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来日九十七，夜夜生死劫（修）

　　阿苏写下的这番话，多少有点小绕。

　　但留白本身，就是换了灵魂的穿越者。代入阿苏的角度稍加体会，便明白她对于一生灵魂都被禁锢，始终心有不甘，然而自身又无能为力。所以才寄希望于能点亮十二尊渊魔刻像的新任魔器主人，要用此世余生换取他一个承诺，留给将来某个更有机会逃离这种禁锢的阿苏。

　　道理上完全说得通，但以留白此时此刻的谨慎小心，他并不会因为理解了对方的意图，就轻易做出承诺。

　　留白当下稍作沉吟，转而岔开话头追问细节：“‘拼尽最后残生’、‘行将归去’，你受了重伤？所剩时日无多？”

　　阿苏温婉笑容依旧，缓缓点头。案上图景中文字变幻：

　　“留元生他们举行献祭的时间不好，恰逢妖鬼夜行之际。作为‘永世归骨者’，确保已经开始的献祭仪式，不被妖鬼惊扰中断，是铭刻于阿苏灵魂深处的最重要使命之一，避无可避。

　　他们为遮掩古墓入口，将前出堡建在古墓之上。人群聚居，再加上献祭仪式对周围气息的鼓荡，反而更容易吸引妖鬼前来。

　　今夜共有三妖七鬼在附近，偏偏堡中所有正式御者，都进入古墓参与献祭。我拼尽全力，惊走两妖两鬼，格杀一妖两鬼，已然身受重伤。幸亏有你用魔笔所画之物融入体内，同源相济这才稍作缓解。

　　若我从此再也不向妖、鬼出手，大概还能挨上七、八个小年的时光。

　　没有哪个灵魂会不渴望生命。但此刻，外面还有三只厉鬼；堡中却连一个正式御者都不剩。我不舍命相拼，你们两个和外面那几百个堡民，恐怕全都活不到天亮！”

　　海小胖子在旁“啊呀”大叫一声，急道：

　　“胖爷我现在才想明白，留元生那老贼特意选在入夜时分献祭，根本没打算给堡中任何人留活路！他是准备事成后，靠着魔器傍身独自潜逃。堡中再无活口，刚好是死无对证。”

　　留白与残存记忆印证，知道阿苏所言不虚。“岁星”每日的时间，比原先地球上要短促许多，日夜相加也只有十个小时。其中春秋两季的各三个小年，都是昼夜平衡，白昼五小时，夜晚五小时；夏季三个小年昼长夜短，白昼六小时，夜晚四小时；冬季三个小年昼短夜长，白昼四小时，夜晚六小时。

　　而每当夜晚来临，都是妖鬼大肆活跃，寻机入侵人族所居的时刻。故而被称为“妖鬼夜行”，从古至今，年年如是，夜夜如是。

　　尤其他们所在的这类“前出堡”，本就是各大与荒野接壤殿域，用来向妖鬼荒野拓展的马前卒。比如“千秋忠义殿”，每个小年都会于边界外各个方向，新建十几二十个“前出堡”，用来舒缓正式疆域内的防御压力。

　　“仲春第三前出堡”，便是“千秋忠义殿”辖下边镇“守义镇”，于仲春小年开建的第三个前出堡。每个前出堡为尽量减少对妖鬼的吸引力，规定“户不满百，口不过千。”

　　至于连正式堡名都没有，只给个临时编号的“某某前出堡”，能不能独自在荒野上坚持下来，那就纯粹看命随缘。反正边镇每百日增援一次，死绝了就再新建；能站稳脚跟，超过一个大年（十二小年），才会被正式命名。

　　而后则会以站稳脚跟的正式堡寨作基点，准亭卫署升格为短亭卫署，向附近拓展出两个新堡寨。再站稳，就继续拓展，直到六个稳定堡寨连成一体，相互呼应。短亭卫署便可升格为长亭卫署，也就是“殿亭体系”里官方的初阶防御管理机构。

