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绝杀
在“蝈蝈”的记忆中,2003年9月到2004年的9月,反而是这个家庭最平静、最和谐的一年。
2003年10月,李志诚对儿子李南疆摊牌之后,原以为儿子会负气要求退伍,儿子却最终选择提出申请留在部队。
哥哥“听话”地改转为士官,表示与段思沂断绝往来,继续在边防武警腾冲机动中队当特勤班长,这让李志诚和谢晓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蝈蝈”呢,向父母表达了他想去上军校的愿望,这让父母感到十分欣慰。
2004年6月,一级士官李南疆第二次参加军队院校招生考试,再一次以失败告终。现役士兵,顶多参加两次军校考试,这意味着李南疆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做一名武警警官的机会。
让李志诚和谢晓兰都没有想到的是,虽然失去当“干部”的机会,李南疆却主动提出:他要在部队继续干下去。这让李志诚和谢晓兰愈发感到欣慰,部队,终于把儿子调教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2004年8月,“蝈蝈”接到了位于廊坊的中国人民武装警察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学的是边检专业,学制是四年,学历是本科。
2004年9月,父亲升任德宏州公安局副局长,依然分管禁毒工作。
李志诚和谢晓兰的家,从瑞丽搬到了德宏州的州府芒市。
事实上,2003年10月的那个夜晚,李志诚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到儿子脸上之后,李南疆和段思沂这两个年轻人之间,发生的很多事情,李志诚和谢晓兰,只能通过事后的点点碎片,勉强拼接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耳光”事件当晚,李南疆并未出门,而是回到他和“蝈蝈”的小屋——那时候,“蝈蝈”已经住进了学校——那间小屋成了李南疆一个人的房间,锁死了房门。他似乎在小屋里蒙头大睡了整整一夜。
天亮之后,李志诚要去上班。他不可能派出特警,把儿子武装“看押”在家里,他只能叮嘱妻子不要去上班了,就在家里“看”着儿子。与此同时,他给边防武警的领导打了个电话,要求腾冲机动中队派一名干部来,把儿子带回部队。
李志诚同时要求:他的儿子就是普通一兵,在部队,绝不允许儿子使用手机,绝不允许儿子归队后,随意离开营区。
李志诚以为,这样就把儿子给“看”住了。
李志诚不知道的是,李南疆回到他的小屋之后,静坐,直待父母睡下,翻窗出门,叫来了段思沂。按他的说法,他们又一次“在一起”了。李南疆向段思沂发誓:不管你的父亲是谁,也不管我的父亲是谁,我们必须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我一定会带你远走高飞,去到一个你的父亲、我的父亲,他们都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我们的小日子。
天亮之前,李南疆潜回家中,佯装蒙头大睡。
第二天阳光灿烂,母亲谢晓兰坐在他的床前,与他有过一席长谈。
当时李南疆并未如后来一般决绝,他甚至在妈妈面前流下眼泪。儿子掉眼泪,这在妈妈的记忆中,在儿子年满6岁之后,再也没有过。
李南疆提出了一个“折衷”的建议:“能不能让我爸想个办法,把我调得远远的去当兵?我爸一定有办法,让思沂变成中国人,让思沂跟我一起,远远地离开这里,比如山东,更远一些也行,比如内蒙、东北……让我和思沂,做一对最平常不过的夫妻,不要影响我爸的仕途……”
母亲慨然长叹:“南疆,这不是你爸的仕途问题,这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这不是人民内部矛盾,这是敌我矛盾……”
谢晓兰的“语录”让李南疆闭着眼睛,至少有10分钟没有说话,妈妈就坐在床前,看儿子装睡的样子。
末了,李南疆说:“我懂了,妈妈。我不会让你们为难的,今天,我就回部队。从今天起,我不再跟段思沂来往。”
李南疆这样说的时候,内心深处,已然决绝!
2003年10月,直到2004年11月,这一年多的时间,除了李南疆再次“考学”失败,对儿子的“表现”,李志诚和谢晓兰是很满意的。他们再也没有接到李南疆与段思沂继续交往的报告,段思沂这个女孩子,像是一夜之间从李南疆的世界里“蒸发”;李南疆严守部队纪律,该训练训练,该执勤执勤,该“堵卡”就带队去“堵卡”,也查了不少毒品,又立了一次三等功。
李志诚和谢晓兰不知道的是,就在离腾冲机动中队营区不远的地方,小街上有一个电信营业厅,营业厅有个年轻漂亮的女营业员,她的名字不叫段思沂,可她,就是段思沂。
李志诚和谢晓兰同样不知道的是,对李南疆这样的老兵班长而言,部队的营门和围墙简直就形同虚设,所谓的“手机管理规定”,对他们来说,就是贴在墙上的一张纸。
李志诚和谢晓兰更不知道的是,段蒙生虽然对他的众多女儿并不关心,虽然段蒙生比李志诚知道得更晚,他还是知道了,他那个名叫思沂的,最漂亮的女儿,宁愿化名到中国的腾冲打一份收入微薄的工,是因为女儿爱上了一个中国武警老班长,那个老班长,名叫李南疆,竟然是他的死对头李志诚的亲儿子。
段蒙生大喜过望,事实上他从未设计过什么“色诱”阴谋。得知李志诚的儿子居然跟他的女儿相爱相恋,无异于上苍赐给他的厚礼。段蒙生立即通过第三者,向李南疆抛出了橄榄枝——退伍,到缅北来,到段蒙生的“特区”来。只要李南疆肯来,他不但会主持李南疆与段思沂的大婚之礼,而且立即就会任命李南疆担任特区军政委员会副参谋长,至少给李南疆一个上校军衔!
