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秋（一）
8月31日，夏周舟坐上回t市的绿皮火车。
车里断断续续的网络很不稳定，穿过隧道时没有光透进玻璃，车内陷于黑暗，邻座的吐纳、打呼声阵阵，夏周舟耳机里放着白纪远喜欢的摇滚乐队。
夏夏周周：【距离你还剩130公里，需要半个小时】
这句话没办法发出去，手机屏幕中话语的尾巴有一个圈圈不停地转动，在夏周舟紧张祈祷的凝视里最后成了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每当这个时候，夏周舟格外想念白纪远。她甚至开始有一点点退让的苗头，或许之后愿意尝试坐大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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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开学季，火车站人山人海，嘈杂的声音和紊乱的汗味混合交织，磨人心志。
门口大厅有穿着红马甲的学生举着学校牌子，人生地不熟的新生仿佛看到救赎，他们井然有序地被学姐学长热情领走，乘坐专属大巴回校。
夏周舟穿出出站的关卡，她时不时看向手机，左顾右盼，脸上的睫毛透出一小片阴影，眉目温柔认真，只是偶尔脸上表情焦急又期待，像是刚从母亲身边溜走的小鹿。
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别着t大的校徽在她面前踱步，见到她回头，他的眼神发光。
“同学你好啊，你是t大新生吗？我是这边的志愿者，如果不方便回校可以坐学校组织大巴过去。”
男生笑容灿烂，忐忑地搓手，黝黑的脸皮微微涨红，在夏周舟的注视下，他挠挠头，与她对视。
“我……”
还不等夏周舟开始说话，熟悉的声音炸开在耳边。
“夏周舟。”
白纪远大步穿过人群，从溯流而出的热闹中鱼跃而出朝她逆行。
“宝贝，没看我消息？”白纪远来到夏周舟身边，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大箱子摆到手边，胳膊揽住她的肩膀，夏周舟不注意，身体就被侧过去，眼里余光觑见白纪远紧张的黑瞳，好像下一秒浓烈的占有欲就要从眼里喷薄而出，像黄昏里紫罗兰压倒橙光的胜利，压抑不住。
吻就像冬天的雪，飘飘落下，坠到她的耳边。
夏周舟听到称呼时有一刻的恍惚，想要下弯的嘴角实在压不下去，梨涡像斟满酒，一碰就醉。娇羞地低下头，欲拒还迎似的低下头，她低低甜蜜地喊了句：“刚刚才出来啊……”
搭讪的男生一声不吭，最后看了两人一眼，略显尴尬地走了，“那……不打扰你们了。”
男生走远，夏周舟斜眼看白纪远脸色淡淡的样子，“人家也是好心，大庭广众之下吃什么醋。”
“难道要让我看到别的男生搭讪你，还要跟他说声谢谢吗？再晚一点你是不是要被拐跑了。”白纪远眼里印出她身影的轮廓，字像从嘴里滚出来一样，清晰明了。
他的气息不降反升，凑到夏周舟脸边贴近，白纪远淡然自若地从喉间掠出一道低沉的呼吸，“夏周舟，我很想你。”
他满脸的想念，情愫却在淡定中一点点捋成丝缠成线困住了夏周舟。
她轻声道：“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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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白纪远问下周开学忙不忙。
“开学第一周我没什么事情哎，作业应该也不会很多。”
“那你周末和我一起去工作室吧，要拍一组广告照，有你很喜欢的男演员。”
“什么呀！真的假的？有田宇？！”夏周舟惊喜的声音从风中传到白纪远耳里。
前方黄灯转红，摩托车倏地停下，车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啦一声，轰鸣的机声稍息。
白纪远的话从牙根挤出来，“什么田宇？你上次跟我说你最喜欢我，排第二的是不是他！夏周舟，你到底喜欢多少人？”
“……那他可能排第三吧。”夏周舟讨好般环上白纪远的腰身，小动物似的哼唧一声，娇俏含着羞，“我最喜欢的肯定是你呀。”
白纪远扫了一眼夏周舟交叠在自己胸口上的双手，嘴角溢出一声轻哼，嘴角却不经意地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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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树从九月份就开始落叶，风吹它们唰唰得响，枝条会分泌出一股苦苦的味道，路过时有一种独特的气味。
夏周舟周末起床的时候，连续下了三天的雨终于停了，她猜测是半夜放晴。寝室里除了一个去图书馆学习的舍友，其他人都还在睡觉。
