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笑点
池翾一回头，周砚寒就从她茫然而又困惑的表情察觉到她真实的心理活动。
异国之旅的第一天哪儿哪儿都好，他别出现就更好了，是吧？
这个渣女……
周砚寒垮着脸，找茬地问：“需不需要我向老师重新介绍一下自己？”
他短发乱得像鸟窝，嘴唇干得起了皮，被阳光晃得半眯的眼持续释放着不太愉快的杀气，活脱脱一个低气压大魔王。
“好啊。”池老师眼皮都没眨，转过身靠在水池边缘，瞬间带入选秀节目里有优先话语权的导师，“不知道这位同学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
周砚寒愣了一瞬，他气还没顺过来呢，她先演起来了，无奈失笑，迈开步子走到咖啡机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心有怨念是真的，却也没忽略遍布角落的摄像头。
算了，昨晚没睡好，苏和瑀的呼声太恐怖，周同学急需一杯提神水来续命。
杯子呢？
抬在半空的手不知道往哪儿伸，整洁的厨台上连个纸杯都没有，弄得他怪尴尬的。
池翾的提醒从身后飘来：“你正上方的柜子里。”
周砚寒打开柜子取出一只马克杯，念叨着‘老师严格，喝杯咖啡还得上才艺’，给自己接了满满一大杯。
转过身，背靠厨台，一口一口喝起来。
阳光从各扇玻璃窗外倾入，形成宽窄不一的光束交错在整洁的室内空间里，厨房左侧的直角中，池翾和周砚寒各自占据一边，任由手中的热热散发出浓郁苦香的味道，两人的心思便也跟着这香味酝酿，发散，升华……
池翾先检讨，刚才转身时‘你怎么在这儿’的眼神太直给了，在一起工作，应有的尊重是前提。
以后必须注意这一点。
周砚寒也在心平气和的复盘，直给挺好的，至少证明她对自己存在回避心理。
回避的本质是不想面对，而不想面对的真相是什么？
以后可以深挖这一点。
想罢，抬头看向对方，同时在他/她眼睛里找到了和解的意思。
毕竟在录节目，那么多摄影机全方位无死角的拍着，今天还是第一天……
赶紧找个台阶下吧，说点儿什么好？
周砚寒直起身，自若的看向冰箱：“饿了，有什么吃的没？”
池翾双手握着咖啡杯，遗憾的摇了摇头，“冰箱是空的，只有水果。”
周砚寒又看向大理石岛上色彩鲜艳的果篮，露出毫无胃口的表情，转问道：“在万姐家的时候，你说的赚旅费的办法是什么？”
池翾撇着斜对面忽然转向的摄头，决定卖关子：“别急，等大家醒了再说。”
周砚寒了然的笑笑：“行。”
两个人，靠着厨台，继续喝咖啡。
阳光变得更加充裕了些，孩童的笑闹声从远处的海滩上传来，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听不懂，可就是忍不住竖起耳朵去捕捉那份快乐。
池翾忽然想起周砚寒来到自己家的第一年的暑假，池教授和单女士带着他们来了一场新西兰自由行。
开一辆中型家庭房车，从南向北，去农场看了羊驼，坐直升机俯瞰冰川，在提卡波湖数星星，置身五彩斑斓的地热温泉中间感受纯粹的自然之美……
那时周砚寒已经长成寡言的少年，在池家住了半年，依旧疏离。
池翾以为那会是他融入家里的最好时机，没想到是父母挽回感情最后的救赎之旅。
旅行结束，池喻新和单雯雯回国办理离婚手续。
池翾因为要继续学业，选择跟池喻新留在南城，单雯雯回京市接手单家部分生意，过上她生下来就注定的人生。
没多久，京圈冒出一位手段了得的名媛，据说英年早婚，认识她的人不多，摆脱婚姻束缚后光彩更盛当年，以至于裙下之臣无数，风光无人能及。
那年元旦，单家小女儿和游轮巨子闪婚的消息轰动一时。
池翾还没从父母离婚的事实中自愈过来，母亲已经另嫁他人，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去。
