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星光

“我打人固然有错，但他挑衅在先，惊吓了我的同伴，此罪怎么算？”

面对赵大人以法律为武器，一张法网罩下来，将任思牢牢捆住。任思当然可以使出蛮力破网而出，但那样岂不是自己破了自己精心编制，特意打造，谁也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的这张网？

哦，人前口口声声说律法最大，人人都得遵守。转头轮到自己就立刻变样了？最大最公平公正的准绳，被自己亲手扯断？这样岂不是违了自己的初衷？

自己身为一城之主，带头破坏自己定的规矩，那让他人将如何看自己？就算嘴上不敢说，但心里对自己的评价肯定大打折扣。自己是以拉拢人心，收集信仰来强大的，人们的心里若对自己有了怀疑，以后还怎么让人信仰？这样杀鸡取卵，自掘坟墓的事万不能做。

若是权力可以公然挑战法律，不受约束，那以后他人不是就可以有样学样？任思想到初见这份逍遥城的律法，自己看后交给唐二时说的话：这就是铁律，犯之必罚，胆敢包庇徇私者，与之同罪……

赵大人听到任思公开承认有错，仿佛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时听他要追究武立威，说他挑衅、惊吓了同伴的罪责。他深思了一会，才慎重地开口说道。

“争吵相骂，这在民众间本是常有的事，即便是我们的捕快见到，也只是劝阻。对言语粗俗、辱骂他人者给予口头警告，不听者才可带回捕房，加以教育。”

“听武立威刚才的论述，他并未对你们有粗言辱骂。但他拍了你们的桌子，这是他有错在先，可以定为故意挑衅。”

故意挑衅？任思虽然不知这罪名会如何处罚，但一听名称就知道属于不疼不痒的小错，看来想以此来将其重办是不可能的了。

赵大人直口不提任思控诉他的惊吓同伴之罪，现在任思也想清了，这事不能再提，不然就是自取其辱，自毁长城了。

要是这次自己倚仗权势身份，强自定了武立威惊吓柳青青等人的罪状，那不就是给以后的权贵开了个好头？但凡有人对他们言语稍重，甚至只是说了些他们不爱听的话，他们是不是就可以说自己受了惊吓，从而给人定罪？

任思不用细想，也知道这是绝对可能的，律法若被权力践踏过一次，便会有无数次，甚至层层加码，直至底线全无。

他不敢想象到了那时，自己的逍遥城会变成什么样？公平公正何在，底层百姓将如何自处，这与自己想建立的理想国度背道而驰。

“那他这个挑衅罪会如何惩戒？”任思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所以不再纠缠，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赵大人立刻答道：“根据挑衅地程度，给予一到三天的教育处理。武立威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女眷，拍桌子的行为，我决定关他三天。”

看来这是在他的法律准绳内，能给的最大处理了。罢了罢了，就这样吧，我认栽就是，但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任思想到以前读到的一个故事，曹操军纪严明。一次行军时不小心自己的马惊了，跑到农民田里，踏坏了不少幼苗。

按说这样的无心之过，并且他又是绝对的领导者，即便有错，也没人敢以此来惩罚他。但他却割下自己头发，宣告全军：自己的马踏坏了田地，按律当斩。但碍于自己还要领军打仗，自己的生死关系数万军士的战事成败，所以割下自己的头发，以示认罪领罚。

这场秀做的任思能给八十分，他率先做了示范，身为老大，犯了错都要认罚，那更别提底下人了。所以他此举正了军规，立了榜样，全军上下谁还敢不听军令、违犯军纪？

“那我打人的罪行该如何判处？”任思又问道。

“你可以跟武立威商量，你是怎样踩他的，他以同样的方式踩回去。”

啊？这怎么可能，打死任思他也不会干，但任思也不急，他知道还有其他处罚手段。

“或者由我们的行刑者，对你施以三至七鞭的鞭刑。”赵大人似乎也知道第一种方案任思肯定不接受，于是缓缓说出第二种。

要知道逍遥城的鞭刑可不轻，那泡了水的牛皮鞭，只要打足了，一鞭下去就能皮开肉绽，三鞭打死人是常有的事。当然不是当时打死的，都是因为后期伤势恶化，再加上医疗条件落后，导致伤重不治而死。

“那我接受鞭刑。”任思答道，他也没问几鞭，他不在乎。他知道这里不能以罚银替代鞭刑，这还是他自己定的规矩，就是为了避免以后有钱人违法乱行。

反正他们钱多不在乎，你罚就是了，我还接着犯。这样哪行？惩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不再犯错，交了些钱就能替代，对于他们来说根本起不到效果。

所以任思才定了统一鞭刑，不能其他替代，要知道不管你是什么人，钱再多，权再大，那皮鞭子抽在身上一样哭爹喊娘，痛不欲生。

“不可。”唐二急匆匆地从后堂来到大堂，他身后的四个亲兵紧在左右，寸步不离。他后面还有两人跟随，应该是他手下的官员。

任思刚刚答应愿意接受鞭刑，赵大人还未答话，唐二便再也忍不住，闯了进来。

他看了看任思，尽管他易容术高明，但对于经常见面的人来说，从身材、声音，略加辨别就能认出来。更何况这还是柳青青事先通了气的，所以他刚才听说后就知道了，眼前这位就是他如假包换的任大哥。

但任大哥这是闹的哪一出，他有点懵逼，鞭刑？难道任大哥喜欢这一口？但就算是喜欢，那不也是应该跟柳青青两人在房里玩的吗，这大庭广众，让一个粗老爷们拿着皮鞭狠抽算什么，没听过有这么玩的啊。

