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黑猫（三）
“我这么多年一直憎恨着他，一直在梦中幻想着杀掉他的这一刻。”
两个人走在黄昏的高架桥上面，踏着暮色，揽着微风，在这样放松的环境中面对着自己的友人，奈绪终于能够不用故作开心或者遗憾，终于可以将自己内心中憋着的话说出来了。
少女沿着自己设定的轨迹，按照自己的剧本终于结束这一切后，发现之后的人生丧失了意义……她为了这一刻将之前的人生变成了剧本，她将自己的人生活得只剩下那一个目标，不停地演算不停地分析，结果她的剧本结束她的目标实现，她竟然茫然地不知所措。
奈绪:“我好像不知道未来该干什么了。”
在之前的那些年，光是好好地活着就已经让她费尽心思了，她也就从来没有想过以后。等回过神来，未来的道路似乎就已经在无形中被决定了下来，以至于现在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也许她应该死在“结局”的那一刻。
阿苑问她:“奈绪现在开心吗？”
奈绪说:“他死的时候我挺开心的……但是现在，我不知道。”
但是无论开不开心，她现在也没得选了。之前是因为出生，后来那座大山压在头上别说走了，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成问题，指不定哪一天就被那个叫做父亲的人失手给打死了。之后夺了位，更是牢牢地与首领这个位置绑定了起来，只能在这条路上走到黑。
这条道路的结局她现在就能够预料到，不外乎就是被手下、被敌方、被政府人员等等给弄死。这种一眼就望得到的糟糕结局她也开心不起来。
奈绪长长地叹了口气，近乎呢喃:“阿苑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阿昭透过阿苑的眼睛，也能够看见奈绪现在的模样——兴致缺缺，眼神中透露着对今后的无趣人生发自内心的失望和倦怠，未来之于她已经失去了让人憧憬的色彩。
这样的眼神太过熟悉，以至于她瞬间就能够从记忆的海洋中找到相似的碎片——那是四年前太宰治曾经有过的眼神。“活着”就只是“活着”而已，找不到所谓的意义。
阿昭回想起什么，突然说:「她也曾经问过这样的问题。」
阿苑:「嗯？」
阿昭:「楚苑昭。」
四年前，楚苑昭这个人格还没有消失的时候，她曾经向太宰询问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不过那个时候太宰自己都还在港口黑手党中挣扎着，他自己都仍然徘徊在生与死之间寻求那个自己都无法确定是否存在的答案，所以楚苑昭理所当然地没能够从他那里得到回答。
其实，楚苑昭直到消失都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此之后的阿苑和阿昭一心扑在故乡上，不再追寻答案，或者说，将故乡作为了答案。
现在，就像是时间的轮回一样，有种宿命一般的感觉……有人也向她们询问了这个问题。
阿昭想了想，与阿苑交换了身体。她踮起脚尖，揉了揉奈绪的脑袋:“抱歉……我给不了你答案。”
阿昭轻声说:“我觉得，这个答案可能别人给不了你，需要你自己去找。”
你不是对方，就永远无法完全与其感同身受，你给出的答案可能与别人所需要的相差甚远，甚至是将人引入一条错误的路，给人平添困难。
这是阿昭从那些记忆中，从四年摸爬滚打的时光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当初楚苑昭试图拉住太宰，结果却是自己先掉了下去。而太宰……其实拯救太宰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别人或许是推了他一把，但最终仍是他自己走了出来，即使现在仍然郁郁，但还是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能够拯救自己的，终究是只有自己。
阿昭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也许可以试试之前不曾有过的经历……我还是希望奈绪能够开心的。”
奈绪按住了阿昭放在她头上的手，轻轻蹭了蹭，目光是在别人面前不曾有的柔和。她就像是被撸的猫一样“嗯”了一声，还带着点鼻音。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只要在身边就会让人觉得很安心，那些如附骨之疽一样死咬着她的负面情绪，在她面前说出来过后好像突然就变得可有可无，没什么大不了了。
奈绪引开了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话说阿苑到底决定好了要吃什么没有啊？今天的话什么都可以的哦。”
阿昭“唔”了一声，一只手轻轻握着抵着嘴唇:“我还真没有想到要吃什么……要不去中华街看看？”
她因为饮食习惯就与这边大不相同，所以对中华街情有独钟。
奈绪点头:“可以啊，不过这里离中华街还是有点距离……我们打车去吧。”
她虽然可以打电话叫下属开车来送，不过鉴于她刚刚从酒会溜走，虽然后来还是跟下属发了个信息，找了个有点醉的理由，但还是免不得要被啰嗦几句。而且她现在也不太想让他们过来。
阿苑在这个时候又和阿昭换了回来:“不过这里应该打不到车吧，我们要不先走过这座桥？就当是散步。”
奈绪对此没有异议。
“对了。”奈绪想起了她来这边的另外一个目的……之前沉浸在情绪之中，差点就把这个给忘掉了。
奈绪试探性地问她:“阿苑，你对于太宰治这个人了解多少？”
阿苑:“额……你都知道了？”
阿苑听到她问这个的时候，瞬间就明白了——奈绪恐怕是查到了什么，而且多半是太宰之前在港口黑手党的经历。不过，太宰的履历不是被洗得不能再白了吗？连军警还有武装侦探社那边都查不出来的那种，奈绪是怎么知道的？
阿苑唯一能够想到的就只有人证了。港口黑手党现在的一些高层还是知道太宰以前的身份的，毕竟再能洗，也不能把别人脑子里的记忆给篡改了。
