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间炼狱
隔开了两边人的墙被一阵力量摧毁，轰然倒塌。
“看起来，好戏要上演了。”
祁姝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尴尬，笑意盈盈地看向那边站位泾渭分明的三个人。
“三位来自太上司的高手，好端端的，怎么还内讧、打起来了？”
赵秋泓明显不在意所处的位置，以及发生的一切事情，甚至是会被高江明察觉到这里的打斗。
她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吴勾。
李卓修则是很有闲心地朝祁姝挥了挥手，笑着解释道：“没有没有，就是内部出了叛徒，我们急着解决而已，让你们二位见笑了。”
吴勾身前好几个地方的空气隐隐有了波动，扭曲的幅度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只只眼睛。
这些眼睛尽管一次又一次挡住了赵秋泓的进攻，但他身上的刀伤却在不断增加，他深吸一口气，忍不住低吼道:“够了！邪异已经苏醒，有什么事情难道不能等之后再说吗？”
赵秋泓脸上露出狂热的神情，道：“九大人赐予我裁决权，这次出行就是要处决掉我们之中的叛徒。阁中自会有人来处理泗水城的邪异……我只要完成对你的裁决即可。”
当意识到赵秋泓的偏执瞬间。
“精神控制……”
吴勾立刻明白了一切，血泪从布条中渗透出来，紧咬着牙看向李卓修。
他们打得胶着，祁姝和程昀对视一眼，齐齐看向那个不断痛苦喊着疼的男子，虽然相隔甚远，但男子肚上裂开的缝隙清晰可见。
那是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只要忽略它脸上蠕动的血管，以及没有眼白的眼睛，看起来还是很乖巧可爱的。
它从温暖的肚子里冒出一个头，顿了顿，忽然咧开嘴嚎啕大哭，乌黑尖锐的细牙拉扯着千丝万缕的粘液，导致原先尤为无助的情绪一时间变得十分强烈。
“疼……疼死了……”
男子的痛呼声已经变得很微弱，按照常理来说，已经传不到他们这里。
但这微弱的声音，还是清晰地钻进众人的耳朵里。
赵秋泓舞刀的动作一顿，皱着眉陷入泥泞得难以挣脱的情绪之中。
站在她身后有段距离的李卓修忽然笑不出来了，表情显得悲伤无助，又似乎想要控制住这股情绪的影响，一下子，表情变得又哭又笑，很有些滑稽的感觉。
吴勾似乎受到的影响不多，他吸了口气，深深地看了眼李卓修，当即转身，在数个‘眼睛’的撑扶下，浮空飞至墙头。
他的身形却猛然一滞，有些怔神地看向前方。
他们争斗之间，整座泗水城已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座怪物的乐园
许多穿着锦衣华服的人，或是粗布麻衣的平民百姓，有的脸上全是涕泪横流，惊恐着逃跑躲避，有的则是手脚向背后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幅度，骨骼碎裂的嘎啦声音不绝于耳。
他们却一脸慈爱心疼地，用关节软塌塌的手掌，安抚似的轻轻拍打着后背。
在吴勾看到的画面里，一个个朦胧的怪物轮廓野蛮生长着。
它们肆意舒展身躯上的触手，顶端上裂开的口器内壁，是位置错乱的五官，但都无一例外地在悲伤哭泣，发出尖锐到近乎失声的啼哭。
……
祁姝感受到了一股诡异的情绪，正在竭尽全力想要钻入她脑海里、心神中。
甚至隐隐有着要侵蚀成功的迹象。
祁姝感觉到心里涌起了异样的情绪，就好像对那个婴儿的执念有了感同身受的感觉，但她不觉悲伤，反而有些兴奋。
“祁姝，你去找高江明……”
程昀眉头紧皱，他同样抵御着那股情绪的侵染，湛然清冷的眼眸里有着几分挣扎，下颌微微绷紧。
“那你呢？难道你想要救他们？”
祁姝对这座城没有什么感情，即便生长在此，且她的生身父母都为泗水城付出了很多。
