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马特号与沙海船墓
贮藏间被暗礁和岩石开了个偌大的口子，从楼梯口往下走，看见一个落寞的背影，就这么坐在开口处看太阳。
说是向下走，事实上因为船身的断裂，这条楼梯走着的时候反倒像塌在平地，而走在甲板的时候却像是在登山与攀援。
“船没了。”潘安说。
“啊，我知道。”哈姆雷特叹了口气，“我猜到了。”
“你猜到海眼会直接通向沙漠？”
“不，我以为它会通向某处离桑德沙漠更近的浅海。”哈姆雷特让自己的身躯尽可能地朝后仰，让久坐的身体能够放松下来，“我没想到它直接通向沙漠深处，一处废弃海眼。”
“那这条船……”潘安想提醒迷雾岛的大统领，这可是迷雾岛最快的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突进船。但转念一想爱船如命的哈姆雷特不可能忘记这一点，于是看向哈姆雷特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悲悯。
“马特号是用我的姓氏命名的。”哈姆雷特突然说，“哈姆雷特·马特，暴君的姓氏。”
“在我还是一个小子的时候，我的养父派人造了这条船，它跟了我十六年。”
“……”潘安想说些什么，但一时间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只能静静地听马特继续说。
“每一艘船都有寿命，就像每一个人。”迷雾岛的大统领突然笑起来，“十二年前，暴君死了，他的那艘船也叫作马特号。现在的这艘马特，不过是比那一艘，多活四年罢了。”
“那一次是帝国与“红眼睛”联手……”
“我的意思并不是这个，潘安。”哈姆雷特突然示意让他继续。
“我的意思是，万事万物都有其终结。”
“倘若我们终结在我们的使命需要我们终结的地方，那我的一生过得便不算太糟。”
他站起身来，从贮藏间离开。
在他原先望向的地方，潘安看见数以百计搁浅的船。
“这里是船墓。”马特的声音从甲板回荡过来。
“船墓是写在传说里的，所有战船最荣耀的往生阶梯。”
“死在船墓的船，都能前往神国。”
……
沙漠的正午，炎阳如同自上而下的潮水，热浪一轮一轮地随着烈风打在众人的身上。
这里是桑德海，沙漠的海洋。
在桑德，时间被亘久的白昼与短暂的黑夜粗犷地划分成两块，太阳消失的数个小时，世界迅速变得阴冷沉寂，太阳高悬在天空的近二十个小时，每一寸阳光照射到的土地，都是烤箱。
姑且将来时的地方称作船墓，从船墓向西走三十公里，终于看见了丘陵与零零星星的植被。
那些植被大多没有绿意，但多多少少证明着，再往前，可能有些许水源。
是的，水源。水源是沙漠中行进最重要的生存物资。此时的迷雾岛三人已经不剩下多少补给，帆船废墟中，没有被打翻破裂的水桶，只剩下不到一桶。
由于没有具体的沙漠地图，马特一行人只能凭借从倒悬塔里得到的粗略地图了解到，有人烟的地方在西边。
所幸这西边并没有让他们走上几天几夜，从船墓到双湖镇，只用了不到一天。
沙海是一个公开地区，坐落在群山与草原的中间。
来自海洋的湿冷季风无法抵达被群山环绕的内陆，于是来自北方神归山的高热气流在盆地盘旋绵延三万余里，流动的沙丘汇成海洋。
这里位于安德鲁帝国的东南，离西北的王都隔着沙漠、草原、两条河流与一座神归山；而如果往东走，穿过数万里的沙漠与两座山脉，掌控魔法的萨瓦伦纳公国才能出现在高原。
帝国与公国于安德烈十一世时签订了互不侵犯的峡谷条约，规定双方均退出沙海，以沙海边界为国境，互不干涉。
十一世后期，途径沙海的两国贸易路线，逐渐繁华。
这其中，最为繁茂的一条贸易线，便途经双湖镇。
……
“请所有的朋友喝酒！”
繁饶的酒吧，此时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两个小时，南来北往的过客已经陆陆续续地前往酒吧，开始了生活必须的用餐与放松。
这里是丰收酒馆，酒吧的老板姓海德，在沙漠，海德的名字代表丰收，所以我们也可以称他“丰收”老板。
丰收老板正把新的一桶啤酒倒进更大的竖桶中，竖桶的底部装有水龙头，拧开水龙头，便可以将一杯又一杯足有半个脑袋大的扎啤杯子灌满。
这时候酒吧的栅门突然被推开，丰收老板看见三个逆着光的影子，在烈阳下，被映照得很长。
“我是从海女城来的商客！今天，在丰收酒吧，所有在座的，都是朋友！”