她刚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的”，结果还没有开口就被奈绪打断了。
奈绪听到阿苑那句话，立刻就不淡定了，就像是看见了自家白菜被渣男哄骗还不愿意清醒，恨不得抓着她的肩膀使劲晃:“你知道他以前是怎么样的人？你知道他曾经是港口黑手党？你知道了还敢和他在一起？”
之前以为阿苑是被骗的，没想到事情居然比被骗更严重……
那可是港口黑手党前五大干部之一啊，多少人盼着他赶快去死，哪一天死了也只会让人叫好，是个劣迹斑斑、穷凶极恶的混账啊，万一他哪天把你剁了丢海里喂鱼怎么办？就算是洗白了也不能掩盖他的本质啊，本性是想改就能改掉的吗？别因为他长得好看就以为他人畜无害啊！
还有一点让人难以言说。她在这上面看见了那个义无反顾嫁给宫城正雄的妈妈的影子，那个坚信只要相爱无论怎样的难关都能够一起度过的妈妈。这一点的相似让她内心深处无法抑制地生出惶恐来。
阿苑被凶了还仍然保持着冷静:“那什么，他现在还是洗白了在当三好市民的……”
没想到奈绪更生气了:“你居然还帮着他说话？！”
这是事实……不过阿苑没有说出口。理智告诉她现在最好别再帮太宰解释去刺激奈绪了，她这样子看起来像是恨不得太宰原地升天。应该庆幸奈绪看样子只是大概知道太宰以前的身份，还不知道太宰曾经审讯过她吧，不然她……阿苑想象不出后果。
“港口黑手党啊港口黑手党！你真当那是小绵羊吗？”奈绪关心则乱，似乎把她当成了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人。
可是……她跟太宰之间没有什么爱情啊。虽然这些年相处下来确实也有些许的习惯了，但远远够不上爱情啊，要是太宰挂了她也顶多是帮忙联系殡仪馆的程度。
太宰当成提出结婚只是因为他在洗履历，算是居于异能特务科的半监管之下。而就像是我国出轨等道德问题会使得政府官员受到处分，影响之后的仕途一样，这边的政府部门在评定、升迁等上面将完整并且稳定的家庭也纳入了考量，并且还占有较大的比重。
太宰为了表现自己的无害性和洗心革面的决心，在一个倦鸟归巢的黄昏，向阿苑提出了这个对两个人都有益的提议，于他能够更好地洗履历，于阿苑则是相当于入籍，能够更好地解决户籍的问题。
奈绪就像是看着被电信诈骗还执迷不悟的老人:“别他说几句甜言蜜语你就什么都信了。”
但是太宰也没有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啊……她根本无法想象太宰说这些话的样子。
“那种甜言蜜语，我组织名下的牛郎店里面随便找一个都能说！而且一个比一个嘴甜，一个比一个好看，什么类型的都有！你不要被这种程度的东西给迷了眼睛。”
话题好像往奇怪的地方偏了……话说你们组织还有这种业务吗？
奈绪看样子下一句就能说出我带你去快活，阿苑赶紧打断:“没事的奈绪，放心，不会变成你担心的场景的。”
阿苑:“这个原因很复杂。”
她刚想着怎么跟奈绪解释，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声线低沉，但是语调却是轻快的，话语的末尾语气上挑，十分独特有辨识度，光是听这个声音就可以想象出他是怎样一副笑着的样子。
“诶～好巧啊，阿苑。”那个人这样说。
阿苑转过头去，果然看见了笑眯眯的太宰治。
太宰一只手拎着超市的塑料袋，另外一只手原本是插在风衣的口袋里面，见阿苑往这边看过来，他将那只手抽出朝她轻轻地挥了挥，衣袖因为重力微微垂落，露出被绷带紧紧缠绕着的手臂。
奈绪完全没有说别人坏话时撞见本人而应该有的心虚，相反还十分理直气壮，甚至还小声地“啧”了一声。
太宰也没有打断了别人的自觉，在打完招呼后就把手重新插兜里，就往这边过来。
奈绪见他一副“带我一起”、“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是来加入你们的”架势，内心里面更加嫌弃了，只不过碍于阿苑，还是没有特别明显地表现出来。
既然已经被人打断，而且那个人还是刚刚在谈论的本人，之前的话题显然不能继续下去了。
“这是在散步吗？”太宰仿佛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空气中淡淡的尴尬。他是将“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给贯彻到底的人，或者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有尴尬的意识。
“不，我们是打算去中华街。”高架桥的风有些喧嚣，奈绪拢了拢被吹得有些乱的头发。
“你拎着什么啊，这么一大袋。”阿苑注意到了太宰手里的塑料袋。不，应该说是太宰让她注意到了——他刚刚将其晃了晃，然后袋子里面传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划着袋子。
“啊，这个啊？”太宰将袋子拎了起来，又晃了晃，“这个是螃蟹啊，阿苑今天早上不是说给我做螃蟹吗？”
“阿苑，今天晚上想吃螃蟹～”
“哦，你回来的时候去超市卖材料，买回来我做。”
确实好像是有这回事，但是因为担心奈绪的心理状况，所以她晚上选择了赴这边的约……话说她明明来之前已经跟太宰发过短信说明了啊，这时间没过一个小时也有四十分钟了吧。
她刚刚要说话，却听见奈绪“礼貌客气”地说:“今天晚上我带阿苑去中华街，您要一起来吗？”
我们女孩子一起玩耍贴贴，你一个雄性生物插进来多不方便啊。
太宰微笑地看着她。
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就是，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气息。
阿苑:“……”
阿昭：「……」
啊这……
感觉气氛变得微妙了起来，阿苑久违地体会到了“难搞”二字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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