在祁姝看来，这座城俨然已经变得扭曲，上层人终日只知争夺利益，趴在下层人的身上吸着血，而下层人犹如猪狗，花光所有力气，也只是换来一个苟活。
也许，只有在废墟之上重建秩序，才是最轻松的做法。
“不是救他们。”
程昀看向她，好看的眼睛里，是种很坚定的神采，他紧抿着薄唇，道：“我只是不希望父亲为之努力付出、甚至因此死去的这座城，最终成为一片鬼蜮。”
“这座城里，终究还有一些人，对得起他们的付出。”
“……”
府里府外，嘈杂的各种声音变得清晰。
“先让老幼妇孺入内避灾！”
“如果身边的人出现异样，需立即将其打昏！若是失控者……不得犹豫，直接击杀！”
“快开门！快开门让我们进去！求求了，让我的孩子进去！”
“呜……”
“快……快跑啊！”
“莫要推搡，那个姑娘要被你们踩死了！”
“老子死也不要被这些怪物吃了，快滚开，别挡了老子的路！”
城主府内乱成一锅粥，府外亦是如此，管家封锁了通往大肚男子房间的路，打开大门让一群仓皇逃至城主府的人躲了进来，但这也只是杯水车薪的做法。
当他人能够得到暂时的安全时，就有人被求生欲望支配，或是受到了弥漫执念的侵染，变得疯狂了起来。
祁姝想了想，朝程昀露出笑容，道：“好吧，那就看看，他们又值不值得你这么付出。”
对她而言，死亡不是终点，终会再入轮回。
这样混乱又充斥着绝望的场面，在祁姝看来，就像是一出戏，她本更乐得作壁上观，奈何程昀的想法有所不同。
但不得不说，祁姝还是被他打动了，她很喜欢程昀现在的样子，抵抗着对本能的蛊惑，坚定自己的信念做出选择，看着便很鲜活。
祁姝看了看四周，选了一间屋子翻上去，站在高处，随后心念微动，放出数十个神色有些茫然的鬼魂。
她纵身跃下屋子的另一端，消失在程昀的视野里。
程昀看了一眼还陷在执念侵染里不得自拔的两人，抿了抿嘴，旋即不再理会，飞身越过几重围墙，离开了城主府。
侵蚀着心神的情绪如浪潮般不休止，一直在向外扩散。
“找到他以后，告诉我位置。”
祁姝将高江明的模样传递给这几个鬼魂，微微一顿，随手指了一个鬼魂，道：“你去盯着这个人，看好他，如果他有危险，及时告知我。”
鬼魂们无形飘在空中，阴森森的脸上终于不再茫然，朝祁姝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便四下飞散。
“乱起来了……”
祁姝沉吟片刻，抬头看了一眼上空。
随着婴儿的哭泣声，在城中各处共有八道若有似无的回应出现，从一开始似乎是不满的反怼，到后来渐渐的屈服，以婴儿哭泣声为中心点，八个地方，皆泛起诡谲晦涩的波动将整座泗水城笼罩封锁。
祁姝微微阖眸，垂首‘看着’飞至四处的鬼魂传回的画面。
各种各样的怪物出现在城中各个地方，它们有的肉眼可见，狰狞扭曲，有的则是不可见，然而被其所影响的人类，四肢呈现怪异的摆动，带着一种梦幻般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扑杀着身边一切活人。
不是没有修士、武者、异人出手应对。
城中之所以阶层划分如此明显，正因为所谓的上层人，若非自己便是拥有特殊能力，便是豢养着一堆特殊能力者。
可是当那些被他们视若牲畜的平民百姓，大多数都成为拥有诡异强大能力的怪物时，往日有多高高在上，如今就有多仓皇失措。
大多数权贵只为自保，紧锁大门，不论靠近的是怪物，还是为了活命的普通凡人，统统毫不留情地在一定距离内将其击杀。
有人为了能够求得一线生机，毫不犹豫将身边的人推倒，任由其被追来的怪物爬到了身上，一瞬间好像是变成了座雕塑，伸着手僵硬在原地，失去了生机。
祁姝看到的，似乎是一座人间炼狱。
却总有一些例外。
逃跑的壮年看到路边断了腿的老人，身后是蠕动着靠近的怪物，他内心的挣扎体现到了面上，最终却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了过去，将老人背起，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去，即便他也不知前方的路是生是死。
