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053
梁叶从小有一个秘密。
她天不怕地不怕，在生意场上被人下绊子，使阴招，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但她唯独害怕漆黑的密闭空间。
例如此刻的电梯。
一片黑暗里，她没法回应话筒里工作人员的询问，也意识不到丢在身边的手机，正在嗡嗡地振动。她抱紧双腿，把头埋在膝盖上，汗如雨下。
记忆里的那个男人又出现了。
【为什么被关小黑屋？还不是因为你不听话？自己反省了没有？】
【这不是给你带饭回来了吗？哭哭哭，就知道哭，看见你就来气。】
【孩子自己在家过一夜怎么了？值得这么小题大做吗？不就是想离婚吗，明天就去办！】
……
她一动不动，独自对抗着自己的恐惧。
直到门外传来近在咫尺的说话声。
“里面的女士，不要害怕，我们先把门打开一条缝，让您透气，请您千万不要扒门，不要擅自活动，很快就好了。”
“还需要多长时间？她会不会有事？”
“请您放心，从监控里看她没有危险，可能是吓着了。现在电梯自动保护，已经断电，轿厢停在两层楼中间，我们需要一点时间复位。”
“那麻烦您，尽量快一点，我们很担心她。”
“就是就是，什么时候见我姐这么害怕过，你说你们这么大一个酒店，电梯怎么也不靠谱啊。”
“实在是抱歉，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的。”
……
随着电梯门被打开一条小缝，外面的光照进来，梁叶的恐惧感立刻大幅减轻了。
她听着外面的对话。声音透过钢板传进来，闷闷的，显得有些失真。只是……
怎么越听越像白亦和许思乐？
不可能啊？
电梯被慢慢复位，门重新打开，外面的工作人员说：“女士您可以出来了，小心，慢一点。”
话音刚落，却忽然有人一个箭步抢在了前面。
他微微喘着气，像是一路跑过来的一样。
“梁叶，你没事吧？”
梁叶望着他，呆了一呆。
虽然是冬天，这人裹得也实在太厚了一点。
帽子，口罩，一样不缺，一条大大的羊毛围巾，把半张脸都埋了进去，根本分辨不出相貌。
但是，因为和他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她还是一下就认了出来。
真的是白亦。
她在黑暗的电梯里待久了，乍一看见外面的光亮，忍不住眯起眼睛，而他就这样逆着光站在她面前，让她的整个视野里，只剩下他。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见她不说话，他显得有点着急，上前就要拉起她的手来看。
梁叶终于反应过来，一边反手把他推出电梯，一边对维修的工作人员点头哈腰：“谢谢啊，麻烦你们了。”
工作人员还在为故障道歉，她已经不由分说，揪着白亦就往楼梯间跑。
身后传来迟疑的呼喊：“女士，这，这可是39楼啊？”
她头也不回，连连赔笑，“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对电梯有心理阴影了吗，走楼梯也挺好的，强身健体。”
“……”
一直到跑进楼梯间，确定远近都没有人了，她才松开白亦的手，睁大眼睛。
“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自己是明星吗？
要是被人认出来了，得添多少麻烦啊？
但是看着围巾上面露出的那双眼睛，她却忽然噎了一下，把这些话又全都吞了回去。
许思乐也紧跟着钻了进来，冲她挤眉弄眼的。
“姐，你不知道，哥刚刚录完节目，就看到你出事了，急得跟什么似的，连电视台安排的车都没坐，瞒着所有人一路赶过来的。”
他说着，给白亦递了包纸巾。
“你看他喘得，大冬天的一头汗。对我哥好点，听见没？”
“……”
白亦的脸埋在全副武装下面，看不太清，但耳根却微微地泛起红来。
他接过纸巾，没打开，只是把头低了一低，像是不好意思让人看见一样。但梁叶还是留意到，他的帽子底下，黑发贴在鬓边，稍稍透着水汽。
显然是一路着急得很厉害。
她也不介意许思乐那副没大没小，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了，只是看着他。
“谁告诉你的消息？”
“韩舒桐。”白亦轻声答。
哦，他们合作过，有联系方式倒是很正常。只是……
梁叶回想了一下，和韩舒桐分开时的情形。
“她那时候还没走？”
“嗯，其实她一直躲在电梯口听着。她担心你有危险，又不敢直接拦人，所以让我赶紧来看一看。我到茶室里找过你。”
“……结果没想到，我是被困在了电梯里？”
“嗯，是这样。”
“……”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没忍住，都缓慢地笑出声来。
虽然过程好像有一点社死，但就结局来说，似乎也还不错。
梁叶吸了吸鼻子，硬充胖子，“下次不用这么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不就是在电梯里关一会儿吗，多大点事。”