最绝的是，池喻新劝她要想开，祝福他的前妻。
池翾无法理解。
在她过往十六载岁月里，从未窥到父母感情生出裂痕，他们伪装得太好，看似是在保护她，却又没有将婚姻美满幸福的谎言圆到最后，还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残忍的宣布结果。
池翾要怎么祝福？
生下她、养育她的父母，是世界上最可恶的骗子！
从盛夏到初冬，积压的种种无解和委屈在举国欢庆的元旦夜爆发，池翾蜷缩在阁楼哭得不能自拔。
在她最狼狈、最最不想见人，最最最想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周砚寒出现了。
那算池翾人生当中为数不多的社死场面，哭得脑子发懵，胸口直抽抽，还冒鼻涕泡泡……
周砚寒面无表情的在她跟前站定好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被发现了。
两双明亮的眼睛在漆黑的环境里对视了会儿，池翾将脑袋埋进双膝。
周砚寒似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在她身旁坐下，又默了一会儿，忽然缓声说道：“往好的方面想，以后你能收两份压岁钱，我想收都没地儿要去。”
至少她父母健在，而他父母双亡，在他五岁时……
比惨，周砚寒是专业的。
池翾先是愣了一下，再抬起头，难以置信的观察身边可以用‘老神在在’来形容的少年。
周砚寒点头：“我在安慰你，有没有用？”
回忆停留在那一刻，16岁和26岁的池翾完美重叠，任由那份完整保留下来的喜感蔓延全身，她噗地笑出声，那么的莫名其妙，又那么的自得其乐。
笑罢了，看向那个表面云淡风轻，实则使尽了浑身解数来安慰自己的少年。
十年后的他依旧阴郁寡言，顶着内娱逆子的头衔被各种负/面暴力事件缠身……
池翾却知道，他内心炽热，从未改变。
想到这一点，她不禁勾起唇角。
笑容从咖啡杯的杯沿溢出，和身后温暖干燥的阳光一起向空间内的另一个人类发起攻击。
周砚寒本就被她‘噗’那一声吸引，紧跟着，影后冰雪消融的笑容杀正面袭来，他目光和身体石化得彻底。
心跳静止了一瞬，恢复后只剩下措手不及的慌乱。
这还不算完，她还要用眼神告诉你，留心身边的镜头。
所以别问，她不会解释这个笑容的意义。
但其实也不用解释，周砚寒敏锐获取到她对自己的肯定。
这个女人，实在不讲道理。
错愕过后，思绪起伏结束过后，周砚寒敛了神色，低下头去享受异国之旅的第一杯咖啡。
余光中，池翾位于他左手边的斜对面，他们像位于同一位面上的两个点，隔着安全的距离静止不动，但若仔细计较他们面对的朝向，总有一天会有真正交汇的时候。
他可以等。
“啊，这一觉睡得好舒服，罗马这太阳好刺眼……今天是个好天气！”
苏和瑀表情狰狞的打着呵欠，咋咋呼呼走下楼来，难得的‘二人世界’氛围就这样被他打破。
池翾蓦地回神，刚才还是松懈了，有点担心某些自然流露的微表情被镜头捕捉……
周砚寒脸垮下来，面部线条瞬间冷硬，把‘不高兴’写在脑门上。
苏和瑀走进厨房区域，随口关心室友，“怎么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向来浅眠的周砚寒气不打一处：“你骗我，居然有脸说自己睡觉跟初生婴儿一样乖巧。”
苏和瑀无耻诡辩：“是很乖巧啊，沾床秒睡，把我打成二级伤残都不会醒。”
然而乖巧和打呼噜是两回事……
周砚寒搞清楚这里面的话术，侧过头去懒得理他了。
苏和瑀见他们手一杯咖啡，羡慕得不要不要的，闪烁着小眼神，问比较有话语权的影后：“翾姐，有咖啡喝吗？”
池翾淡然点头，冷不防问：“你准备表演什么才艺？”
苏和瑀愣住。