身形瘦弱的妇人两手各抱着一个孩子，她脸上满是泪痕，跑得几乎快要喘不上气，可仍是紧紧抱着两个孩子。
有些气派的大宅府邸，在他们将要经过之时打开了大门。
追上来的怪物伸出触手，却撞上一层瞧不见的屏障，紧接着被从府邸里射出带有雷光的箭矢扎成了刺猬。
“众生相……”
祁姝慢慢睁开眼，她的眼神平静又温和，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她对这本是不甚在意的泗水城，好像找到了点兴趣。
“果然，任何事物，都要鲜活一些，才会有趣。”
旋即若有所思地回望刚才吴勾等人内讧厮杀的院子。
祁姝想了想，又折返翻回屋顶。
这座小院平时应当是用作下人居住，是离大肚男子最近的几个院子之一。
今日因为宴客，所以除了祁姝等人以外，倒是没有旁人待在这里，也算是幸运。
院子里，赵秋泓握着刀的手隐隐颤抖着，从她脑后，不时飘出一个透明的哭泣人脸，每一次出现，轮廓都要比上一次更清晰，而她也越发要握不住刀。
李卓修还是那副似哭似笑的表情。
没过一会儿，他的眼睛却不动声色往左右两边瞟了瞟。
尽管对气息的分辨让他清楚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但李卓修还是习惯性地做了这个动作。
终于放下心来，他一把抹去脸上的鼻涕眼泪，朝赵秋泓走去。
“哎……”
李卓修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秋泓妹妹啊，谁让我们不是一路人，你说你，好好的怎么非要加入一些奇奇怪怪的组织呢？”
“你死了以后，可千万别怪我啊，大不了我给你多烧点纸钱。”
他念叨着抬起手，一抹明显可见的白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赵秋泓的头上，赵秋泓随即跪倒在地上，一瞬间，彻底没了呼吸。
李卓修脸上露出心痛的表情，语气浮夸道：“我还要去拯救城里的人，秋泓妹妹！永别了……”
“救人？”
祁姝从屋脊处站了起来，好奇地歪了歪脑袋打量他，顺手收走院中那个浑身发红的亡魂，道：“那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咳咳咳……”
李卓修刚摆出一个帅气的姿势，正准备飞身跃过围墙，就被突然冒出来说话的祁姝吓了一跳。
刚才，他分明仔细感知过周围，任何细微之处都没放过，才放心地解决掉赵秋泓这个来自地影的信徒，那她是怎么藏匿的？！
“咦，祁姑娘？”
李卓修瞥了眼跪倒在地的尸体，抬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然后扬起笑容，道：“原来你没事啊！那就太好了，是这样的，可能你对刚才看到的东西，会有一些小小的误会，但我都能解释，真的。”
“你看我这么老实，就知道我是个不善说谎的人。”
“所以一定是个好人！”
祁姝微微一笑，慢悠悠扭脸看向身侧，挑了挑眉，道：“好人？你是好人的话，这是什么呢？”
“……”
李卓修终于不再是一脸贱兮兮的笑容，他脸色微变，惊道：“你看得见？”
“能感觉得到，起码你是没有敌意的。”
“哈哈……是吧，我说了我是好人，这不是想去救城里的百姓，有些心急，怕解释太多耽搁了时间嘛，所以才出此下策，祁姑娘一定能理解吧？”
李卓修尴尬地笑了笑，声音有些干巴巴的。
他擅长神念攻击及控制，这些年也并非没遇到过能察觉看穿他神念动向的对手，但那都是什么人。
祁姝呢？前几回见面还只是个要死不活的普通人……这么说倒也不对，李卓修就没见过哪个普通人能对付得了邪异的。
如此想来，她果然藏得很深。
祁姝想了一下，认同地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救人要紧。”
“那就一边救人，一边解释吧。”
