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重生

白日里热闹非凡、气象万千的宁荣二府，到了晚上，寂静一片，偶尔传来几声值夜的婆子闲唠。

        黑夜里贾敏猛的睁开眼，想到她的玉儿花儿一样的年纪却病死在床榻上，顿时心如刀割、泪如雨下，我那么好的玉儿竟就在那样一个吃人的贾府里香消玉殒！我的儿，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啊，若不是娘早早的去了只留你一人，我的玉儿又怎么会受这样的苦！

        那年贾敏三岁的幼子一病去了后，她顿觉没了希望，原本就因为早些年为求子胡乱吃了许多药而拖垮的身子没撑住，也撒手去了。可不知为何，贾敏没去投胎转世，却有一缕魂魄留在了世间伴黛玉左右。她原以为这是老天给她的机缘，让她能看到玉儿安康的长大，觅得个好郎君，美满一生。可她看到了什么，看到她的玉儿年幼丧父丧母，林家百万家财散尽也没能护她唯一的女儿平安长大，又被那贾宝玉哄了去，竟过着“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日子！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怎么哭的这么厉害？”若竹点了灯，撩开床幔，便看到她们家姑娘哭的跟个泪人似的，枕头都哭湿了一大片。若竹看着她家姑娘一副不认识自己模样，有些着急的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婢子是若竹啊，姑娘可是被梦魇着了？”

        “若竹？”看着眼前的人，贾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她睁眼后周围一片漆黑，她还以为自己到了黄泉路、奈何桥上。

        “姑娘，是婢子。姑娘要不要用点茶？”说着若竹起身倒了杯茶水。

        贾敏看了看屋里的陈设，确实是她还未出嫁时的闺房。她推开若竹，起身走到铜镜前，烛火时明时暗，贾敏看着镜子里面那张还有些青涩的面庞，这确实是她十六七岁时的样子，难道她真的重回到贾敏而不是林贾氏的时候呢？没等她想明白，若竹又急匆匆拿了鞋子过来要给她穿上，“姑娘下床怎么不穿鞋，要是着凉了怎么办，这没几日就要到出阁的日子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生病。”

        “你说什么，出阁？”

        “是啊姑娘，大后日姑娘就要出嫁了，到时候姑娘一定是全京城最美的新嫁娘！”

        贾敏听到出阁愣了一下，是了，上一世她十七岁时，在这个秋天嫁给了林如海。上辈子她和林如海新婚时琴瑟和鸣、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可到林母将自己身边的丫头开了脸给林如海之后，两人就生出了嫌隙。这条感情的裂缝后来又因为子嗣问题越来越大，到后来玉儿出生，又好了些，虽然他们两人嘴上都不说，但他们心里清楚，有些东西终究是无法回头了。

        贾敏起身把灯吹了，又躺回床上，“若竹，今晚的事不要向旁人提起。”

        “是，姑娘。”若竹虽然觉得她们姑娘好像跟平常有些不一样，但也没有觉得很奇怪。嬷嬷说了，女子出嫁前害怕是正常的，她家姑娘从小就聪敏又要强，过几天就要出嫁，心里有些害怕，晚上自己偷偷淌点眼泪也没什么。

        贾敏躺下后，睁着眼，又想了很多。起初，她是恨的，看着女儿缠绵病榻，一日比一日消瘦，她既恨贾府那些人，恨他们将自己的玉儿生吞活剥；又恨自己早早去了，不能护女儿长大。她常想，若是黛玉为男子，就算她和林如海双双去了，凭借黛玉的才华和能力，未必不能守住林家的家业。就因为是女子，林如海才会在她去了之后将黛玉送到贾府，若是担了个无母亲教养的名头，大了便不好寻亲事，若是有个外祖母教养的名头，不管学到了什么，总还是可以筹谋一二。

        不知怎的，贾敏又想到那个锐利的像一把剑的女子，想起她说的话，她说，“这天下，对女子太过不公！我所求的，不过是想要天下女子都能堂堂正正地立于这天地之间。”

        是啊，这天下对女子实在太过不公，那些个读书人，用所谓的“三从四德”像锁链一样将女子紧紧的束缚住，竟是一句话也不能多说，一步路也不能多走，出门也要戴帷帽，一眼也不能叫人多瞧了去。可男子呢？一房一房的妾纳进门，妻子若不喜，便是善妒。女子若是做了什么略有出格的事，便仿佛是犯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像是什么进门几年无所出，不仅要面对世人的种种诘难，而男子却可以理直气壮的纳妾，甚至休妻。她和林如海不就是如此，都说少年夫妻感情深切，可再深的感情也禁不住两人因为子嗣互不相让的争吵，年少的情意早早的就被磨没了。

