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局
天空乌云密布。
一轮昏黄太阳高悬,日光竟泛着些令人感到不祥的暗红。
泗水城的高墙乌黑,上头无人巡逻看守,底下城门紧闭。
城外几里处,密密麻麻近千个破烂简陋的木屋形成一个小镇,住着的都是些流民。
城内,两条交错贯穿全城的河流,天然地将这座城划分出四块区域。
平民们多是着粗布麻衣,神色中是对日复一日不变的生活的呆滞麻木。
偶然有贵人从他们身旁经过,都坐在马车内,高高在上,对周遭有着漠然的不屑一顾。
随意一瞥,便可见处处都是泾渭分明的隔阂。
城南,每一座府宅都泛着陈旧的气息,即便如此,能够住在这里的也都是些富家翁。
只有一个高挂祁府牌匾的府宅,从高处往下看,绿植花丛缺少打理,黄的黄,蔫的蔫,偌大园林院落,行走其间的奴仆屈指可数,整座府邸看起来空荡荡的。
祁府,被颓败春色包裹的一座水榭里。
“……七国各与宗门联合,相互攻占疆土,战火延绵数十载不断!”
“谁料,这一打,谁也没能成为天下共主,反而是四方天地满目疮痍,民不聊生。直到血煞冲破云霄,数不尽的修士杀红了眼,焚海崩山。”
“纷争此后又持续三年之久,直至天现破损之象,无数大恐怖于天幕显现。”
“随即邪异降世,便人人自危,宗门道统断绝,王朝倾覆,不得不归入一城以求苟活!流离城外者,犹如猪狗,时刻生死难料。”
“四方天下说得上名字的共有七十八城,皆为抵御邪异摧毁人族延续而存。”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咱们泗水城的城主……”
老者一副说书人的打扮,声色俱佳地讲着连三岁小童都听过无数次的故事。
微风拂过树梢,卷了几片软软的花瓣飘动,有些垂落池水荡起阵阵涟漪。
有些则是落在凭栏正阖眸小憩的女子唇畔。
花瓣柔软微粉,仍不及她面颊晕开的色泽叫人挪不开眼。
风将花瓣再次轻拂,恰好将它送入唇间几分,宛若衔于唇畔,粉沁红润,春意盎然。
祁姝右手翻转,收起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的墨玉印玺,然后从唇瓣间拈下那片粉色花瓣。
她将柔软的花瓣碾碎于指腹间,揉搓着淡淡花汁,道:“胥伯,你这段时日,似乎总会在我面前提及邪异,莫不是我的错觉?”
胥伯顿了顿,旋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姐您听了……是如何想的。”
“听着就怪吓人的。”祁姝双眸微阖,语调与她此刻模样一般懒倦。
“大恐怖能够寄生他人心神之中,日夜低语蛊惑,使其心性大变,化作邪异。”
“道统断绝,修炼难继,这世上的人虽多,能人异士却少,只得高筑城墙,龟缩其中。即便如此,若是倒霉碰上存世已久的邪异,一座城,也只有覆灭的结局。”
祁姝思索了一下,道:“我记得上回胥伯你说书,提到的城池,好像尚有八十一座。”
“是是,北边一座,西边两座,都是遭了邪异灭城之灾。”胥伯叹道:“北边那座城因有太上司的人在,所幸还活了半座城的人,但也都成了流民。”
祁姝微阖的眼眸睁开,琉璃般黑白分明、干净无邪,看向了微微弯着腰的胥伯。
“你的意思是,泗水城也面临着灭城之危?你……想劝我离开这里。”
胥伯躬身道:“老奴只是杞人忧天罢了,家主与夫人当初在城外,与程家家主等人皆遭不测。老奴唯恐小姐再留在这泗水城里,会碰上危险。”
祁姝神色依旧漫不经心,不知心中是何想法。
片刻之后,胥伯轻轻抬起脸,以为小姐是睡着了,却听见嗓音淡淡响起。
“他们一死,祁府里就跑了不少下人,城里各处的产业也废了大半。这些人心里都清楚,祁家只有我爹娘是修士,他们在,祁家不倒。”
“若我继承家学,倒也能够独当一面,可惜我还未入道,注定守不住这份家业。”
“那么,胥伯你又为何不走,依旧将我当作祁家小姐看待,重我之安危。”
“老奴只是……”胥伯察觉到祁姝那双眼眸不知何时,又静静地看着他。
他收起笑容,脸上表情变得严肃了些,认真回道:“老奴托得家主与夫人信任,一路照看着小姐长大,许是成习惯,老奴就这毛病,改不过来了。”
“没有缘由?”