她派出去的鬼魂把整个城主府都看过了，也没找到高江明，祁姝觉得待在这里等着也很是无趣，那些个怪物张牙舞爪的模样实在难看。
索性，就出去帮帮忙好了。
“一边……”
李卓修愣了愣神，却看见祁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盯着自己，立马严肃道：“好提议！”
“事不宜迟，祁姑娘，我先走，您跟上？”
见祁姝点了点头，李卓修转过身迅速翻出城主府，背对着祁姝时，忍不住脸色一苦。
现在摸不清她的深浅，搞得李卓修一颗心提着愣是放不下来。
两人心思各异地离开城主府，见到了外边的场景时，身形都微微一顿。
眼前的画面，足以称得上是人间炼狱。
各处邪异的执念蔓延，侵染着一个个人的心神，而随之诞生的扭曲怪物，赋予了更多的疯狂。
角落里，有人一脸伤心的用柴刀剖开自己的肚子，一刀不行，就好像不觉得痛的挥下第二刀，然后将一堆肠子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神情十分温柔地轻蹭了蹭自己的肠子。
“爹的好乖乖，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李卓修深呼一口气，表情却是真的严肃正经了起来，神念随他操纵飞去，了结那人的性命。
他回头看了眼祁姝，解释道：“他已经被邪异侵染，我不动手，他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死去，然后变成一只新的怪物。”
“……”
“祁姑娘？”
他看见祁姝眼眸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叫了两声也没得到回答。
李卓修迟疑了一下，道：“你是不是，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画面？”
祁姝抬眸看他，微微一笑，轻轻摇头道：“刚刚在想一些事情，有些走神了，你继续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吧，我有问题的时候，自然会问你。”
这时李卓修脸色忽变，道：“小心身后！”
祁姝同时察觉到有道充满恶意的窥伺不断逼近，她下意识反手一抓，手心里顿时感觉到一片冰冷的恶念疯狂想要侵蚀入体。
“这就是那些怪物？”
祁姝皱了皱眉，她抓住一只浑身长着人眼却没有实质的肉瘤，重浊之炁顺势倾出将它包裹住。
在旁人眼里，更像是抓着一团空气，只是她白皙纤长的手指会莫名抬动，好像她手里虚握住的空气会挣扎似的。
“是，之……之一。”
李卓修作为神念类异人，才能够朦胧看到一部分这种执念怪物，但也只能通过神念进行攻击或抵御。
而不是像祁姝这样，直接用手抓住……
祁姝嫌恶地观察了一下，随后顺手捏爆了正努力地挣扎蠕动的肉瘤，皱眉道：“走吧，继续。”
……
城南里被无数怪物围成圈的中心处。
富态的高城主站在那里，听着层层叠叠无休止涌入耳中的谩骂指责，神色变得越发茫然。
而他身后的空气渐渐波动得越来越明显，直到一个全身皆由暗金色焰火凝成的人影，从虚无到实质，出现在一群怪物之间，就好像是它们的领袖，终于降临。
“高城主……”
宛如来自幽冥深渊的身影，萦绕着一种让人下意识感到不可直视的神秘。
祂的声音带有一种不分性别的独特韵味，幽幽低语般，道：“我感受到了你心里的迷茫，还有你的执念。”
高江明呆愣愣地直视前方，像是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没有丝毫回应。
“要达成心底的愿望，其实没那么难。”
“我们可以做一场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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