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章 布局

麦达力仔细研磨着骨质念珠，时不时用温水洗去上面的骨渣，用崇祯皇帝赐予的放大镜观察着上面雕刻的纹路。

        这串本来应该献给喀尔喀台吉的念珠都已经雕好了咒语、本尊神和台吉的名字，但因为会盟的关系，崇祯皇帝成为了目前漠南蒙古的军事共主，所以这样的宝物只能临时改刻崇祯的名号了。

        “麦达力活坲，我是修金刚瑜伽母的，观想的本尊神是大威德金刚，请您慈悲，请上尊神名讳上去吧。”

        崇祯的一句话，就让麦达力活坲又多忙活了一个时辰，就连路过的博洛达活坲也被拉来帮忙，一起研磨掉原有格鲁派尊神的名讳，刻上金刚瑜伽母和大威德金刚的尊号。

        无奈，这串念珠的骨质有些坚硬，没去油性和血丝，不太容易雕刻，就连周围恭敬看活坲活计的各部牧民都不住地埋怨起死去的那两个后金将领来，说他们不体恤活坲辛劳，人都死了，还不知道让脊椎骨绵软些。

        崇祯只是微笑着听着，看着。

        死去的岳托和伊尔登若知道他们的尸身还能这么用，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等二位活坲做好了念珠，崇祯虔诚地接过去，行礼致谢，随后邀请二人进了自己的大帐。

        大帐内已经坐了一位格鲁派的高僧，三代喇嘛索南嘉措的亲传弟子、四代喇嘛的启蒙教师，被蒙古族王公百姓尊称为“乌日鲁格（抚育者）剌麻”的席力图呼图克图活坲。

        待三位活坲互相见礼之后，崇祯皇帝拿出几封信递给席力图呼图克图，请大剌麻翻译给另外两位活坲听里面的内容。

        席力图呼图克图学识渊博，精通蒙藏汉三种文字，是诗人、翻译家、史学家和佛学家，在完成了四代答籁剌麻的坐床仪式后就返回了归化城，主持席勒图召佛寺的扩建工作。

        崇祯找他当翻译，自然是不用担心自己的意思被曲解的。

        信分五封，分别是送给委鲁母（也就是乌鲁木齐，以下改用今称，方便大家理解）的和硕特蒙古国师汗，也就是常说的固始汗孛儿只斤·图鲁拜琥、国师汗哥哥和硕特蒙古首领拜巴嘎斯、格鲁派寺院集团领袖与扎什伦布寺法台罗桑却吉坚赞、五世达-赖-阿旺罗桑嘉措、格鲁派摄政者索南群培。

        一方面详细拆解了卫拉特蒙古四部面临的巨大危险和自己能提供的帮助。

        卫拉特蒙古也就是厄鲁特蒙古，分为和硕特部、准格尔部、杜尔伯特部、土尔扈特部四大部，还有一些小部落组成。经过多年内乱和内外斗争，四部中的和硕特部已经实力大减，有点坐不住卫拉特蒙古盟主的位子了。

        准格尔部却在首领巴图尔珲台吉的经营下兵强马壮，日益强盛，显然这个小弟对和硕特部这个老大越发不服气了。

        在外部也好不到哪儿去，卫拉特蒙古东边是喀尔喀蒙古，西部是哈萨克汗国，南部是东察合台汗国，北部则是逐渐崛起的俄罗斯帝国，四个喜欢吃肉的邻居都在不停地吞食着卫拉特的土地，而卫拉特各部因为自身的繁衍和畜群的兴旺问题，牧场本来就日趋紧张，内斗不止。

        两年后，固始汗的大哥拜巴嘎斯在内乱中死了之后，固始汗才成为和硕特蒙古首领，才能有机会处理这些破事。

        而崇祯能提供的帮助也很简单，漠南蒙古与明军的骑兵和速射武器，这些武器的威力，这些活坲可都是亲眼见过的，不然也不可能就矜持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在迫击炮的招呼下，投降崇祯了。