        或许有人会想，你既然过的不开心，那为什么不和离？呵，和离虽说是选择之一，可世人都说女子出嫁从夫，身家性命都捏在夫家身上，娘家那边又有娘家的难处，和离又能怎样，这世上根本没有女子生存之地，和离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若是女子能同男子一样读书入仕，出将入相，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她们女子一定不会比男子做的差。就拿贾敏自己来说，她的名字是照着两个哥哥取的，从小又照着男儿养的，她父亲也是时常感叹她不是男儿身，可若是女子能同男子一样，通过科举入朝为官，贾敏有信心让贾家更进一步。便是她的玉儿，那样高的才情，若真同男子一样，定能傲立于这世间。

        又胡乱想了很久，贾敏才沉沉的睡去。

        翌日晨，若竹拦住其他人，“姑娘昨夜没睡好，让姑娘多睡一会儿吧，左右今日无事，多睡儿也不妨事。”

        等贾敏醒时，已经日上三竿了。贾敏醒了之后也没叫人，只直愣愣的看着绣着山海纹的帐顶，对于自己能重活一世这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还是若竹听到动静后叫了若兰她们一起过来伺候她起身梳洗。等穿戴好坐在镜子面前的时候，贾敏迷惘的眼神才逐渐清明了过来。既然苍天开眼，给她这个机缘，那她就该把握住，努力去做点什么才是，而不是在这里患得患失。“若竹，我记得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在外院当差？”

        “回姑娘，婢子的哥哥是在外院当差。”

        “功夫怎么样？”

        “会耍些拳脚。”

        “那好，你让他未时到二门那守着，下午我们出去一趟。”

        还有两日就要大婚了，姑娘怎么想出去，而且为什么要带上若竹的哥哥，若菊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道：“姑娘，这还有两日就是姑娘的好日子了，这眼下还是不要出去的好。而且太太那边”若菊话还没说完就被贾敏看向她的眼神打断了，不知怎地，若菊觉得她家姑娘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冷意，剩下的话竟是不敢说出口了。

        用过午膳，又略休息了会儿后贾敏便带着若竹出去了。到了二门边就看到一个长相清秀、约莫是十六、七岁的半大少年。

        “你就是张文，若竹的哥哥？”

        “回姑娘，是我。”

        “行，那走吧。”

        守门的王婆子看到贾敏看向自己，赶紧赔笑，“姑娘，您这是要去哪？”

        “我去哪还要向你报备不成？”贾敏皱着眉轻声说。

        “不敢不敢，我一个老婆子那敢问姑娘的去向。”王婆子犹豫了一下就将门打开了，虽说没两日姑娘就要嫁出去了，但还是别在这个节骨眼得罪她们姑娘了，姑娘要去哪这些事不是她一个守门的老婆子能多过问的。

        看着贾敏走远的背影，王婆子不禁想，她们姑娘的气势愈发强了，刚刚那轻飘飘的一句话都把她的心吓的一惊。

        贾敏一行人在街上走着，不少人纷纷侧目。出来的时候贾敏没坐车，也没带帷帽，只带了若竹和张文两个人就出来了。贾敏想着，虽然让女子能与男子在世间平等共处这个目标一时半会难以实现，甚至她这辈子可能都看不到，不过她也只是希望玉儿出生后能过的随心、松快些，所以至少可以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的改变。

        比如她没戴帷帽，也没弄什么排场，三人简简单单的在街上走着，大大方方的接受旁人的打量。她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什么要戴帷帽把自己藏起来。要是有人跳出来说她不守妇德、有辱斯文什么的，那她倒是要和那人好好辩一辩，她衣衫整洁、举止得体，只是出个门，怎么就不守妇德、有辱斯文了。

        贾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门，主要是想看一下自己的身体是否康健。玉儿还要十几年才能出生，这一世她是定要护着玉儿平安长大的，那她自己的身体就不能垮。

        前世京城里有个郭神医特别出名，因为这位郭神医不仅医术好，还有个特别的规矩——医贫不医富。不过也不是绝对，只要你到医馆来，便是病人，他是大夫，病人来了自然是要治的。郭神医的名头虽响，但许多大户人家觉得他不过是沽名钓誉，不太瞧得上。

        同寻常百姓一样，贾敏领了号牌便在一旁排队，不过这会儿人少，她们倒是没排多久。

        这边郭仲景看了看贾敏三人，有些意外。虽说来他这看病的富贵人家不少，但像贾敏这般独自一人，只带这一个婢子和小厮就到他这来看病的，倒是稀奇。

        郭仲景在打量他们一行人，贾敏也在打量他。这位传说中的郭神医与她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年纪比她想的要小了很多，也比她想象中的少了几分仙风道骨，却多了几分顽童姿态。虽然已生华发，但面色红润，丝毫不见疲老之态，显然是保养得当。亲眼见到这郭神医，贾敏愈发觉得这一趟没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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