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两年前的约会
那一天是生命纪元148年9月23日。
张安生抬头望去，蓝波斯菊一样的天空中，无数的梭形无人机在运送着人类，或者货物。它们来来往往，像纪录片里大海的鱼群。
这些鱼群往上3000米，是空鲸生活的地方。
稍微集中点注意力，把主观意识投射在与角膜共生的瞳膜记忆体上，搜索一下，就能得到空鲸的资料。
那上面说，这种空鲸是蓝鲸的近亲。
在5000万年前，有一种长得像小鹿的动物，名为“印多霍思”，因为躲避捕食者，其中一部分的被赶下了海，成了蓝鲸；一部分却被宠上了天，成了现在的空鲸。
可，宠它们的是谁？
没人回答过这个问题，也没人在意，似乎空鲸的存在是必然合理似的。
脸上洋溢着笑容的张安生也没在意太多，对他而言，今天最重要的是跟漪梦的约会。
其他的都无关重要。
……
……
上午7:35。
还没上课。
张安生拉着漪梦的手，从学校的后门溜了出来，来到一个角落处，通过瞳膜记忆体的验证，解除了一台两米长的飞梭的隐身状态。
“这是爸爸放在仓库里的，我把它拿出来了。”
他笑着说，像小时候跟漪梦分享着玩具一样。
银色的飞梭有着全覆盖的透明材质的外壳，两侧刻印有鲟鱼状的花纹，不动的时候，仍会保持悬浮状态。
拿到特殊牌照的还可以利用全息投影进行隐身。
这是空鲸与人类合作的产物。
壬申之乱毁灭了旧世纪大部分的事物。
存活了数千万年，从来不会干预人类文明的智慧生物——空鲸，见证了这些。
对于人类来说，文明的历史只有不到一万年。
所以人类看待空鲸就如看待神明一般，旧世纪还有名为“空鲸崇拜”的宗教信仰。
但让人费解的是，祂们在壬申之乱后与残存的人类达成协议，提供了许多技术，也通过自身散布生命分子，改造新生人类的身体结构，使之能够适应这个战后的时代。
其结果就是人类的寿命延长，并且能够长期保持年轻的状态。
祂们帮助人类重建了社会。
一个名为“生命主义”的社会。
……
……
“安生哥哥，今天偷偷跑出来真的没关系吗？”
漪梦的轻轻地皱着细眉，那是没有任何掩饰的担忧。
“没事的，学校那边我已经跟教授说好了，梦魇这边瞒着几个恶狠狠的姐姐就逃出去一天，她们也只会说我两句，放心，一切都有我担着。”
张安生还是那个自信满满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一样。
“安生哥哥，决赛那天，是我的演唱会，所以没能去看你的比赛。”
漪梦的语气中透露着一种歉意。
“我也没能去看你的演唱会。”
张安生模仿着她的语气说着。
“嘻嘻嘻。”
少女捂着嘴笑了，她的声音如金翅鸟一样，使人陶醉，让人难忘，还有种难以言说的魅力。
张安生看着她，也跟着笑了。
这时的两人像那些总是在开玩笑的恋人们。
“我看了你的演唱会录像了。”
张安生摸了摸她的头，像小时候一样。
“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恭喜你拿到了冠军。”
漪梦有点羞涩地摸了摸黑色的长发，从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回去以后再拆，安生哥哥。”
她把盒子递给了张安生。
“好的。”
少年接过礼物，放到了飞梭的储物箱里。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少女问道。
“去摸摸空鲸。你不是一直都想去的吗？”
张安生用瞳膜记忆体打开了飞梭半透明的门。
“真的吗？”
她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兴奋地说着，摸摸空鲸是她小时候跟张安生说过的事，没想到他还记得。
“上来吧。”
张安生也有点兴奋，并通过瞳膜记忆体启动了飞梭。
……
……
在离学校不远处的一座大厦里。
四个身材穿着便装的女生正在谈论着什么。
“什么！漪梦又找不到？也联系不上？”
穿着黑色衣服，有着1.8米高的，留有一头红色短发的女性对着全息投影的屏幕喊道。
因为排练室里的规矩是要断开与虚拟社区连接，专心排练，所以只能依靠这种旧世纪的方式来与外边通讯。
当然，同步上演时要提前到虚拟世界的公会大厅练习，这才是“为了观众”。
“怎么做东西的，不是让你们在门口等了吗？明明说好去交一下历史作业就会回来的，假期那边不是已经处理了吗？”
“她不是这么没有规矩的人，你们也不能随便进学校的，快点找到当值教授的联系方式，只有他有权放人出去的，快点！”
看上去红色短发的大姐姐很生气，再说就要爆粗口了。
“虹月姐姐，梦梦她真的找不到吗？现在是上课时间，她是去哪里了吗？不会被坏人带走了吧，不会是死亡美学的人吧……”
一个留着银色长发的，穿着无袖短摆小和服，拿着贝斯的娇小女生一脸担忧地抬头看着大姐姐，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奈衣舞，你先别担心，我大概知道她去哪里。”虹月好像有了答案一样，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安慰着已经哭出来的银发小女生。
“那还用问吗？肯定是那个小坏蛋，又把她带到什么地方了，你说是吧，小泳梦~”