下楼后，夏周舟脚踩在树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路边的杨树叶被风吹得堆积，湿漉地黏在阴暗的角落开始腐烂，有清新的味道飘在空中，是那些叶子发出来的。
很神奇。
还是校门口的十七路车。
拂面的风湿润，夹带着雨过后的土腥味，夏周舟百无聊赖地走在人行道的台阶边缘，努力维持平衡，来回徘徊，等车。
有成群结队不同班的军训新生借由买水的职务之便偷溜出来休息，她们走在路上，互相推搡嬉闹。
“哎哎，你们昨天有去学生会面试吗？有一个好帅的学长，气质绝佳。”
几人嬉嬉笑笑，忽而聊到了t大帅哥的话题。
“我没有……”
夏周舟偷听她们讲话，好像自己也回到了和舍友走在路上八卦的情景。
“我知道！好像是金融系的，叫，叫什么隽宸，是吗？他的姓很少见，印象深刻，看起来好温柔实际上面试的时候超级犀利，我有被伤到！”其中一个女生苦恼着皱眉，不过转而贴近几人，眉眼挑逗，言语中充满了八卦的气息。
“那我知道他！我有一个金融系的舍友，暑假去学校官网看的时候扒到他的辩论赛视频了，真的很帅。但是听说有女朋友了，很漂亮的美女，隔壁学校的吧。”
另外一个女生带有骄傲色彩地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嘿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是桑城的，我有高中同学是他学弟，就有听说他和他女朋友最近闹得不太愉快，好像隐隐约约说是要分手了……”
她们正说着，公交车从远处驶来，缓缓靠近，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打断夏周舟的思绪，她上车。
坐到车位上后，夏周舟想，隽宸和祁欣然暑假和她见面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说要分手呢？
大概是八卦消息不靠谱吧，她想。随后心思放空半分钟，夏周舟还是不确定地拿起手机，翻看起许久没有打开的社交软件动态翻阅查找。
……
一颗白芨：【到哪了？】
夏夏周周：【刚刚十七路公交车下车，准备换乘，你们已经开拍了吗？】
一颗白芨：【是的，要不能看手机了[哭哭]】
夏夏周周：【那你先去吧，到了我打电话给你[亲亲]】
夏周舟放下手机，心里期待又张惶。于是扣着手机壳的边缘，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大拇指的指甲盖去顶在叩开的缝隙中，一个没留神，硬挺的手机边缘戳到了指盖的软肉里，钻心的疼猛烈得像是被当头一棒，痛得夏周舟一瞬间发蒙随后双脚抵在一起，嘴里的贝齿紧紧咬合不想让自己发出痛呼，眼里水气蔓延，眼微发红。
夏周舟想，自己这是在干嘛，有什么好紧张的？
心有余悸把手机壳沿着手机来回按压，夏周舟再也不敢走神，干脆戴上耳机开始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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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t工作室在t市经济大厦的高层，附近是繁华的商圈地段，奢侈品繁多，快时尚和小众门店多如牛毛。听网上传言，工作室的老板在时尚圈很有人脉，一口气包下大厦最顶端的五层，颇有一览众山小的睥睨气势。
夏周舟在大厦的两翼自动旋转门前踌躇，她摘下一只耳机挂在胸前，捏着肩上的斜挎包踏入大厦，一股迎面的凉风扑来，吹散了少许的焦躁。
进电梯需要门卡于是她走到前台面前。
“你好，我是去mt的。”
“那麻烦你先填下表。”前台小姐微笑地递来一本翻页的蓝本和笔。
夏周舟正要下笔，豁然有人从后方靠近，热烈的辛辣木质香不容抗拒地窜进鼻尖。
挂在胸前的单支有线耳机被修长骨感的手拾起轻轻捻在拇指间，乔未瘦削的腰背略微朝她这边弯下，将耳机戴上。
他狭长的眼眸半眯，乌黑森然的瞳仁闪过冷若冰霜的微光，看了她会然后转头，乔未嘴角漫不经心地似笑非笑道：“周姐，某人女朋友，我直接给带上去了啊。”
“啊……好。”前台小姐重新坐回到后面的位置上，架不住好奇，问了一句，“谁家的啊？”
乔未耸了耸肩，口吻有一股找打的欠揍，“反正不是我家的。”
说完，他抬步往前一迈，紧身的牛仔裤使得他的腿看起来又细又长，肌肉结实，力量感爆棚。
夏周舟跟不上，往前跑了两个小碎步。
“喂，我还没同意！”
对方顾若罔闻，仿佛没听见她的抗议。
站在电梯前，耳机的线在两人中间被拉长，直直得绷在半空。
乔未这才停下来，按下电梯按钮，他轻轻哼出歌词，“yesterdayisawalionkissadeer”，扭头看着夏周舟，嘴角勾出怪异的弧度，眼神似讥笑又像嘲讽地盯着夏周舟的脸看了几秒。
“昨天，我看到一头狮子亲吻一只鹿。”似有所指，他直译出歌词含义，朝地面的脚尖看了半晌，双眼半阖掠出一道冷意，右手手心抵在额前低下头嗤嗤地笑了两声。
