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交易
“小子，我要跟你坦白一些事，作为我们合作的基础。”
橘猫摆了摆白色的爪子，一转攻势地说道:
“有牛奶吗？我要一杯热的。你也别喝太多的咖啡了，也不看看几点，以后少放点糖。”
“额，狐丘老师，猫不能喝太多的牛奶吧。”
“没关系的，我都改造过了。快给我整一杯。”橘猫接着补充道，“放点花生米。”
张安生走进了厨房，因为瞳膜记忆体被隔离了，只好手动从冰箱拿出盒装牛奶来，放进刚刚80℃的热水里缓慢加热，时不时摇晃一下。
还好，热水是独立系统的，怕的就是智能管家宕机，或者没付费，给整到生活不能自理，每年可都有不少这样的新闻。
“老师，智能管家也能给您做的吧，没必要非要我动手。”
说着，张安生把花生捣碎，加到了已经热好的牛奶里边，搅拌几下，拿起一个碟子，准备倒在里边。
“小子，拿个杯就行。”
那边传来了橘猫的声音。
他愣了一下，心想：
拿个杯装，你能喝吗？
算了，还是照做吧。
几分钟后，一杯温热的牛奶摆在了橘猫面前。
杯子还很贴心垫着几张餐巾纸。
纸巾这种东西还是很重要的。
“狐丘老师，温度应该合适了。”
橘猫舔了几下牛奶，心满意足地说道:
“就是这个味。家里那个智能管家前几天被我弄坏了，搞到我这几天都没喝牛奶。”
“啊这。”
张安生听到这个心头凉了一截，智能管家很贵的，因为这东西涉及个人的隐私权。A级的居民家庭每套都要独立组网，信息处理局限在居住范围内，主机也要放在自己的家里。
而B级则大多采用租用服务，这个倒是便宜许多。
说实在的，这个时代隐私权的地位比卫星还高。
当然也有隐私共享协会这样奇葩的组织。
每天看人睡觉很有意思吗？
“我做了一点改造，没想到弄坏了它的一些内部结构。”橘猫不可思议地捧起杯子，一口闷了整杯奶，“真得劲儿。”
他口里还嚼着碎花生，毫无廉耻地接着说道：
“你还是换个女仆型的吧。像这种家居一体的，没什么意思。”
“啊这。”
“还有，我要睡床上，猫窝不太舒服。”
“啊这。”
“菜谱改一下，我不吃猫粮跟罐头的。”
……
听着眼前的橘猫提了一大堆要求，张安生终于明白商业史课上介绍的甲方是什么模样的了。
“狐丘老师，是不是该入正题了。”
他轻轻地打断了橘猫滔滔不绝的话。
“也对哦，只是平时装猫太辛苦了。一下子没忍住，把牢骚发了出来。”
橘猫舔一下爪子，抹了抹胖乎乎的脸，像旧世纪演讲前的人总要打扮一番那样。
“好了，说正事吧。”橘猫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
张安生点点头，认真听着。
“一年前，我从一个冰雪覆盖的世界来到这里，那是不属于这个宇宙的地方。”
“一年前？”
这个时间用词让张安生心里有了警惕。
橘猫也意识到了少年的情绪变化:
“你放心，是一年前的10月19号。我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来观察这个世界，用家里的网络看到了许多事情。”
“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世界才是我的故乡。”
听到这个，张安生皱着眉头，粗略地推理了一下，回应道：“狐丘老师，您的意思是那个冰雪世界并不是您的故乡，或者说，老师原本也是人类，而且在您去往那个世界之前，我们这里还是纪录片里的模样。”
“确实如此。”橘猫点了点头，“还有用‘你’就可以了，我们的合作要建立在平等的关系上。”
“好的，狐丘老师。”
“小子，人类拥有灿烂的历史，从非洲的大裂谷到亚洲的世界屋脊再到美洲的火地岛，从占卜星象到观察太阳再到探索木卫二，一步一步地，构建起这个伟大的文明。”
“这其中不乏各种奴役，争斗，背叛，厮杀。”
“但也有着许多理想主义者，甘愿为他人牺牲，为理想献身，在人类荒漠一般的心灵上一点点地培育着绿洲。”
说到这里，橘猫转过身子去，看向窗外斑驳的路灯，用爪子抹了抹脸。
刚刚他好像流泪了。
像个回忆起往事的老人一样。
过了几秒，他才转过身来，恢复了那种严肃的语气：
“你能想象吗？在我曾经身处的那个时代，有一些人，梦想是让全世界的人一起开大宴会。”
“也就是一起吃个饭？”少年下意识地应了一句。
“人类努力了几万年，不就求一顿安乐饭吗？”
橘猫盯着张安生，金色眼神里是沧桑与坚决，还有一丝丝的愤怒。
张安生曾经从那些旧世纪活下来的老人里看到过这个，此时他的心里猛地抖了一下。
脑海里飞速闪过了那些来自课堂、文字资料、纪录片、老人口述的画面。
名为“历史”的画面。
是啊，人类从七万年前的认知革命起，经历农业革命，科技革命，生命革命，不就为了人人都有安乐饭吃吗？
可为食物相争，为土地征战，为奴役他者的权力斗个你死我活，在这个时代看来，是可悲的。
“对不起，狐丘老师，我刚刚的话有些轻蔑了。我只能通过一些很有限的资料去了解你们的时代，并不知道那些人究竟背负了多少东西，又经历了什么样的磨难，才走到今天。”
“吃饱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打住这个话题吧，今天的重点不是这个。”
橘猫站了起来，走到桌子的边缘，跳了下去，像影片里的重磅炸弹。
只见它扭着肥胖的身躯，慢慢地走向猫窝，从里边叼出来一个软软的糯米糍一般的东西。
张安生疑惑地看着这个场景。
橘猫回到书桌上，把那个白色的东西放在少年的面前。
“这是我那个冰雪世界的特产，请你吃吧，算是牛奶的谢礼。”
“哈？”
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东西是放在猫窝里的吧。