        当然崇祯也着重强调了，一定能在短时间内除掉卫拉特蒙古东边的劲敌，外喀尔喀汗国六位汗王之一的却图汗绰克图洪台吉。

        另一方面，是详细阐述了格鲁派现在面临的困境和自己的处置方略。

        格鲁派就是俗称的黄教，15世纪由宗喀巴创立后，势力迅速覆盖了整个青藏高原，现如今更是深入到了蒙古高原。

        可自从万历46年，也就是9年前，信奉噶玛噶举派的辛夏巴家族建立地悉藏巴政权，就对格鲁派极端仇恨。当时的藏巴汗、藏地白利土司顿月多吉、喀尔喀左翼土谢图汗部最有权力的三个浑台吉之一的却图汗为了反对黄教，结成同盟，立誓要摧毁拉萨的甘丹、哲蚌、色拉大三寺，消灭格鲁派。

        之后，林丹汗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曾与这三位倒霉孩子结成同盟。

        格鲁派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崇祯给各位格鲁派活坲的处置办法就是和固始汗组成联军，利用精锐骑兵和速射武器，推翻藏巴汗，在藏地建立全新的天下，使格鲁派摆脱危局。

        几位活坲都是有志于传播佛法，让格鲁派光布万方的人，现在汉人皇帝又是大威德金刚的修行者，有利器加持，如果果真能兑现承诺，那么真是一举两得的妙法。

        博格达活坲听完后，长长地念了一阵经文，才恭敬地向崇祯发问：“鸟儿只会为了虫子早起，老虎只肯为肚皮下山，那中国皇帝为的什么呢？”

        崇祯皇帝最终是想通过几次大会盟，成为西到卫拉特蒙古，东到漠南蒙古，北到外蒙古广大领域的实际统治者，不再是虚头巴脑的军事共主，再制定几个如《喀尔喀·卫拉特法典》的法典明文，让大明的法律统治这些地区。

        当然，这些是不能说的。

        只见崇祯一脸严肃，很虔诚地回答：“既为天下苍生，国家安稳，也为世仇建州女真不再祸害蒙古与中国百姓。”

        “卫拉特远在西域，如何与金国有关系？”

        “女真人民少而凶悍，地广田肥却不屑耕种，非要征掳他族人做奴隶供养他们，如今上天诸神屡次降灾，他们只能剽掠他族过活。今日一边攻杀蒙古，抄掠大明，一边分化拉拢当中的部族沉浮于他们。如今他族人不如女真人多，他们还能以礼相待，虚情假意；一旦灾祸剧变，或他族人口远胜过女真人，他们人少又居于上位，必然心怀恐惧，肆意蹂虐各族。”

        席力图呼图克图听到此处，便明白崇祯要说什么了，于是豁然起身，目光逼人地盯着两位活坲，抢过崇祯的话头：“大皇帝说话太顾及，他的的意思是说，一旦固始汗和我们联手，一统天山南北、藏域东西，连同大皇帝现在已经率领的蒙古各部，金国就是再凶悍，也断然不能让我们各部民众蒙受征战杀戮之灾。”

        “如此，自藏域到大明，凡是青天覆盖的地方，最少能享受最大程度的和平，只要少量将士用命，就可保得四方安宁。各位活坲想要广布慈悲，也能纵横往来。”

        崇祯说完，起身从自己的床榻被窝里扯出一卷画轴，就地展开。

        众人凑过去，细看之下，却是整个青藏高原、印度河流域、新疆和整个蒙古高原的超大幅地图，足有一人半高，六七米长。

        地图形制，与常见的藏域地图、蒙古和汉地地图都有不同，很写实，变形几乎减少到忽略不计的地步。角上有官道、小路、林河湖海、山谷原台、城镇村堡、矿产资源、各族势力分布的各色标注，整张地图被放在一张巨大的四方网格里，甚至连一些活坲们都不知道的藏地形胜，都纤毫毕现。

        席力图呼图克图首先明白过来这张图的厉害，暗暗咬着牙看着眼前这个十几岁的汉人皇帝，看着他拿根棍子给其他活坲介绍这张地图上的具体信息。

        能把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藏域、蒙古等地画得如此详实，这需要多少人力物力的投入，需要多长时间的勘探测绘和布局，又是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机缘下开始了整个布局。

