燕?”
夕蓬莱咳嗽了一会儿,方淡淡地说:“你认错人了。”
慕临微固执地说:“不可能。我不会认错的。”
夕蓬莱低着头,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下去了:“我不是寻燕!不是!”
慕临微悲哀地望着她:“你不肯承认,我能理解。”
“可是你,真能放下吗?”
夕蓬莱转身离去,却撞到一个人的怀抱里。弈珣略带笑意地说:“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他停了停,“寻燕。”
夕蓬莱咬着牙,抽出佩剑再一次横在太子脖子上。她咬牙切齿地说:“弈珣,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自信,认为我不会杀你?”这语气里的森森寒意,正常人早该害怕了。可弈珣还是那副表情,只是语气不再那么温柔了。他看着夕蓬莱,轻轻说:“你若想杀我,就动手吧。”
夕蓬莱满面冰霜,弈珣感觉到剑离自己脖子又近了些:“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
她抬头直视弈珣:“弈珣我告诉你,从我再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你!”
弈珣居然还带着笑,一如往昔:“那就动手吧,还说什么呢?”
夕蓬莱看着这样美好的笑颜,突然感到一阵难受。她的手在发抖,她清楚地感觉到。她突然想起,梧萧萧曾对她说过的话。
“少主我知道你背负的东西很多,你做不了自己。可对于爱你的人来说,你可以永远做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弈珣,我很累。很累。
还说什么呢?她什么都说不了。
她曾经不是这样的,她记得很清楚。以前,她是个天真、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自以为凭借自己徒劳的勇气能改变一切,可最后兜兜转转,在人生漫长的路上,丢掉了自己。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都这样了,弈珣还能对她这样好?是期望寻燕还能够回来,还是,他是一个傻瓜?
一个傻瓜。他是,她也是。
夕蓬莱眼神复杂地看着弈珣,一点一点,放下握着剑柄的手。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深吸一口气,说了句脏话:“弈珣你个王八蛋!”
“我都要杀你了,你干嘛不躲?你是不是傻?”
弈珣温柔地看着她,眼神犹如融化的春水:“如果是你来杀我,我一定不躲。”
“为什么?”
弈珣轻轻笑了:“不想躲。你呢?为什么不杀我?”
夕蓬莱愤怒地说:“因为我是个傻瓜。”见弈珣笑得更加灿烂了,她又补充一句:“你别笑!你也是个傻瓜!更傻!”
“是是。”弈珣道。
夕蓬莱回身。方才久得像一场梦,带着世间所有的温暖、美好与绝望。
夕蓬莱声音平和,不带一丝波澜:“萧萧,让慕公子进来。”
是啊,如慕临微所言,她放不下。一切都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桃花覆盖住的不一定是春泥,也有可能是流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间所有,已无法度量了。
“寻燕。”慕临微说。
夕蓬莱纠正了他:“我是夕蓬莱。”
梧萧萧一脸坏笑地说:“少主,被现场表白的心情如何?”
夕蓬莱轻飘飘地看她一眼:“我记得昨晚你和莫尚锦……”
梧萧萧连忙摆手,一脸无辜地说:“您肯定是做梦了,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
夕蓬莱哼笑一声:“是吗?”然后她继续与慕临微相顾无言。
门外一个声音传来:“听说有客自玉京来,不知是真是假?”
梧萧萧脸色顿时变了:“莫尚锦,你别进来!夕少主现在心情不好,你进来不是找死吗?”
夕蓬莱一笑,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一笑准没好事:“三皇子,你要是再骚扰萧萧,就离开长风断水。”
莫尚锦转身拉着梧萧萧离开,临走还不忘说:“恕在下不能从命。”
夕蓬莱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放心,总有办法让你从命的。”
梧萧萧踉跄几步,哀怨回头。
只剩他们了。
夕蓬莱道:“慕公子,虽然我很生气你揭穿了我的身份,但我可以考虑先放过你。你有什么对我的疑惑可以问我。”想了想她补充道:“仅限于我可以告诉你的。”
他问:“当年为何不告而别?”
夕蓬莱沉默了一会儿,组织了一下语言:“不想告别。这算是我留给你的,最大的善意。”
慕临微颔首。他又问:“你是不是,喜欢殿下?”
夕蓬莱:“……你觉得呢?”
