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化工厂的上空，直升机在烟雾中盘旋，如孤战的鹰。许霄紧盯着工厂内的施工高架，搜寻着目标。
五分钟前，他刚把一队消防员运送到化工厂的高层楼顶，那栋楼因爆炸飞溅引发的高层着火，常规的消防梯和水枪无法输送，直升机是最好的选择。
而他的任务远未结束，就在刚刚，他接到任务，化工厂内的施工高架上有被困的工人，随时面临生命危险，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工人并带其撤离。至于一共有几位工人，并未给出具体的数字。
一声爆炸，火势如火山爆发般冲涌而上，巨大的冲击波迫使许霄不得不先快速飞离到工厂外延暂避。在他过往的救援经验中，也曾经历过失火营救，但如今天这般的爆炸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说不害怕是假的。
爆炸的余波退下，从稍微消散的爆炸烟侧旁看过去，能隐约看到工厂内耸立的两座高架，就在刚爆炸的地点不到两百米的地方。若再有临近的爆破，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伤亡，近在迟尺。
许霄朝高架飞了过去。
昱洛近清晨的天空，晦暗如灰，又奔涌如岩浆。
救援现场的状况，比许霄预想的还要恶劣。已被烧散的构架摇摇欲坠，烟雾里夹着刺鼻的味道，让人窒息。
“火势太大，我们最多只能悬停两分钟，”许霄果断给出了判定：”郝泽，你来开，绞索放我下去。”
“许教练，现在不能下去，太危险了！”郝泽摁住了他。
“没时间了，快！”许霄已经离开了驾驶位，郝泽只能和他换位置。
但救援抉择的时刻，比决定由谁下去送死更为艰难。
他们不能同时悬停在两个高架，而下一次爆炸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高架附近。无论先救哪一个，另一个都有随时倒塌的可能。
先救哪一个？这是道牵扯人命的选择题。而这道题的做题时间，只有不到十秒。
许霄的眉头拧在一起，让自己镇定下来。两处高架，一处靠北，一处靠南，都独自耸立，周边都没有可以依倒的屏障。
三年前他的师傅，也曾经面临过同样的选择题。那是一场海事救援，有红蓝两船相撞，时间就是生命，但先救哪一个是作为机长要面临的生死抉择。他的师傅选了先救沉没严重的红船，因为蓝船看起来还可以再坚持一会。但谁都无法预测未来，就在他们救起红船人员的那一刻，海面突发状况，蓝船在一秒钟之内覆没，船上十人，无一人生还师傅引咎辞职，从此一蹶不振抑郁半生。
如今的火海，他要先救哪一个？
火光冲天，晃在许霄脸上，他眉头紧缩，汗如雨下。一秒，两秒，与其说这是对救援人员专业素养的考验，不如说是对命运的考验。
这是生死的盲盒，一念天堂，一念深渊。
忍着难以呼吸的浓烟，许霄指着靠北方的高架：“郝泽，一点钟方向！”
许霄很清楚，这是在压赌，赌工人的命，也是赌他许霄的命！
绞索悬着许霄一米八五的身体在空中下降，在浓雾中却犹如一枝细草上串着的蚂蚁，烟熏火燎，随时掉落。
火烧声中，豪泽听见对讲机中许霄的声音：“降三度到位！”
咔嚓一声，那是许霄落在高架上的声音。
火星飞溅。
随即传来许霄兴奋的叫声：“报告！找到救援目标，两名伤者，都尚有意识，其中一名腹部受伤”
许霄照程序快速汇报，争分夺秒，一分钟之内，他要将两名伤者都离开高架。
“收到！”紧接着吊下来一条绞索，许霄迅速将没有受伤的工人捆绑在绞索上，被救者浑身被熏黑，虽有意识，但毫无力气，眼睛闭着，嘴里喃喃着，来不及听他说什么，绞索已经被快速拉升。
而另一名伤者腹部还在流血，忍不住地哀嚎，火光中因疼痛脸部五官已经扭曲。许霄大声对他说：“深呼吸！呼吸！我带你离开！”
他将伤者和自己绑在一起。绞索升起的一瞬间，又一声爆炸，南边的高架应声倒地。
直升机避离，他和伤者在空中被牵离，甩在空中。犹如火中蝼蚁。
几分钟后，直升机在安全地带悬停稳，许霄和伤者被安全吊上了机舱。许霄联系了医护人员：“化工厂爆炸碎片击中腹部，血流不止，其他地方未见受伤。”
许霄回望了一眼化工厂，问工人：“高架上是否还有被困人员？”
“今天只有我们两个倒班，没有其他人了。”
许霄再次确认：“南边那个高架上，确定没有人？”
“确定没有。”
许霄瘫坐在飞机上，浑身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血液里有股激流在回荡，差点掉出眼泪来。
生死抉择，一念深渊，一念天堂。
螺旋桨、消防车、救护车、担架车
昱洛城天刷亮的时候，被火势侵袭三个多小时后，化工厂的明火已经被全部扑灭。救出伤者二十余人，其中重伤无人，其余均为轻伤，无死亡。
微风拂动细叶，清晨如常。
化工厂外开阔的安全地点，许霄向消防队的领导们汇总了救援后的事项，扭了扭酸硬的脖子，准备回基地。
有巡场的消防员迎了上来，看着他撸起袖子的胳膊：“你受伤了，怎么没留在医院看看？
许霄抬起手臂，靠近胳膊肘的地方有一大青肿，上面几道血痕，应该是昨天在高架上救人的时候划伤的。