周砚寒转回头来，肃色纠正顺序：“这位学员，先向我们介绍一下你自己。”
为了喝上一杯咖啡，苏和瑀把自己的身高体重三围、兴趣爱好、代表作，成名作，最想合作的导演和演员——合盘托出！
末了，在影后兼同门师姐的指点下，升华了当初考电影学院的终试表演。
周砚寒给他倒了半杯咖啡。
苏和瑀蹲在民宿外，面朝大海，小口小口的喝着来之不易的提神水，感慨人生不易。
不多时，剩下三人陆续起来了，无一逃过‘才艺梗’。
端木星愿当场秀了一段宁凝限定团的出道舞，宁凝礼尚往来模仿她直播上头的搞笑名场面。
轮到万臻珍，她认真找了机位，正儿八经给大家科普起防晒的好处，完美复刻a台前年夫妻综艺里的自己。
苏和瑀笑得在沙发上打滚，观众朋友们，你们熟悉的谨慎姐回来了！
这时，池翾终于等到一通关键的电话。
节目组为漫生团留了后招，一旦他们向镜头示弱，立刻送上早就准备好的打工套餐，包括但不限于街头卖艺、选秀初试、集市跑腿……
先不说能赚多少，折腾人是真的。
池翾性格如此，与其等着被拿捏，不如先发制人，把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的手里。
于是出发那天晚上，她通过私人关系辗转联系到欧洲华商会，向那边说明了漫漫人生路的节目形式和他们六个人在旅行中的需求。
“既然节目叫做‘漫漫人生路’，我们又在国外，不如直接为当地的华人打工，通过这个节目展现出他们的人生，我们也把旅费挣了。”池翾换了ipad接收华商会那边发来的邮件。
端木星愿犹犹豫豫地问：“姐，华商会的人认识我们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知名度的问题……
池翾抬起头，自信的冲她笑了笑：“这是必须的。”
无论影视音乐还是直播，漫生团六人组都是内娱顶尖水平，可是一旦来到欧洲，明星效应被最大程度的削弱，走在街上，沟通已经是个问题，绝大多数金发碧眼的异国人根本不认识他们。
短时间内，让他们六个麻瓜上哪儿赚旅费去？
可欧洲是有华人的，还有不计其数的留学生！
华商会直接做了份详细的企划书，十几二十家公司、中餐馆、超市、剧本杀店……各家开出报酬，期待漫生团的到来！
六人凑在一起看完企划，端木星愿直呼‘过年了’！
苏和瑀拿手机点开与漫生同名的经典流行曲《漫漫人生路》做bgm，手舞足蹈的扭到镜头前，极尽挑衅之能。
赵以诚呢？叫他出来和我对线。
或者我问得直接一点，有没有人站出来反对？
镜头很怂的左右摇头。
苏公子绽出小人得志笑，伸出手去，拍小狗脑袋似的拍镜头，“不要气馁，还有机会的。”
镜头另一端的全体节目组工作人员——不想说话！
旅途的最大难点在第一天得到了最优解，全员松口气，更有了和节目组刚正面的底气！
拆任务卡都不用一惊一乍了，不就是按照要求打卡六个热门景点？我们去！集体行动，之前在飞机上商量的分开省钱战术都不用了。
意大利行程为一周，预计在罗马呆三天，之后前往佛罗伦萨。
商量下来，在罗马先玩着，吃吃喝喝，带观众老爷们欣赏异国的风光与风情，品尝当地特色小吃，展现一波旅行的奥义。
打工可以从佛罗伦萨开始，一家名叫‘好日子’的宴会承包公司接了张大单子：为一所中学的艺术周筹办派对舞会。
缺少侍者若干，派对上的表演乐队也暂时空缺。
时间合适，酬劳丰厚。
池翾致电张姓老板，确定了他们接下这份工作。
临近正午，六个人把自己收拾出艺人应该有的模样——出门。
罗马是意大利的首都，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和佛罗伦萨同为文艺复兴的中心，历史遗产不计其数……胜在市区内景点集中。
在民宿附近的披萨店解决了午餐，步行到斗兽场，凯旋门在隔壁，这就打卡了两个景点。
许愿池里抛硬币，傍晚来临前到万神庙逛一逛，夕阳绝美！
这地儿还不要门票钱！