段蒙生对李南疆的军事素质并不了解,如果他知道李南疆是那种所谓的“精兵中的精兵”,是当之无愧的“兵王”,除了女儿和上校,他恐怕会开出更高的“价码”。
李南疆,这个骨子里无比骄傲的中国士兵,对未来的老岳父开出的价码一声冷笑:“除了快感那一秒钟,父亲和子女,有什么关系?请转告段蒙生,打他的毒品,是我的职责;娶她的女儿,是我的感情。请他……滚蛋!”
李南疆越是不把段蒙生的“盛情”放在眼里,段蒙生越是喜欢这个未来的女婿。他继而通过“中间人”再次开出价码:如果李南疆真心爱她的女儿,那就必须举行一个正式的婚礼。婚礼之后,他出钱,随便李南疆和段思沂选择欧洲或者美国,他不会让李南疆和段思沂染指他的任何政治或者军事。
段蒙生就是想看李志诚的笑话。
没有一个中国老公安的儿子迎娶老毒枭的女儿,举行盛大婚礼,通过媒体昭告天下,更大的笑话了吧?
李南疆再次通过“中间人”传话给段蒙生:“感情归感情,政治归政治。段主席你想玩弄我和你的女儿,我发誓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让李志诚出丑的事,段蒙生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这个机会,是李南疆自己创造的。
李南疆这个“二楞子”,想法很单纯,只要有钱,他就能带着心爱的思沂姑娘远走异国他乡。他坚持不退伍,是因为他发现,从瑞丽到昆明,由边防武警把守的禁毒防线,执勤的大都是他的战友、他带的新兵、他的老领导。而他,不管是穿军装还是穿便服,无论是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还是自己开车,要通过这些由边防武警把守的关卡,无非是点点头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对他进行搜身检查。
“你哥利用武警身份在贩毒?”我本能地追问。
“蝈蝈”沉重地点头。
“丑闻!不折不扣的丑闻!”“蝈蝈”像是被一口痰噎在喉咙口,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几个字。
李南疆或者借口母亲生病请假,或者利用正常的休假时间,离开营区,为境外贩毒分子带“货”,从腾冲到昆明,已经走了十来次。特勤班长最熟悉的就是路线以及价码,他可以悠悠然走到界河边,漫不经心地捡起一个口袋,塞进自己的双肩包,伸手拦下一辆客车就去到昆明;也可以包辆出租车,甚至可以租辆车自己开。李南疆开出的价码很“公道”,走一趟货,每公斤“运费”1万元,几趟走下来,他差不多已经把20余万元人民币现金交给段思沂。
这期间,他只碰上过一次麻烦。
他在腰上捆了10块海 洛因,4公斤左右,包租一辆出租车,从腾冲直奔昆明。
就在快要到达昆明时,他乘坐的出租车被公安的一个临时卡点拦住,公安人员当场从他的身上查获毒品。李南疆镇定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他抓住机会,对带队的警员耳语:“我叫李南疆,公安边防部队的侦察员……这个,你很快可以核实!不要耽误我去昆明交货的时间,我们的计划是‘控制下交付’,不但要打掉毒品,毒资也很重要,更重要是收货的老板,明白我的意思?打电话去吧,要快!”
那一次,李南疆在公安卡点被扣押一个多小时,随后,公安人员竟然把毒品原封不动地绑回到他的腰间,对他,以及他乘坐的出租车放行。
李南疆当然是边防武警,李南疆的父亲是德宏州公安局的副局长,由李南疆来做“卧底”,还有比这更合乎逻辑的事情吗?
侥幸过关之后,李南疆愈发胆大妄为。
又走了几次“货”,他差不多已经在段思沂的手里,积攒下近40万人民币。
李南疆打算最后做一票“大”的,拿到佣金后,立即逃离部队,带着他心爱的姑娘远走高飞——从后来的审讯笔录看,那时候,段思沂应该已经怀上了李南疆的孩子。
这一票真的有点“大”,20公斤海 洛因。
境外老板准备好一辆轿车,轿车在境内,毒品藏在车上。境外老板承诺:只要李南疆把这辆车开到昆明,停进指定的停车场,15万元人民币佣金就会一分不少地打到他指定的银行卡——此前,境外老板已经预付给李南疆5万元人民币定金。
尽管腾冲境外的缅北地带,不是段蒙生的“地盘”,但是,有个中国武警,利用边防武警身份,利用老战友关系,为境外毒枭“走货”屡屡成功,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段蒙生的耳朵里。稍加调查,段蒙生欣喜地发现,这个武警“走货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准女婿李南疆。
其实,那20公斤“大货”真正的幕后老板,同样不是别人,正是段蒙生。
段蒙生历来喜欢“一箭双雕”——10多年后,他还对我亲爱的“蝈蝈”玩过“一石三鸟”。
段蒙生立即通过“渠道”,将这一“情报”透露给中国警方。准确地说,是李志诚担任副局长的德宏州公安局获取到一条情报:近日,将有贩毒分子驾车从腾冲口岸,运送近20公斤海 洛因到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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