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葱油拌面

来不及去临东，但下午还有一点时间，于是袁昭雪提出她想要去那栋龙腾大厦看一看，而顾煊也正有此意，两人便一起驱车前往。

        到了现场后，袁昭雪发现这栋楼和顾煊之前给她看过的图片别无二致，墙体呈现灰白色，六层高，上有“龙腾大厦”四个竖着的大字，而至于什么月牙形状的镂刻，因为隔着些距离，倒是看不出来。袁昭雪以前也没怎么来过这片区域，亲自看过后，她更加确认对这栋楼她是真的没什么印象。

        “看起来就是一座普通的楼啊，平平无奇。”袁昭雪嘴里念叨着，她在副驾驶上用力探身向前，隔着前车窗玻璃，仔细地瞄着，但关于楼本身，至少从外观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顾煊微微凑近了一些，用手指着龙腾大厦正门的方向，对袁昭雪说：“嗯，楼确实是普通的楼，但门口那两个人呢？”

        袁昭雪闻言侧转过头来，正对上顾煊的脸，顾煊瞬间不好意思地弹开，靠回自己座驾的椅背上。袁昭雪并未在意顾煊这一点反应，她思索着顾煊的话，然后再度往车窗前凑身，仔细观察起门口那两个看似保安的人员。而稍微一观察，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不是普通保安，”袁昭雪想了想说，“更像是——军人？”

        一般这种普通的并非什么高档的办公楼，门口甚至不会特地安排保安，即使有，一个也差不多了，但这龙腾大厦竟然安排了两个，门口一边站一个。另外其实很多这种保安，都是非常业余的雇佣人员，他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武力值，就是个拿工资的普通人而已，很多甚至是由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来担任，只是图个工作闲散安逸罢了。

        但龙腾大厦门口这两个保安就不太“普通”了，他们看起来年纪并没有很大，身形挺拔而板正，穿着厚外套也能看出非常健壮，精神面貌还带着一点威严。这让袁昭雪想起了她的一个小叔，小叔以前就是当兵的，在军队里待了好些年，退伍之后还是保有着很多军人的习惯，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和普通人是有些差别的。

        对于袁昭雪的推测，顾煊点了点头：“我上次来看到的时候，也这么觉得，估计是退伍军人。”

        袁昭雪看向龙腾大厦的眼神深邃了许多，她幽幽地开口：“会专门雇佣退伍军人做保安的‘普通’办公楼，那就可能没那么简单了。”

        哪怕是再微小的细节，如果你感觉到了异样，它可能就是有问题的。忽然，袁昭雪想到了什么：“对了，我们刚才从派出所过来，好像开车也是几分钟就到了？”

        “嗯，很近。”

        于是袁昭雪立刻拿出手机，点开地图软件，她在地图上找到黎阳家小区、派出所、龙腾大厦这三个位置，发现它们的分布就像是一个正三角形上的三个顶点，她将手机拿给顾煊看。

        “这么说起来，那黎阳家离这个大楼也不远，以黎阳的活动范围来说，他确实很容易关注到这栋楼。”

        “没错。”袁昭雪对顾煊的话予以肯定，她猜测会不会就是因为黎阳住得不远，容易经常看到这栋楼，所以以黎阳本身的聪明，才敏感地发现了一些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呢？

        但眼下他们并无任何实据，关于这栋楼的事只能先暂时按下不表。

        时间已是下午三点，两人从早上出来到现在还没有吃午饭，顾煊遂关切问道：“你饿了吗？”

        “还好，我没什么胃口。”袁昭雪情绪并不高，好不容易趁周末回南城一趟，结果连黎阳家门都没摸着，感觉这一天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转，却没转出个什么来。

        “可是……我饿了，我们还是去吃点东西吧。”顾煊侧过头向袁昭雪征询意见，“对了，你喜欢吃面吗？好像离这儿不远有一家味道不错的面馆。”

        “可以，那就去吧。”其实袁昭雪也是真的有点饿了。

        开车不久后，两人到达一家看起来并不大的面馆，通过透明的橱窗玻璃能够将餐厅内部一览无余，小店整体以原木色进行装修，给人的感觉雅致而温馨。这家店有些年头了，在街头巷尾属于是有着相当不错的口碑评价的亲切老店。

        因为并非饭点，店内完全没有任何客人，大堂里能看到的唯一的店员，也是老板娘本人。她正坐在其中一张餐桌前打盹，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方才惊醒，带着些睡眼惺忪，赶紧热情招呼起来：“小姑娘、小伙子，你们看看想吃什么？我们家各种面都有的哦。”

        袁昭雪抬头看向店内张贴在侧面墙上的菜单，目光很快停留在第三个显示了“推荐”标志的葱油拌面上。

        顾煊似乎是看到了袁昭雪的目光所在，小声推荐道：“她们家的面我以前路过时吃过一次，应该都还不错。”