“您便是您,只要您在哪儿,老奴便守着,何须什么缘由。”
祁姝视线微垂,她感受着掌心里的墨色印玺沁着的一股凉意。
半晌,嗓音极轻:“幼时,我说我乃天上仙人下凡,不会与他们沾染因果,劝他们莫在我这里寻求亲情。”
胥伯闻言,脸上露出缅怀的笑容。
“那几日可把老爷和夫人愁坏了,还在想,难不成是没收了话本异志才惹小姐您不高兴了,过后也不再拦着,还在城中各处为您收集话本回来。”
祁姝点了点头,挪开了目光看向池面。
“他们一直找寻来各种好东西为我蕴养身躯,却不教习家学传承,是想让我能够入太上司修习。”
祁姝从未将这对夫妇视作爹娘。
他们却唯恐她被议论声声伤到心,一直秉持着为人父母的心,在为她做最好的打算。
“他们的死,不会就这么不了了之。”祁姝道:“我意已决,胥伯,你辛苦了大半辈子,这件事情,且歇一歇吧。”
话音落下,她以指腹轻抚墨色印玺,心念一动。
胥伯有些苦恼,他很清楚从小没受过苦的小姐,断然没有能力去面对这件事情背后的存在。
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见祁姝不知何时又阖上了眼眸,他无奈轻叹,索性静静守在一旁。
而祁姝睁开了眼,场景已然发生天大的变化。
目光所及之处,是透着阴冷、荒败的天地,在祁姝面前则是一座残破的关隘,上边挂着一面大牌,上书:
“北都罗酆九泉九狱关”
祁姝从出生就带着这枚墨色印玺,它不止一次传达出认主的渴望,但她从未理会过。
祁姝曾经,的确是个仙人,与大多数仙人不同,她活得恣意妄为,喜恶随心所欲,从不拘着自己。
像她这样的存在,没有实力依托,早就死了八百回。
祁姝活成了仙界里最不讲规矩的异类,谁见了她都谨小慎微、客客气气,谁也不想惹上这么一个‘疯批’,这就让她极容易感到寂寞无趣。
无聊得以致于祁姝本是打算借闭关之名,睡上个百八十年的。
结果眼一闭一睁,就成了这个古怪世界里,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孩。
祁姝很快就接受了她的新处境,并不感到惊异,当机立断为自己的以后做好了规划。
谁料,在她到来之前,这个世界已经经历了一场惊天大变。
从一些书册记载中,祁姝窥得在那之后这个世界的种种变化
原本主流的修真,不再是唯一的选择,或者说,是不得不从最好的选择退了下来。
大道残缺,且萦绕着一股尤为诡谲的力量,现在修炼,一个不慎便心性崩溃,当场化作邪异。
正统的修炼因七国和宗门卷入的大战,导致许多道统传承残缺甚至断绝,已经是雪上加霜的处境。
而一种新的力量体系,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
祁姝也算见多识广,但也是头一回见到人族会出现妖族乃至凶兽才拥有的天赋神通传承。
他们或是生来便有,或是受到某种刺激而被激发,无需修炼便可掌握强大且奇特的各种力量。
祁姝尝试过修炼,但似乎有某种存在,隐隐阻碍着她。
至于墨色印玺里的这座天地,名为北都罗酆九泉九狱,简而称之,便是狱地。
祁姝从中了解到,狱地执掌一界生灵轮回,以生灵死前功过定奖惩,权柄可谓是超脱了她的认知。
即便成仙问鼎十万余载,祁姝也很难想象,什么样的存在才有资格执掌天下生灵的生死轮回。
而在这个世界,轮回也更像是人们对死后未知的一种幻想。
祁姝一直没有响应墨色印玺的认主,因为她很清楚,这样极具诱惑的大礼,想要拆开,势必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这些年她不断在了解这个世界,探究如今种种之事背后的隐情,想要找到一条可以走的大道。
直到祁氏夫妇诡异殒命,祁姝想明白了。
何须警惕入局,她不止一次被更强者当做棋子摆布,也不止一次掀翻棋盘,将所谓下棋人踩在脚下。
再来一次又何妨。
祁姝嘴角微扬,放开蠢蠢欲动的墨色印玺,它无端漂浮了起来,朝关口飞去,仿佛指引一般。
跟随它的带领,祁姝穿过似有鸦雀悲鸣的关隘,行走在荒凉无垠的暗色大地上。
这里的时间仿佛都失去了概念,祁姝是以魂躯行动,倒也不觉得疲惫,只是偶然一阵风吹刮来时,会有冷意侵袭。
终于,墨色印玺停住。
祁姝仔细看,才发觉它停在了一条望不到边际的大河边缘,河水漆黑,并不流动,倘若不是墨色印玺的动作,便是祁姝也很难察觉到异样。
这时墨色印玺忽然朝着祁姝额头飞来,她虽感意外,却不避不让,直到印玺撞入额头之中。
若是有第二人在场,便会看到这个奇特的场景。
祁姝纯净无暇的眼眸变得极为深邃,就像是蕴藏着十方宇宙,闪过无数个迅速切换的画面。
若跟得上变化的速度,便能看到关于狱地从强盛到衰败的一切经过。
她眼里的场景。
九道泉眼汩汩涌动,各自形成一条静止的大河,间隔出九座无边狱地,时刻都有数不尽的亡魂们在鬼差们的驱赶下,麻木地向前走去。
九狱尽头,是六道轮回处。
六道轮回之后,则是一座十八重无间狱。
但这一切最终却尽数破碎,化作虚无。
祁姝微眯起眼眸,看向再度出现的印玺,脸上露出友善笑容:“那么另外的八狱、六道轮回、十八重无间狱和数座宫殿呢?”
印玺之中并无诞生灵智,非常耿直地告诉祁姝她问题的答案。
那一次的会元灾变,几乎摧毁了整座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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