说罢，小麦色皮肤，有着旧世纪拉美混血外貌的俏皮少女一把搂住了旁边白净的伙伴，用脸蹭着她。
“别这样，拉拉，脸很痒的。”被搂着的少女推开了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拉拉，说道，“只要安生哥哥在，姐姐就一定会变得任性的，从小就这样，没办法的。”
名为泳梦的少女与漪梦有着同样的容颜，一样的黑色长发，一样精灵般的面孔，除了左眼的眼角少了一颗小小的泪痣。
所以她经常把长发扎起来，方便其他人把她们两个区别开来。
可是如果认真一点看，泳梦白皙的脖子上还有一道微不可见的疤痕，这是她小时候受的伤。
“少了主唱，还怎么排练嘛，难道我也要像粉丝那么喊——拉拉，指引我吧。这样吗?我指引我自己，还行。”
拉拉放开了泳梦，无奈地摊了摊手。
“没办法了，先把后天的事安排吧，在枫叶城的巡回演出要邀请其他的乐队，先把名单确定了，还有把观众环节的礼物准备好。”
“嗯嗯。”
其他三人的点点头，像往常一样听从着红发大姐姐安排。
……
……
他们的飞梭是两人版的，坐在上边，就像旧世纪里骑着重机车在海边驰骋的情侣。
“我还没坐过这样的，一般去其他城市都是坐像火车箱那样的巨大的载客飞梭，联席议会没有禁止小型的吗？”
漪梦坐在仿生工程学的椅子上，轻轻地搂着前面男生的腰，其实，飞梭很安全的，她只是模仿着电影情节那么做。
这是一种浪漫吗？
对于少女而言，应该是的。
对于少年而言，还行。
“没有，只是申请牌照变难了，一些还被炒到天价，好像是因为死亡美学的关系。”
张安生并不在意这个，关键是半自律型的AI不要出问题就好，
这台飞梭是他前几天修好的，虽然有家里维修AI的帮助，也经过了安全测试，可只在郊区试飞了几圈就拿过来用，他还是有些担心的。
紧急避险系统还运转吧，至少不会掉下去。
空鲸科技天下第一！
旧世纪的空鲸崇拜者总会这么喊道，可那时，人类还没有获得一丁点的空鲸科技，一切都来源于对祂们的美好幻想。
“那这个……”
少女有些困惑地表情。
“已经有空中交通部门的认证了，现在还在有效期。我们去没有限制的空域就行。半自律型的AI会安排好的。”
张安生还是自信满满地回答。
“嗯。”
少女还是那样的顺从。
……
……
“今天只做两件事，一是去摸摸空鲸，二就是去最下层的迷宫看看，你不是一直想去那里看看吗？”
“啊，真的可以吗？那不是只有攻略组才能通关的吗？”
“没事的，我们只是去普通的副本，你不是还有一个迷宫任务没有完成吗？”
“技能升级任务，都拖了一个月了。没办法的，那个任务要求是两人完成，攻略组的大家都很忙，我也只能休息的时候上线，打理一下日常就结束了。”
“对了，两个副职业，你还没选吧，最近新上线了一个【蓝波斯菊】的副职业，很适合你的主职业，可以试试抽到它的职业卡。”
“只要【蝴蝶】就好，其他的，我不太感兴趣。我昨天还抽到了一个限定的蝴蝶翅膀，安生哥哥，你要看看吗？”
“先不着急，我们先去摸摸空鲸，回去吃个饭，下午再去完成迷宫任务，傍晚就看日落，晚上等泳梦回来再吃饭。希望那几个姐姐还知道把泳梦放回来。”
“嗯。”
……
……
8:21
“哈啾。”
在蝴蝶城的排练室里，红色短发的大姐姐打了一个喷嚏。
“肯定是那个小混蛋在说我了。”
虹月大姐姐正在全息投影里筛选着枫叶城乐队的资料，不是人气高就行，还要看配合程度和友好程度，乐队之间还是有许多竞争的。
她挑出来几份，手划了一下，像抛球那样，把悬浮窗口丢给了小麦色皮肤的拉拉。
“拉拉，你跟泳梦看看这几个行不行，其中‘钢琴之森’跟我们是有过合作的。”
“哦？‘钢琴之森’那是刚出道时的合作对象吧，我记得那场表演结束了以后，那个钢琴小霸王死不要脸地当着几万观众的面，跑过来跟漪梦表白，结果认错人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
拉拉大笑起来。
“嗯嗯，我也记得他，长得还有那么几分特别的，就是有点厚脸皮。”
银色长发的奈衣舞一边吃着枫叶城最出名的乐诗空气薯片，一边看着一些其他乐队的表演录像。
这种薯片是枫叶城的管理方送过来的，算是一个小小的心意。
“额，当事人不发表一些感言吗？”
拉拉又搂着旁边的泳梦，把悬浮窗口也推倒一边。
“没什么感觉，当时也是你们让我去当最后那首歌的主唱的，我也没想到他会认错人。”
泳梦还是嫌弃地推开了充满拉美风情的小美人。
“怎么了，不愿我当你的情人吗？还是跟你姐姐一样，想着那个‘安生哥哥’？我记得你们三个是住在一起的吧。”
拉拉又抱了过去，像小猫一样偎依在已经黑色长发的少女怀里。
泳梦沉默了，只是静静地把悬浮窗口捏了过来，认真地看着上面的资料。
“怎么，还生气了，说他两句都不行吗？”
拉拉还是抱着她，不愿松手的样子。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闹了，‘钢琴之森’还是不要请了，虽然他们很友好，就是那个小霸王，我也受不了。”
红发大姐姐一锤定音了。
不请就不请。
……
……
半小时后，通过只有少量飞梭的自由空域，他们来到了位于离地面3000米高的地方。
“请注意，已接近空鲸。”
半自律的AI提醒他们快到空鲸所在区域了。
张安生打开了银色状态的飞梭侧面，让风吹进来。
“哇，风好大啊!”