“小伤，不碍事”，许霄看对方衣服上灰蒙蒙的，耳朵旁边还有烟熏过的黑印，他问：“救援结束了，怎么还没去休息？”
对方朝着一排消防车的方向扬了扬头，心有余悸的样子：“还休不了呢。化工厂有十几个仓库的回收油，已经派人去排查了，让我们随时待命。”
“辛苦了”，那边伸出手握手，许霄回握：“幸好及时扑灭，没有殃及到周围的居民。”
“还好爆炸的两个储油罐离得远，要是挨着市区的油库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居民都紧急撤离了，夜晚也没有人员聚集，万幸”
对方松开手：“就这还有人不配合往里冲呢！别人都往外撤，恨不得赶紧逃，就有人往火场跑！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拼命累了大半晚上，有人凑热闹，难免牢骚几句，许霄没在意，说：“这热闹有什么好看的？不要命了？”
“是啊，简直是不要命！还一直直升机，是不是昱洛的那架直升机？还说要参与救火一个姑娘家单薄白净的，救什么火还在那没走呢”
白净姑娘？许霄回过神来，转身朝外奔去：“再见了啊”。
“再见“消防员在空中挥动的手停了下来。这人怎么也火急火燎的。
警戒线还没有撤，因为火已扑灭，陆陆续续围上来一些路人。
“这损失可惨喽”，有人远远看着废墟摇头。
“哎，人没事就好啊，听说都救出来了。”
“是啊，人没事就好。要不是直升机救援，可救不出这么多人。”
林婧往后退了退，退到了一处街心小花园的外围，脚碰到砖石垒砌的围挡，不能再往后退了，在一棵树地下站住。都没事，都没事就好。
消防车和救护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走，但她一直都没有看到直升机。
脚跟站得麻，看看时间，她该回去洗漱洗漱上班了。
她朝化工厂的方向再看了看，烟雾散去的天空，灰蓝。
她不知道，在花圃旁的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正饶有意味地盯着她。看她伸长脖子看，后退的时候一个没站稳，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虽然那里是一个小花园，但草地并不繁盛，因疏于管理，草皮一块一块地，早已零落不堪，并不是成片的绿意。底下是细小的砾石，林婧一屁股蹲下去的时候，被拧的有些疼。
一只手伸在她面前。大的手掌，修长的手指，男人的手，带着黑灰。
她抬头，是许霄。
焦灼了三个小时的心，一下子静止了。
她下意识要伸手，但立马缩了回去。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手掌上粘了草叶子，她两手拍着，想把它们拍掉。
许霄嘴角憋着笑：“来找我？”
他穿着飞行员的衣服，看整个人看着有些疲惫，衣衫也不是很整齐。脸上有灰。领口敞开着，露出带着黑灰的锁骨和一小块胸肌。
灰、脏、汗、呼吸英雄归来的男人的性感。
“我来看救火。”林婧跨出草地。
“想不到你还是个爱凑热闹的人。”
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脸上全是倦意，但嘴角却带着戏虐的笑意。
他看起来确实一点事都没有。林婧回他：“救火救灾，不是热闹。”
许霄勾勾头：“救火英雄们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我我是打算散散步。“
“那我陪你散步。\"
“不用。”她转身。
许霄快步挡在她前面，她没有了进路。许霄低头看她：“你明明担心我，还嘴硬。”
七年了，她竟没长个儿，现在只到他肩膀。
林婧不看他：“作为市民，我只是担心火情，担心救火英雄们。如果照你这么说，所有来此的人都是为了担心你？”
许霄意味深长地浅笑。撒谎嘴硬，明明在意。
和上学的那会一样，她嘴硬撒谎的时候，话说完了，嘴巴总要向右上角撇一下，眼睛也会快速忽闪几下。
他追上去：“你怎么变笨了。你也不想一想，我开的是直升机，救援结束，怎么可能还在这里？我肯定是要去停机坪停机啊。”
他说她笨。
林婧站住，愣了一愣，说：“那你为什么在这？”
许霄哈哈大笑起来，因笑的厉害，肩膀跟着抖动，胸肌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他推了林婧一下：“你看，不打自招！明明就是在这等我。”
被他看破，但不能示弱，林婧仍旧嘴硬地说：“我就是来看热闹的！”
她甩头走了。确切地说，是狼狈逃跑了。宽松的白衣白裤，抛开的时候左拐右扭的，像一只转了向的惊慌小白兔。
许霄看了她好大一会，直到白影消失。
他在心里暗想：不要否认，你是在意我的，林婧。你这只胆小的小白兔，我不会再给你机会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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