晚饭在附近的餐厅吃，完了去纳沃纳广场散步消食，对于认出他们的中国游客提出的合影要求来者不拒。
八点返回民宿，途径超市来一次愉快的采购，明天的早餐和晚饭自己动手，又能省一笔。
十点多，大家完成洗漱，换上舒适的睡衣，坐到二楼视野很好的露台上，开一支汽水，保证每个人手中的玻璃瓶颜色都不同，吹着有点儿凉的海风，感叹旅程美妙……
苏和瑀不是一般欠，特地走到镜头前问：“赵以诚，你是不是要气死了？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来，直面内心，我不笑你。”
赵以诚从地下室冲出来，走到楼下民宿前院，气急败坏的回吼：“你给我等着！”
苏和瑀好怕啊，自行做了阅读理解，回头向小伙伴们转述：“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池翾‘嗯’了一声，点点头，拿主意道：“这样吧，把今天的镜头外1小时放空给我们。”
包括地下室的临时监控区域和周围的跟拍，全场爆笑！
赵以诚目瞪狗呆。
赢麻了。
机会难得，宁凝提议去海边走走。
对于艺人来说，这样的自由度实在难得，大家都怪兴奋的，穿上大衣、换上人字拖，再一次出了门。
感觉就像优等生集体逃课，新鲜又刺激！
苏和瑀觉得内娱的综艺是时候卷起来了，所以他身先士卒，嘚瑟的发了一条微博，自己半张脸出镜，身后错落着五道风姿卓然的身影。
哇，你见过哪个旅行综艺里艺人每天能有一个小时的镜头外放空时间？
节目组百米开外都不能跟的那种，看到半片人影都算他们违反约定的那种！
你没见过，因为就算有也不会播出来。
没关系，不用遗憾，哥给你们看！
发完不管效果，退出微博，手机往兜里一揣，沙滩上飞奔一段，跑丢了拖鞋，还被尖锐的贝壳扎到脚底板，扎得他嗷嗷叫唤。
苏公子欢乐喜剧人的人设是彻底坐实了。
这一片全是民宿，世界各地的游客在沙滩上逗留，拍照、放烟花……
玩音乐的年轻人聚在一起，点一簇篝火，抱着自己的乐器相互配合着弹唱。
唱的是意大利的民谣，池翾听不懂词意，只觉旋律动人，停下来坐在一旁，静静的听。
这个时候，周砚寒坐到她身旁，问：“今天早上喝咖啡的时候，你在笑什么？”
今天早上？
池翾扭头看了他一眼，再转身四下张望。
周砚寒又道：“万臻珍内急要上卫生间，端木和苏和瑀陪她去，顺便买烟花。”
至于宁凝呢，已经接过金发少年的尤克里里，试了一段旋律，跟他们玩起来了。
音乐是不需要语言的，音乐就是最好的语言。
池翾确定了一番，望回周砚寒近在咫尺的脸容，松适的笑了：“想到我爸妈离婚那年……确切地说是元旦那天，我从娱乐新闻里看到我妈再婚的消息，不是哭得挺惨么？”
周砚寒记得的，那是他们相识至今，她唯一一次被他撞见的痛哭流涕。
只不过，笑点在哪里？
觉得少时的自己太脆弱？
池翾脸上笑意愈浓，停顿了一下，回味道：“你在阁楼上找到我，坐在我旁边，就像现在这样，然后你安慰我说，往好的方面想，以后我能收两份压岁钱了。”
周砚寒一愣，“有什么问题？”
过了整整十年，他竟然还没get到笑点。
池翾诧异了，凑近他的脸：“不好笑吗？”
一瞬间，怼脸杀！
周砚寒鼻端腥咸的海风被洗发水香甜的水果香气冲散，女人亮晶晶的眸子映入他的眼帘，像一片璀璨的星河，涌入他的无边寂夜里。
心跳，再一次停止。
她却对他心无城府的笑着，仿佛忘了他们年少相识，忘了过往数年的陪伴，忘了他逾越的偷吻和她被冒犯后的不知所措，还忘了，一个月前塞城的夜，不眠不休的彻夜……
这一刻，他们是两个刚认识的陌生人。
周砚寒毫无防备，差一点窒息了。
这女人，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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