        不过很快，席力图呼图克图就被崇祯嘴里的“国家之内一体开发，互利互惠”规划吸引了过去。

        崇祯指着地图上嘉峪关以西,哈密以东,以及青海湖周围,柴达木盆地一带，原本安定,曲先,阿端,罕东,罕东左,赤斤,哈密等七个卫所在地，笑着介绍说：“待到来年春暖，我打算让各位活坲一起在这关西七卫之地，招募藏域的贫苦百姓来此做工，我也会招募国中工匠和商旅来此经商开厂，一边做买卖，一边耕种，让两地民众自给自足，共同富足。”

        “如何自给自足？”

        崇祯的手指向青海湖西边标注为柴达木盆地的地方，又狠狠地点了几下：“措温布西边这个地方除了几处已知的矿藏之外，其实还有很多的矿藏宝贝，可这些东西，需得藏汉两方通力合作才能从山中请出来，肥沃牧场，富裕部众，到时候藏域及天山南北户户牛马成群，稻田丰收，牧场丰美，家家顿顿吃盐吃肉，有铜铁器具、金银神像，而这些，都得拜诸位活坲所赐，如此一来，格鲁派的地位，千年之内，谁能匹敌呢？”

        麦达力活坲一边听着崇祯的讲述，一边趴在地图上，盯着柴达木盆地仔细端详，嘴里嘟囔着：“这里位置十分紧要，里面有几处盐湖，宝藏生在如此贫瘠之地，我藏域何不独享呢？”

        众人一听，互相打量起来，席力图呼图克图和博格达活坲先念起了佛，崇祯则毫不在意地摇摇头。

        崇祯席地而坐，手掌按住柴达木盆地，引得麦达力活坲目光看向崇祯。

        崇祯歪着脑袋，低声说起来：“单说这盐湖好了。这盐湖，在活坲手里，也就只能得到几万人的盐巴；可在我这里，它能变成让贫瘠之地变肥田的神物，能变成治疗顽疾的妙药，能变成让魔鬼胆寒的神兵利器，造福的百姓，何止千万。到时候可让远到佛祖圆寂之地，东到大海之滨，家家都可以单独供养佛祖金身，静心修佛。佛法广布，指日可待。”

        一番话，让三位活坲眼睛蹦出来灼人的火来，如果说之前只是宗教上的争夺，那么崇祯嘴里的妙法可就是实打实的利益了。

        当然这也不可能是一言而决的事情，通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深知古人遇到大事，越是慎重，所以眼看各位活坲一脸犹疑，也就不再深入去讲，而是出了大帐，招呼卫士抬着赏赐给几位活坲的礼物箱子进来。

        崇祯特地挑了些藏地难得的丝织品、彩盐、金器和几幅藏区新疆地区的简略形势图赠予几位活坲，在众剌麻行礼谢恩后，崇祯再一次言辞恳切、神色虔诚地祈求活坲们看在佛祖的份上，为了天下苍生着想，务必把信送到固始汗、拜巴嘎斯、罗桑却吉坚赞、阿旺罗桑嘉措、索南群培。

        剌麻退下后，吕大器、罗岱派来的多罗特部亲随就进了大帐，递上物料清单和奏折，退在一旁回报车队进程。

        崇祯在与漠南蒙古诸部会盟后，就已经派吕大器、罗岱统帅着一部分阿剌克绰特万户部众、克什克腾残部、多罗特部及自己的亲兵前去乌力吉木伦河以西到查干沐沦河一带驻牧了，同时附赠的还有那一带的详细地图、气候特点、各牲畜冬季过冬手册和能工巧匠两百，以及一份开挖附近矿藏的密旨和清单。

        过了不到一月，崇祯要的15吨锡矿石、5吨钨矿石和2吨铬铁矿石就已经装车起运了，一共用了近600头牛，尽可能地紧赶慢跑从大兴安岭的矿区往南运矿产。现在，那些物料都已经到了张北草原，即将进入张家口地界了。

        这边崇祯刚赏赐了这亲随十几两碎银子，那即将赏赐的雁翎刀刚递过去，魏光绪就拽开帐门，和傅山一起揪着张任学，骂着人就闯了进来。

        “唔得咧，老鬼你要不是个逼兜油子，整日里求毛鬼胎滴，你乃逼兜几下，俄加倍奉还呢么！”