忍住心中的无限遐想，不管怎样，唐二绝不能让任大哥吃这鞭刑，他打定主意，就是打自己也不能让任大哥受刑。

什么玩意嘛，这法律都是自己定的，自己的一切都是大哥给的，让大哥受罚？怎么可能？

堂上的赵大人一见唐二带着亲兵出来，他身后的两人自己也认识，都是比自己大得多，平时自己的事连找人家汇报都不够格的大员。

“赵谦见过诸位大人。”他连忙走下高台，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口中不慌不忙见着礼，其实他心里却如战场厮杀一般，胶着缠斗，纷乱不已。唐大人刚才在后堂，叮嘱自己不要探他身份，自己虽然不满，但也按要求做了。

在自己有理有据地审问下，眼见那打人者已自愿认罪，可唐大人这时不管不顾跑出来干涉，自己该怎么办？

违背他的意愿，放过这人？自己肯定不愿意，法理也说不过去。他想起刚才在大堂说的话，自己一定要秉公处理此案，为此丢官也在所不惜。

他心潮激荡，热血上涌，唐大人又如何，自己有法有据，破上一切也要维护公正。此时他像炸着毛，架着翅，梗着脖欲斗架的公鸡。

但要执行刑罚？看这架势是难如愿了，他偷偷瞄了眼自己刚才跟任思互刚，如今还放在案几上的官帽，心中又拔凉拔凉的。

就算自己舍了这官帽，这人也动不了了。自己这顶象征权力的帽子，在唐大人那里什么也不是，跟他斗？螳臂当车吗？

此时的他虽有斗志，但也清楚自己身份，如同面对老虎炸毛的公鸡，别说帽子了，自己就算舍了全身，也不够人家一口吃的。

罢了罢了，我只做我该做的，记得任城主曾经说过，焉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若是我已尽力，但事不可为，那么我对这逍遥城的律法也死心了，天下乌鸦一般黑，什么公平公正，不过是当权者的一句场面话而已，这样的官不做也罢。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反而坦荡起来，不再为这事的结局操心，不再为自己的前程忐忑。

唐二看着恭恭敬敬行礼的赵谦，点头说道：“你的办案过程，处理结果都没错，但此事另有隐情，先退堂吧，我与你分说。”

听他的话似乎不怪我？赵谦心里七上八下，刚刚还以为自己违背了唐大人的意思，非要给这神秘的打人者治罪，这官估计是当不成啦。        

可如今他说我没错，那我就此服软，听他安排，这官应该还能当。但这样一来又违背了自己的初心，该如何做呢？

都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为了自己的理想正义破上一切，将这神秘人给办了？可是办的到吗？话是说得好听，把皇帝拉下马。没那能力，就是摊上自己全部家人，全村人，又能动得了皇帝分毫？

赵谦面上一阵青一阵红，矛盾重重，犹豫不定。

唐二看着他没有立刻答应，心中渐有怒意，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这人不可用。

带任思他们前来的“老油条”张捕头此时心内暗喜，看吧看吧，我就知道，这毛头小子好不了吧。还是我精明，一眼就看出那人得罪不得，他可倒好，如今惹得唐大人都不高兴了，嘿嘿，后面有你好果子吃。

锦毛鸡此时低下了一直高昂的头，唐二他是认识的，但人家根本认得他，他低不低头唐二都没拿正眼瞧他。但他依然怵得不行，这人到底什么来头，怎么唐大人都亲自出面保他？我这一向行事低调，不就是看中了一个贫家姑娘吗，还没动手就被他搅和了。何况这事也不怪我，虽然我低调，但被这人挑衅打脸了，我还怎么容忍？哎~惹不起惹不起，早知道他跟唐大人交情这么硬，我就是被打脸又怎样。可事先不不知道啊，闹到如今这一步，结果如何完全不是自己能影响的了，咋就这么倒霉呢。

任思此时没考虑怎么收拾锦毛鸡，也没想那滑不留手，八面玲珑的老油条张捕头。既然站到了公堂上，就要公事公办，以身份权力强压自然没一点问题，但坏的是自己的口碑，坏的是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坏的是自己所定的，不容践踏的法律。

他看着犹豫不定的赵谦，心中即想他能悍然站出，为了维护公正而顶撞唐二。又怕他对强权屈服，认怂听了唐二的安排，让自己本来对他的良好形象毁掉。

不管什么时候，不要试探人心，人心是最不可捉摸的，什么底线，什么良心，往往在权力的考验面前败得一塌涂地。算了，我还是帮帮他吧，他正要开口替赵谦解围。

赵谦终于开口了，他红着脸说道：“大人，我觉得这样有些不妥。法律的目的就是位了约束众人，不再使人犯错而设，所以每桩案子都应做到公正透明，依法依据而行。”

他低着头，不敢看唐二的脸色，但他知道此时唐大人心里定然怒不可歇。赵谦觉得自己耳根烧得厉害，脑袋也有点蒙蒙的，凭着自己一时冲动，以及心里坚持的那点良知，他倔强地说着。

“这件案子简单明了，罪行确凿，律法明规应执鞭刑三至七鞭。大人有什么话可以堂前明说，有什么隐情也可让下官，以及门口观望审案的众百姓知道，好让大家心服口服。这样才能让大众信服我们官方的公正，维护我们法律的权威。”

他头脑思绪已乱，虽然话中听不出什么错误，但他知道自己完了。为了坚持心中那份执着，像是茫茫黑夜中那遥远不可及的一点星光，在黑夜的大势下挣扎，固执地闪烁着自己那微弱的光芒。

即便它依然发着光，但它即照不亮这黑夜，亦不能引人注目。或许偶尔会有一两个人看到它，心中感叹一句，看那，那里还有一点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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