智能管家坏了好几天，也就是没有打扫猫窝。
这东西好像还沾着几根猫毛。
能吃吗？
不会是因为自己说错了一句话，得罪了眼前的橘猫吧？
该怎么办啊？
张安生思索了一下，想到了那个少女，也想起父亲教导自己“疑行无成，疑事无功”的话。
此刻，他的神情变得一本正经，对橘猫说道：
“狐丘老师，我相信你，这是我们合作的基础。”
说罢，少年拿起白色东西，塞到嘴里，嚼都没嚼，直接吞了下去。
好像是甜甜的，跟糯米糍差不多，就是有些凉了。
“这叫雪花团，能改善你的精神状态，至少不用这么焦虑，睡觉的时候也能安心一点。说起来，这东西跟中医的安神汤是差不多的。”
“狐丘老师，‘中医’是什么？”
听到这句话，橘猫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刷的一下，打开网络，浏览起一些内容，说道：
“小子，这个世界的改变比我想象的要深。”
“我能切实地感受到你们这个世界充满了谎言。”
“对于你们而言，名为‘真实’的谎言。”
少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只能听眼前的橘猫继续说下去。
“我在那个冰雪的世界里待了整整九百八十五年！按时间上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人类了。”
“可这里依然是我的故乡。”
“我的这个身体排斥生命分子，现在只能在这个改造好的房子里待着。在外边，我只能活动5分钟，超过了我的身体就会崩溃掉。”
“这是我的弱点。”
“最开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猫窝里，一动也不能动，空气也让我感到窒息。屋子里也没有其他人，投放猫食的智能管家倒是每天都在行动。我花了一些小手段控制一部分基因的表达，一点点地改造起这只猫的身体结构，慢慢地适应这个陌生的世界。即便如此，我还是要一个月后才能稍微活动一下。”
“可能是生命分子对猫没兴趣吧，我勉强活了过来，但仍无法去到外边。按照你们的理论，生命分子就跟氧分子一样重要，可我不这么认为。为什么它们只会对人类起作用呢？大自然里的氧分子会有选择吗？”
“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
“我查了许多资料，幸亏家里的网络还能对动物开放，这个我真没想到。你们这个时代的动物保护组织居然会主张动物也有上网的权利，还能迫使一些大的制造协会在产品方面加装这些功能，只要喵喵几声，就能看猫片，甚至是人类的电影了。这在我们那个时代是不可想象的。”
“山猪吃不来细糠，为什么要给动物提供这些功能呢？仿生动物自带网络功能，受到联席议会的管制，至于像猫狗鹦鹉之类的宠物也就算了，可你们给猪牛羊鸡鸭鹅这些畜牧业的都戴上了廉价的仿生薄膜眼镜，就差普及到鱼类了。这是一件滑稽且荒诞的事，是为了彰显这个时代的生命主义吗？明明有着非常高效人造肉生产协会，却还保留古老的畜牧业，这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
少年依然在听着橘猫的话，不敢轻易打断他。
“小子，多的我不想说了，只问你一个问题。”
张安生点点头，看着眼前的橘猫，说道：“问吧，狐丘老师。”
“你帮我查清楚一件事，我帮你找到那个女孩的死因，这是一个交易。”
原来，狐丘老师所说的合作是这个。
张安生听到案件能有突破口，差点就开口答应了。
可一贯遵循逻辑行动的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把心思聚焦在‘交易’两个字上。
合作、信任、平等、交易，这几个词涌入少年的脑海里。
漪梦的死是一件连游隼局也没能查清的事，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
可过去一年半废寝忘食的疯狂追查，也让自己深刻理解到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无法对抗的存在。
而现在这两件事是等价的，也就是说，这是一件难度等级拉满的事。
答应了就要先处理他的事，可能下一秒自己就会死掉，再也没有机会查清漪梦的死因。
但已经没有其他途径了。
“狐丘老师，在答应之前，我想知道具体是什么事。”
“壬申之乱的真相。”
橘猫无比认真地回答道。
此时，张安生的心里知道——
这是死而无憾的难度。
“壬申之乱”涉及到了旧世纪毁灭的原因，这是最高统治机构保守的秘密。
气氛陷入了沉默。
窗外，夜里的秋虫在小院边上唧唧啾啾地叫着，风刮起几片落叶，吹在了透明玻璃上，空气净化系统只能按照既定的程序在低声工作。
没有月光，没有蝴蝶，人心踽踽独行。
身处二楼的少年，作出了人生中第二个重大的决定。
“我答应你，狐丘老师。”
“好了，少年，请你记住，这是一个交易，建立在信任与平等上的交易。”
不知不觉就聊到深夜两点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要去睡了。”说罢，橘猫抖了抖浑圆的猫身，跳下书桌，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晚安，小子。”
张安生微微怔了一下，已经许久没人跟自己说这话了。
他笑着回应：
“晚安，狐丘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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