　　“仲春第三前出堡”刚刚建成不久，三日前才完成最后一批堡民迁户入堡。眼下正是深春小年，昼夜平衡各五小时。从入夜举行献祭仪式到此刻，大概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小时，还剩一个多小时方能挨到天亮。

　　这一个多小时，若让外面那三只厉鬼，闯进准亭卫署。

　　留白毫无厮杀经验，魔笔“描魂”又无法动用；土豪胖明显保命一流，对阵无能。

　　若阿苏真不出手，白、胖二人肯定完蛋。

　　此刻那三只厉鬼，之所以还没找上他们。恐怕是正忙于在外面大肆猎食堡民魂魄，准亭卫署里人数少，一时间还顾不过来而已。

　　搞清楚接下来即将面临的危局。留白赫然发现，阿苏主动提出的“舍命换承诺”之法，竟是眼下他和土豪胖的唯一一条活路。

　　当然，阿苏不会死，死去的只是阿苏此刻的灵魂。新的阿苏，将在这一世阿苏死后，破体重生。

　　但牺牲就是牺牲，并不因为她只是阿苏体内成千上万个被禁锢的灵魂之一，便有所减弱。

　　留白知道时间紧迫，尽快与眼前的阿苏达成一致，或许还能多救下些外面无辜堡民的性命。

　　于是，他立刻直接发问：“我体内魔笔，究竟何时才能真正动用？”

　　阿苏变幻图景中文字：“魔器初次认主融骨，至少要经历昼夜之变，最早也需等到天亮之后。若非时间来不及，我怎会舍得拼命？”

　　留白点点头，紧接着再问：“你想要什么样的承诺？”

　　阿苏紧咬住嘴唇，文字回应：“魔笔‘描魂’本为魔主亲手炼制的十二件撼天魔器之一。其威能之强大，远超凡人想象。最初认主苗不凡，是为出世，不得以将认主条件压到了最低。苗不凡能够施展出的，还不及魔笔本身威能的万分之一。

　　留渊画艺和悟性，都远强于苗不凡。可惜被人阴谋暗算，死得太早，距离真正驾驭魔笔，尚有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你能彻底点亮全部十二尊渊魔刻像，只要小心阴谋别被人害死，终究会有真正驾驭住魔笔的那天。到了那天，看在阿苏于你弱小时，为你舍命相拼的份儿上。答允我，放那时的阿苏和她体内其余的灵魂，脱离魔笔禁锢。”

　　留白大致猜到，她会提类似的要求。当下微微点头，追问道：

　　“舍却此刻的性命，换一个你根本看不到结果的承诺，值么？”

　　阿苏闻听，笑着以文字反问：“我此刻为你舍却性命，你日后会忘记此刻的承诺么？”

　　二人彼此深深对视了一眼。

　　而后留白沉声道：“只要还活着，我一定会记得！”

　　阿苏则笑着，同时用右手翘起的拇指，顶住左手掌心。这是岁星人手语中，表示“值得，当然，可以”的手势。

　　比完这个手势，阿苏回手抚过条案，留下最后几列文字。转身化实为虚，决然穿过紧锁的后堂大门而去。

　　留白和土豪胖二人，目送阿苏身影消失在门后，转头向条案上回望。

　　只见条案上衍化的图景都已消失，只凝固着如下几列文字：

　　“我今夜燃尽魂灵，必能将那三只厉鬼撕碎，择一吞噬。

　　但今夜过后，距此一百八十里外的‘守义镇’，派来下次增援，还要足足九十七日。

　　堡中仅剩下你们两个未曾突破御者七基的小炼体者，和几百名完全是累赘的普通堡民。

　　别指望新生的阿苏，刚刚新生的她，会非常弱小。

　　没有足够数量的正式御者，接下来九十七日，每一夜对你们来说，都将是一场无处可逃的生死劫难。

　　用心准备吧！天亮后再出门。为了你答允我的承诺，想办法拼命活下去。千万别让我白死了！”

　　——成千上万个阿苏中唯一的哑子阿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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