“哦，是吗？”
“怎么了？”
“要是换成我，不回消息，不接电话，你会不会着急？”
……可能会骂你一顿。
梁叶及时咽下了这种冷酷的回答，抬头对上白亦的目光时，心忽然荡了一下。
他的眼神严肃，认真，好像到这会儿还透着淡淡的担忧，没有半点和她开玩笑的意思。
他举起的屏幕上，留着她最后一条微信：
【白亦，你欠我的啊。】
往后是好几条询问，和语音电话，但是一个都没有被接听。
嗯，看起来，好像的确是出了大事的样子。
梁叶低下头，抠了抠自己的袖子，略微有一点心虚。
下一秒，面前的人却轻轻笑了一下。
“没事啊，你没有危险就好了。”他说，“你是不是特别害怕遇到电梯事故？”
“不是。”
“就算是，也没关系。”
“……”
梁叶望着他，有一小会儿的出神。
其实，她的恐惧，倒是和电梯一点关系也没有。
只是因为在她还小的时候，她的爸爸是一个不顾家的人，每当妈妈要上夜班，交待他带孩子的时候，他都会趁着夜色，出去和狐朋狗友喝酒，和不知底细的人厮混，把年幼的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有一次，她夜里太饿了，想泡一碗面吃，不小心被开水烫伤了手。爸爸嘱咐她，不许告诉妈妈，要说是自己太调皮了，在爸爸泡面时捣乱，才会受伤。
她听从了。
后来，爸爸再出去厮混时，就会把她锁在卫生间里，让她既能解决基本需求，又不会乱跑，乱碰东西。
她学会了在浴缸里蜷缩着过一夜，等到次日早晨，爸爸回家放她出来，叮嘱她不能说出秘密，惹妈妈生气。
直到她的妈妈偶然撞破。
梁叶记得，她妈妈气疯了，在几次激烈的争吵后，毅然决然地离了婚。
她一度以为，是自己导致了父母婚姻的破裂，并且背上了一种强烈的负疚感，直到年龄渐长，三观成形，才逐渐卸下重担。
一个单身母亲，独自带着她长大，总是不容易。总之那些年，她家的条件并不太好，妈妈也着实辛苦。
所以，她工作之后，拼了命地往前冲，功利到了极点。上辈子，有不少人都在背地里说她，掉进钱眼里去了，除了钱什么都不认。
她成了娱乐圈人人高看一眼的梁总。
但是对狭小、黑暗空间的恐惧，也从来没有放过她。
她羞于让人知道。
……
从往事里抽离出来，梁叶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大事，你就当我是幽闭恐惧症吧。”
“好。”
白亦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过了一会儿，却又忽然开口。
“梁叶。”他说，“其实我只是想说，你可以害怕任何事情，不用觉得丢脸。”
他的声音很轻柔，却郑重。
梁叶忽然一下愣住了。
许思乐是个特别有眼力见儿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溜走了。四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种高楼大厦的楼梯间，可能很久都不会有人走一次，里面安静到了极致，就连他们的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带着淡淡的回声。
只有外面逐渐西斜的太阳，透过小窗照进来，落在白亦的脸上。
把他照得很温暖，很干净，让人生出一种突如其来的奇怪冲动，想要把脸埋进他的大围巾里，用力地蹭几下。
梁叶及时地收起了这种诡异的想法，清了清嗓子。
“哦，好，知道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硬邦邦，好像永远没有软下来的时候。
只是喉咙口莫名地有些发疼，像是哽住了一样。
白亦对她这种不解风情的行为，也并没有责怪，只是浅浅地笑了笑，眼角向下弯起来，显得很包容，很好脾气。
“那我们回去吧。”他低头，朝着旋转向下的楼梯看了看，“你是真的打算走楼梯，还是？”
“我怕是有什么大病，39楼，我腿都要走没了。”
本来嘛，她也不是对电梯有阴影，只是找个借口把他拉过来说话而已。
但是眼前的人可能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绕，他还是笑着，伸出手给她。
“那我陪你一起坐电梯，好不好？”
“……也行。”
梁叶总觉得，今天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说不上来。刚要把手递给他，却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我微信上说你今天欠我的，你认不认？”
白亦被她突然亮起来的眼睛弄愣了，显得有点茫然。
“当然认了。”
“那你请我看场电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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