漪梦早早就穿上了准备在飞梭里的弦振动翼装飞行服，兴奋地喊着。
这种翼装飞行服能够短暂依靠自身储备的能量自由飞行。
但要从地面飞到3000米高的地方，还是很难做到。
主要是储能问题。
所以先乘飞梭到高空，再换成翼装飞行，就能够与空鲸共舞了。
虽然很短暂，只有几首歌的时间。
“安生哥哥，你看，是空鲸。”
只见一条白底蓝背的巨大鲸类生物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蝴蝶城的空鲸还是算小的，只有两千多米长。
如果是位于拉格朗日点L1的空鲸坟墓那里，有着一头数百公里长的空鲸，像一片大陆。
据旧世纪的人说，那里也是约会的地方。
此时，眼前小小的空鲸有着一根长长的独角，占据了自身三分之一的长度。
而小小的二人在祂面前，犹如蚂蚁站在一个壮汉面前一样。
张安生让飞梭靠近空鲸，此时漪梦突然从保护舱里飞出，滑翔在空鲸的背部。
她依靠翼装飞行服搭载的半自律型AI调整速度，尽可能与空鲸保持一致。
接着，她向下伸出手，指尖轻轻地碰在空鲸粗糙的皮肤上。
“哈哈哈，我真的摸到他了。”
漪梦轻快地笑起来，像一个实现了圣诞愿望的小女孩。
接着，她加速，飞到了前边。
对着巨大的有着许多皱褶的眼睛，高兴地喊道：
“你好啊！小空鲸！”
空鲸的虚空一般的眼神里，好像有了一点点的亮光。
祂轻轻地抖了一下许久没动的眼皮。
然后喷发出一个巨大的水雾柱，泛着点点蓝光，像一朵盛开的星辰花。
这就是生命分子。
“还能在这么近距离的看到散布生命分子。”
张安生还待在飞梭里，跟在漪梦的旁边。
“联席议会没有禁止人们靠近，但好像其他人都故意避开他们一样，空鲸们会感到寂寞吗？”
漪梦通过瞳膜记忆体与不远处的张安生交流着。
少女看着那虚空一般的巨大瞳孔，不自觉地过去摸了摸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岁月的空鲸眼角，贴紧了那，似乎对着这种神灵一般的生物说着些什么。
她的眼神里是同情与期盼。
张安生没有打扰她。
等过了不久，翼装飞行的能量到极限了，漪梦回到飞梭上。
张安生才解释道：
“祂们应该会感到寂寞的。毕竟一座城只有一条空鲸，这也是协议之一。”
“协议这种东西也是可以改的吧，只有一个人也太孤独了。”
漪梦看着这奇观，不假思索地说着，好像世界的一切愿望都可以实现一样。
“对了，梦梦，你刚刚跟祂说了什么吗？”
张安生通过瞳膜记忆体关上了飞梭的侧门，准备离开。
“嗯。”
少女充满希望地说道：
“我唱了一首歌给他，希望他不那么寂寞，也希望他能找到自己所爱的人。”
……
……
多年以后，面对着空鲸，垂死的少年准会回想起那个喊他“安生哥哥”的少女。
那时，破碎的世界仍有着灿若星河的城市。
一座座现实城市有着一个个不同的虚拟世界，人们可以自由进入那里聊天、生活、恋爱、探索一切。
虚拟与现实交叉，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点亮了灯塔。
处于迷途的生命，总能找到归家的路。
那是名为“生命主义”的时代。
……
……
收起天窗的外壳，任由外边的风如何吹佛，也干扰不到里面的两人。
飞梭仍保持着与空鲸相同的速度，好像陪伴着这位已经数十万岁的年轻巨人一样。
他们通过飞梭的播放系统，与空鲸在那有一句没一句地交流着。
空鲸似乎也挺喜欢他们，发出一阵阵小小的鲸鸣。
在巨大的喷泉下，在生命分子密布的地方，在空鲸的注视中——
他们像两条永不知“天之高”的小鱼。
而“海之深”，那是深渊，在虚拟世界里。
在意识的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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