慕临微一笑,闭上双眼:“答案很早就有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其实他知道得很早很早。当他看到寻燕看着弈珣的眼神,他就知道了。她眼里的万家灯火,只为弈珣点亮。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不爱他的人,却因此与自己年少的幻想纠缠了那么久。她是他的第一个所爱之人,她从他的人生路过,留下了很深很深的痕迹,而他就这样徘徊不前,痴迷于那解不开的迷障,荒废了一年又一年。
他知晓,自己只是个局外人。他旁观着寻燕与弈珣上演的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从两情相悦,再到情深缘浅。可偏偏,没有一场戏属于他。
他固执地等着一个回不来的人,等了很久很久。他知道那人回不来了,但他还是在等。
夕蓬莱问:“你还有问题吗?”
他轻轻地笑了:“没有了。”
念佳人音尘别后,对此应解相思。
弈珣很早就认出她是谁了。慕临微都能认出来,他又怎会认不出他爱了三年的女孩呢?
尽管她不承认。
于是故人重逢,兜兜转转,终于再遇桃花下。
正如三年前的初遇一切重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只是这一次,他不想再弄丢她了。
慕临微说,他要走了。
夕蓬莱本来想挽留的,想了想,终究什么也没说。
慕临微道:“再会。”
夕蓬莱突然问道:“你会不会觉得很失望?”
慕临微有些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夕蓬莱似乎鼓足了勇气才开口:“你好不容易才找到我,可我已不是当年的寻燕。”
慕临微不禁笑了:“不会。”
夕蓬莱好奇地问:“为什么?”
慕临微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爱着的,只是当初那个寻燕。寻燕成长为夕蓬莱,这或许确实应该失望,但人总是会变的。而且我早知自己只是局外之人,局外人,没有资格评判局内人的变化。”他停了停,“虽然不想提到那家伙,但既已说到这儿了,我就告诉你,那个人并不在意你变成什么样,因为我爱的是寻燕,他爱的,是你。”
夕蓬莱知道他说的是谁。除了弈珣,不作他想。她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慕临微温柔地说:“比起我来说,我更希望你幸福。而且,我也是想跟你做个告别。尽管我可能忘不掉寻燕,但我可以尝试去忘记你。”
夕蓬莱真诚地笑了:“那,祝你早日忘记。”
慕临微点头:“嗯,谢谢。”他注视她的笑容良久,“自从我们再次相遇,这是你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
夕蓬莱呆了一会儿,道:“很快就能在玉京相见的。”玉京是元平国首都之名。
“好,玉京再见。”慕临微打马离开,犹如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夕蓬莱怔怔立在断水旁。弈珣从角落里走出来,发丝间竟有一片桃花花瓣,不知道在哪儿多久了。夕蓬莱看了一眼他,并不怎么惊讶。
弈珣道:“慕临微这家伙,离开也不跟我说。”
夕蓬莱斜斜看他一眼,看到他头上那片花瓣,笑了起来:“能说就奇了怪了。你在这儿偷听多久了?”
弈珣的脸居然红了红:“本……本宫无非是路过,见慕临微要走,就停了一会儿。也没多久,无非一小会儿罢了。”
夕蓬莱不满地说:“我可知道你来好久了。”
弈珣道:“我送送自己的表兄,有什么问题?”
慕临微是寿华长公主之子,确实是弈珣的表兄。
夕蓬莱:“那你躲那儿作甚?”
弈珣:……
夕蓬莱直直地看向他:“那你有什么打算?”
弈珣怔了一下,说:“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夕蓬莱平静地说:“你应知道我的姓氏。”
弈珣道:“夕?”他顿了一下,“夕这个姓氏不常见。你父亲是?”
夕蓬莱苦笑:“家父的名字你应听说过。神威将军,与昇安国打仗输了的那个。”
弈珣久久无言。
夕蓬莱长呼一口气,道:“皇上不会希望夕家有后人的。今天我告诉你,是想让你好好思考一下,跟我在一起值不值得。”
“毕竟你本来风光霁月,若为了我去违抗皇权,从而跌落谷底,不值得。那些年少情深,热血上头的蠢事,太子殿下,你不会再做了。”
弈珣叹气,还是温柔地看着她,仿佛是在包容一个小孩子:“你给我选择的余地了吗?”
夕蓬莱大恼:“怎么没给!”