        傅山一来才刚二十，脸皮薄，二来还没有魏光绪这种三十多岁的人能犯浑得恰到好处，见了崇祯，还不忘礼数，却也只是一拱手：“卖了五万石粮食，赏了六万两银子，还要赏速发火枪，陛下这家当得可真好啊，再过两年，大家都去太祖爷那里哭庙得了，就说祖宗江山，都被后世儿孙卖干净了。”

        崇祯也不傻，看着张任学一个年近四十的人委屈得跟小媳妇儿似的哭丧着脸，傅山这说话又夹枪带棒地埋汰人，就知道自己之前信口开河许诺赏赐各部5万石到1000石不等的粮食，每部每人最少五两银子，每部两架大盘鸡机枪及三万发子弹、两门迫击炮及五百到三百发不等的炮弹这事，玩砸了。

        酒后胡咧咧，真是个十足的傻叉。

        崇祯连忙拉开三人，这才看见后面还有个把手揣在袖子里猫缩在帐门口不出气的马光远。

        崇祯把傅山、魏光绪拉着，按在左手马扎上，转身拉过自己坐的凳子，嘴里说着“对不起”，搀扶着张任学坐在自己凳子上，最后伸手做个请的姿势让马光远在右手边坐下。

        崇祯走到帐门口，挂起帐门，看着青雾弥漫的蒙古草原，出了口气，寒气瞬间激得崇祯浑身冰凉。

        众人或惊奇，或惶恐，或愤怒地看着崇祯。

        崇祯抬手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滴溜溜转身跪在地上，向众人低头认错。

        “若不是各位大人提醒，朱由检险些误国丧军，”这一手惊了众人，连忙就要奔过来，崇祯大喝一声：“慢着！诸位听我一言。”

        “张任学老大人，按年纪算，可称得上我的叔伯，可我酒后胡吣，就险些将军国利器轻付与人，连累老大人替我挨了魏大人的巴掌。大家被我这个小子召集到此，本是为国出力，为百姓才拼死征战，我却酒后失言，差点连累了大家，让大家寒心。这错，是我朱由检犯的，我认，各位大人也担得起小子这一拜。”

        崇祯咬着牙起身，看着这些青年才俊。

        傅山虽然傲气十足，特立独行，也不过二十，虽然穿着一身将军甲胄，但书生气十足，整个人消瘦精神。

        魏光绪刚正不阿，又勇于任事，风霜里滚过的人，虽然才33，看着却和38岁的张任学一样沧桑。明明是个粗眉虎眼，方口直鼻的武官样，却硬是一身儒生打扮，死活不穿军装。

        张任学单看脸，很像宫中的成祖皇帝朱棣，眉眼胡须都很神似，只是胡须短了几分，整个人比魏光绪还要壮硕，却是个弥勒佛性子，从不计较于小事小节。

        马光远也是人到中年头顶微秃，一个红鼻头，臊眉耷眼，像个胖大海成了精似的，长得虽然一副人畜可欺的相貌，但满肚子坏水。这一路上只要是他带人攻城略地，从来不给你硬拼硬打，下毒、绑票、偷袭、放火、蒙骗，专靠这些路数赚取察哈尔本部人头。就算是拿了机枪迫击炮，也是让归附的蒙古人先当一波炮灰，等打得差不多了，直接开炮往人多的地方轰，只要不死汉人，死谁他一概不管。

        “我在给各位的信里说得清楚，要跟各位一起花一到三代人时间，再造个全新大明朝出来。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要练兵，要选官，要救民，要赈灾，要灭贼。征服蒙古以卫京师，防止女真借道西掠长城，这是首战。我虽然带来了凶猛火力，但更需与各位坦诚相待，团结一心，搏个青史留名，万古流芳。”

        崇祯一边说着，一边去跟几位大将握手，众人目光相对，竟然眼含热泪，哽咽起来。

        一来是因为皇帝如此之举，开国以来前所未有，实在让他们感佩，二来武将从皇帝话里听出来武将地位上升的可能，文官听出来封相封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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