夏周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脸色变得几分不耐和不安，扯下他耳朵里的那只耳机，耳朵想起丁哥女友说的话——“离乔未远一点，纯坏胚”。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顿时变得无措起来，夏周舟想给白纪远发消息。
乔未这才状似无辜地举起手，掌心朝她，“我可什么都没说没做，这不需要向你男朋友告状吧？”
“刚刚是《loststars》？”他说出歌名。
夏周舟动作像是被人拽住，手腕钉在半空，妥协般随意“嗯”了一声。
“它的电影也很好，或许你应该去看看，虽然男主和女主非常般配但是……”乔未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这么一句，再一次嗤嗤地发出带着冷意的笑声。
夏周舟之前在网上看过剧透，结局男女主并没有在一起，只是她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叮”的一声，电梯在他们面前打开了门。
电梯里，乔未看了眼手表比对时间，“早上的拍摄已经拍完了，估计白纪远现在在休息间，我直接带你去那边吧。”
来带mt工作室五楼中的第二层，乔未把夏周舟送到3号休息室门口便挥手，随后转身把手插紧裤袋，吊儿郎当地迈着轻步走了。
夏周舟站在三号休息室门口，门没关上，留了一指小缝从里面能透出光亮来。她正要屈起手指扣门，有一道娇腻的女生从里面传出来。
“白纪远，听说半年前有个局你直接泼了一个富婆老板满脸，干什么，那么大笔数字包你你都不为所动。你女朋友一定特别有钱吧？看看你最近没少从老板手上分到资源，你女朋友？”
她的声音千回百转，每一个字都像是蘸着蜂蜜的钩子，勾得人心思暧昧，愿意为其肝脑涂地。
向前的脚尖刹那转了一个方向，夏周舟贴在门外的墙上，心里暗流涌动，脚底宛若生根，控制不住地往下偷听，她渴望又害怕听到白纪远的声音，心脏砰砰快得要跳出胸膛，鼻尖发汗。
“是我追的她，不是因为钱。”白纪远的声音透露不出主人的喜怒哀乐，口气很淡，说得随意。
“那是为什么？不会是因为她给你摄影吧，看你的眼神和表情，也不是很喜欢她的样子。不如和我试试？”那道声音被女生压得又低又性感，最后的问句上挑，像是从喉间沾着湿漉的欲望吐出来的。
里面沉寂了会。
夏周舟如鲠在喉，心跳到了嗓子眼，几欲遁走又万分幻想白纪远的回答，而先前女生对她的品头论足仿佛是狠狠朝她脸上抽了一巴掌，分外侮辱。
白纪远的声音却在下一秒蓦然响起。
“你又不是我女朋友，在你面前为什么要表现出很欣喜的样子？喜欢她，因为她是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你拍摄的时候……”
一想到白纪远勾丝的眼神，她就忍不住滚了滚喉咙。
“那是工作，就算在我面前是根木头我也会那么做，况且……和木头也没什么两样吧。”他说得辛辣又毒舌，换成夏周舟呆愣在门后始料未及。
女生继续撩骚的轻哼戛然而止，脚步声从门后逼近，门哐的一声被拉开，她脸上满是羞辱的神色从里面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带着浓厚的花草芬芳。
等她走远了，香味还停留在原地。
夏周舟在门口，一颗高悬的心安稳落地，脸上带着雀跃的表情，急切地想要去里面找白纪远。
而那个女生一身紧俏的包臀高定，似乎是瞄到了门外的夏周舟，她掩面，加快脚步地奔向电梯，高跟鞋在地板上擦出咚咚咚的声音。
等夏周舟进去，白纪远穿着超大v领西装，开口尖直到胸膛下方。他正坐在位置上，背部黏在椅背上，双腿大开一副很累的模样。低头，抿唇摆弄手机，他似有所感地回头，看到夏周舟的一瞬，眼里迸发出亮晶晶的眸光。
撇了撇嘴，他快步走到夏周舟身边，拉着她的手朝手背轻轻按下一个吻，把玩五指道：“你是不是听到了？夏周舟，有人性骚扰我，怎么办？！”
现在的他和以往示众矜贵冷漠的外表不太一样，和刚刚甚至判若两人，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夏周舟招架不住，晕乎乎的，像是刚坐完过山车般的刺激和忐忑。
“不……不知道。”她跟着白纪远反问的语气，一脸那怎么办的懵懂疑惑表情。
白纪远眼神暗了下去，喉间轻动，声线低沉，“不然你给我做一个标记吧。”
“什么？！”夏周舟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猛然诧异抬头，把手从白纪远掌间里抽出来。
白纪远从桌子上用指尖夹起刚刚合作的男明星签名照，故意抬起手肘在夏周舟面前晃了晃，侧着下颚线眼尾上挑，目不转睛地盯着夏周舟的唇示意般落到自己锁骨下方，“干不干？”
犹豫的思绪被里面抛到九霄云外，“我干！”
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夏周舟目光随着签名照的移动而飘转，之前垂头丧气的难受一扫而光，面颊红润，绽放出欣然的笑意。
白纪远总觉得心里生出一股诡异的感觉，闻起来酸酸的。
有点吃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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