弈珣摇头:“不。你从来没给过我选择。还说自己变了呢,从这一点上说,你一点没变。”
“无论你是谁,会给我造成怎样的影响,我都不在乎。你应该清楚,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从来不是。你认为年少为了爱情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热血上头的蠢事,但我不这样认为。为了能在一起所做的努力,我认为都是值得珍惜的勇气。后来曾经的少男少女长大了,这种勇气也渐渐消失了,但你应该记得,曾经的你,为了爱情无论付出什么都在所不惜。”
夕蓬莱还在试图说服他:“可我们所有人都会长大。”
弈珣点头:“是的。”
她突然恍惚了。
是啊,年少的她确实很勇敢。可渐渐的,她开始顾虑,弈珣原本是那么高高在上,她把他从云端拉到凡间,她有什么资格?她所依仗的,无非是他对她的一点喜欢。所以她从年少渐渐成长。但她一直记得,曾经她是多么勇敢。
夕蓬莱又一次看见他发丝间的那片花瓣,她伸手,取下了这片花瓣。夕蓬莱低头,看向水中的倒影。倒影中的她神情犹豫,身边的弈珣正侧头温柔地看她,等待她的回答。水波粼粼,她和他的倒影一阵颤抖。她做好了决定,说:“也许你说的对。但我还是这个选择。”
“那好吧。”弈珣无奈地看着她,“我也还是这个选择。”
“我不会改的。”
“我也不会。”
夕蓬莱小声嘟囔:“真拿你没办法。”
弈珣笑意盈盈地说:“你还想杀我吗?”
“我得考虑一下。”夕蓬莱郑重其事地说,“得看你表现。但暂时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弈珣道:“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眼角落下一滴泪。他温柔地擦了。
夕蓬莱回衡阳轩时心情好了很多。她正准备坐下喝口水,梧萧萧却突然出现了。梧萧萧一脸诡异神情,不停地上下打量夕蓬莱。夕蓬莱面无表情地说:“想死直说,没事滚蛋。”
梧萧萧神秘兮兮地说:“听说太子殿下和你在断水旁花前月下了?”
“滚。”
梧萧萧:“少主你见色忘友!你以前对我可不是这样的!”
夕蓬莱问:“肩膀还疼吗?”
梧萧萧小心翼翼地说:“不疼了。”
夕蓬莱平淡地说:“哦。”
这个“哦”把梧萧萧“哦”得胆战心惊。
梧萧萧继续挑战夕少主的底线:“怎么样?太子对你说了什么?今天可是有一个你的追求者找上长风断水了,你还拿剑横在他脖子上!他是不是吃醋了?”
夕蓬莱:“想死?”
梧萧萧战战兢兢地摇头:“不……不想。”
夕蓬莱喝了水,感觉舒服了很多,至少打人的想法不是那么强烈了。她说:“你知道,我们没可能。”
梧萧萧乐观地说:“万一呢?万一你们在一起了,彩礼他能给多少?堂堂太子,总不会缺钱吧?”
夕蓬莱冷哼一声,她好像明白为什么每次见梧萧萧她都有一种打人的冲动。夕蓬莱又喝了一口水,按捺下这种危险的想法,毕竟好不容易开心了一点,她可不想让梧萧萧破坏掉这种感觉:“如果我和弈珣在一起了,那你和莫尚锦就已经有三个孩子了。”
梧萧萧:……
夕蓬莱十分开心。
梧萧萧:“少主我投降了。我说不过你。”
梧萧萧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问:“少主,太子殿下呢?他没跟你回来吗?”
夕蓬莱:“我忘了他和我一起住在衡阳轩……”
二人转头,看见门口站着的弈珣,都不知道站那里多久了。弈珣望着夕蓬莱,表面上很平静,但他的眼神暴露了一切。
“你知道,我们没可能。”弈珣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夕蓬莱说话的语气,“你就这样对我吗?”
夕蓬莱:“……”
梧萧萧:大型打脸现场啊哈哈哈哈!
梧萧萧偷偷问沉默不语的夕蓬莱:“为什么太子殿下跟个怨妇一样?”
夕蓬莱没理她,说:“我说错了吗?”
太子一脸受伤的表情。
弈珣悲伤地问:“既然没可能,你还留着我的命做什么?让我难过的吗?”
夕蓬莱咬牙切齿地回答:“不是说过了,你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可你这样说,还不如让我现在就死。”
梧萧萧认为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正打算偷偷溜走,夕少主却突然叫住了她。“萧萧,别走。”夕蓬莱阴险地说,“你评评理,我说的对不对?”
梧萧萧:你问我我问谁?
一旁是虎视眈眈的少主,一旁是看似和蔼可亲实则笑面虎的太子,选了少主就会得罪太子,得罪太子……完全无法想象会有什么后果。反正她肯定承担不起。但得罪少主,她都能背出来了。被打,被骂,找掌门告状,被取笑,实在说不清得罪谁最糟糕。
梧萧萧:“呵呵,告辞。”
末了,她回头一嗓子把夕少主震得说不出话:“祝你与太子早结连理,早生贵子!”
梧萧萧只有喊一嗓子的勇气,没有与夕少主打架的勇气。她飞一般消失在夕蓬莱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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