来人中，那个满头灰发的青年人这样说。
丰收老板眯着眼睛往亮光处端详，他从青年人的身上看见一股贵气，这种贵气从来只出现在走动闯西的“真正生意人”身上，往日里，一旦有这样的人出现，确实称得上蓬荜生辉。
于是海德老板笑起来，接过话茬，“欢迎海女城来的大老板！今天晚上全场九折！”
这之后，一袋帝国金币，才姗姗来迟，沉重地砸在吧台的桌案上。
“大老板姓什么？”海德馆主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钱袋子，他从半满酒桶里舀上满满两杯，其中一杯扎啤摆到灰发男人面前。
“马特。”哈姆雷特说。
“祝福马特老板！”海德把另一杯扎啤举起来，咕噜咕噜一口气喝掉大半。
“祝福马特老板！赞美达维特国王！”酒馆里，形色各异的旅人，都扬起了酒杯。
达维特国王，萨瓦伦纳高山公国的统治者，从沙漠往东走数百公里抵达萨瓦伦卡山脉，再朝东向上走数百公里，才可到达高山的城镇。
哈姆雷特思索着这其中的信息量，那之后也举起杯子，跟着酒馆里的旅人们一起开怀痛饮：
“赞美达维特国王！”
从酒馆离开的时候已经临近半夜，哈姆雷特一行三人走在入夜的双湖镇街道，只觉得白天的烈风此时竟有些寒凉。仔细一想，倘若不在沙漠，那么此时，的确已经入了深秋。
在酒馆里与天南海北的人们胡侃海吹并非没有什么好处，至少现在，哈姆雷特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如果说双湖镇里，有且仅有一人能帮助自己解开倒悬塔地图的秘密，那这个人，一定居住在镇南。
从双湖镇往难走，绕过矮墙，很快发现一处郁郁葱葱的绿洲。一大一小两座湖泊分别坐落在东西方向，小的叫绿地湖，大的叫神王湖。
他们要寻的那人，便居住在神王湖的东边。
那是一处隐藏在树林里的教堂。
夜晚的沙漠一扫白昼的炎热，夜风吹动神王湖畔的树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倘若划拉开茂盛的灌木枝叶，便可看到隐藏在枝叶间的，教堂本身。
教堂的门口站着一位带着眼镜的壮硕男人，他叩动着笨重的门环。男人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只扁平的金属水壶，浓烈的酒气环绕在水壶的四周。
“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了吗？”门的另一头响起松散的脚步声，有人正打着哈欠往门口走，“别敲了！来了！”
“我来见海德神。”男人的回答温良恭谦。
门那头的脚步声消失了。
“海德神不在这里，这里是丰收教堂。”
“海德神就在这里。”男人举起酒壶，喝了一大口。
那之后他把酒壶倒扣，细小的水龙从瓶口吐着信子钻出，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从教堂的门缝里钻进。
教堂的另一头，脚步声开始急促，隐约听到粗重的呼吸。
但很快呼吸声便停止了，脚步声变得厚重而缓慢。
再然后，教堂的门便从内侧被打开了。
“人没事吧。”哈姆雷特说。
这时候亚瑟拉着门栓刚刚将厚重的木门从内测打开，他的模样显得有些滑稽，墨绿的神官帽戴在他的头顶，本应是鼓鼓囊囊的立帽，这时候干瘪褶皱着，从亚瑟的光头垂下来，遮住他的一只眼睛。
潘安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位同僚也许是从海眼出来把脑子撞傻了，但又转念想起他今夜喝了恐怕整整半桶扎啤，便恍然大悟，这人怕是喝了个半醉。
“人没事，他会睡上一大觉，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
亚瑟说，那之后打了个酒嗝。
“但我们得让他清醒着。”哈姆雷特叹了口气。
“要不然，谁来告诉我们，地图上那座教堂的具体位置呢？”
哈姆雷特摇晃着手里的那张羊皮纸地图，奥威尔只说要找一座教堂，却又不告诉所有参与者，地图上的教堂究竟是哪一座。
“他在担心什么？”哈姆雷特觉得这着实有些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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