        “嗯，”袁昭雪应了顾煊一声，随即看向老板娘，“阿姨，我就要那个——葱油拌面，加个荷包蛋。”

        顾煊则点了一碗雪菜肉丝面，两人就近坐在靠墙边的桌子旁。下午三点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照射进来，给两个人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暖黄色光芒。

        很快顾煊的面先上来了，因为他点的是汤面，所以整碗面都在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在冬日里这样的一碗面，哪怕它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装饰，没有特别高级的食材搭配，只是最家常的味道，但你就是觉得舒心。正如汪曾祺所言，“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还有什么比冬日里的一碗热汤面，更加能够抚慰世俗凡人之心呢。

        但顾煊并没有动筷，直到袁昭雪的面也被端了上来。

        葱油拌面独有的香味随着热气瞬间扑入人的鼻息，整碗面油光乌亮，被熬得恰到好处的焦葱码在细细的面条上，就一个字——香！这种味道是即使平时不爱吃葱的人也完全可以接受的，就像袁昭雪，她不爱吃葱，却很爱葱油拌面。

        但袁昭雪却有些异常的沉默，她低着头将面条搅拌得更加均匀，然后挑起筷子吃了一口，酱油咸中带甜，与葱香味一起均匀地裹在面条上，味蕾瞬间绽放，连带着与之有关的记忆也瞬间被点燃。

        “学校后面那个老街还在吗？”袁昭雪拨弄着碗里的面突然发问，她仍旧低着头。

        “已经被拆了。”顾煊如实回道，他不知道袁昭雪为什么会提起老街，但他看出袁昭雪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劲，手上的筷子慢慢放了下来。

        “真可惜，”袁昭雪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那个老街里也有一家面馆，葱油拌面非常好吃。”

        “哦，是吗？”顾煊意外，他以前读高中时基本都在学校里的食堂吃饭，对学校周边的饭馆不是很了解。

        “嗯，是黎阳带我去，我才知道的。”袁昭雪的声音闷闷的，她的睫毛在阳光中微微颤抖，就如同蝴蝶在寒风中颤动的薄薄的翅膀，那么美丽却又那么易碎。顾煊瞬间明白了袁昭雪此时情绪低落的原因，喉结上下滑动了两番，却终究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着眼前的这碗面，袁昭雪的情绪越来越抑制不住……

        南城中学的后门是一条老街，白墙灰瓦式的建筑，青石板的路面。因为是比较早前的民居，基本上只有一些老年人住在里面，有一部分被租赁为商铺，开起了各色小店，其中以餐馆居多，很多吃腻了学校食堂的学生都喜欢在中午时分出来美餐一顿。

        有一天中午，袁昭雪不想去食堂吃饭，黎阳便带着她来到了老街。袁昭雪当时非常诧异，因为学校后门平时是锁着的，只有早、午、晚三个特定时间段才开放，再加上后门距离高一教学楼比较远，所以袁昭雪之前只知道后面有条街，但完全没去过，更不知道里面还藏着这么多美食。

        两人走到老街后转了一圈，之后黎阳问袁昭雪想吃什么，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黎阳引着她到了一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面馆，面馆整个是开放式的，餐桌甚至从大堂一直摆到了青石板路边，店内人群熙熙攘攘，看样子很受学生欢迎。

        “这家的葱油拌面非常好吃！要不要试试？”黎阳兴奋地向袁昭雪推荐道。

        “可是……我不喜欢吃葱诶。”袁昭雪犹豫着。

        “那这样，我点一碗葱油拌面，你点个别的，一会儿你可以尝尝我的，试试看怎么样。”

        袁昭雪点头，她点了一碗阳春面，之后两人便一起坐着等待。店内人很多，等了好一会儿，两碗面同时被端上来。

        黎阳将面碗往前推了推，示意袁昭雪先尝，袁昭雪尝了一口之后，瞳孔瞬间发出亮光：“哇，好好吃诶！”

        袁昭雪发现面里的葱和平时吃的小葱完全不同，葱丝被炸得焦香，吃在嘴里还脆脆的，和着细细的面条一起，美味加倍！这让她面前的阳春面，瞬间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好吃吧？”黎阳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他看出袁昭雪的喜欢，便直接将葱油拌面完全推至袁昭雪的面前，“你吃这个吧，我吃阳春面就行！”

        袁昭雪有些不好意思，想让黎阳重新再点一碗，但黎阳已经拿起筷子，将阳春面拉到自己面前，他夹起袁昭雪原本加在阳春面里的荷包蛋，笑着问：“你喜欢吃荷包蛋？”

        “嗯。”袁昭雪点了点头。

        “那还是给你。”黎阳立刻将荷包蛋放入袁昭雪葱油拌面的碗中，然后吃起了那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

        黎阳这些小小的动作，在中午热闹嘈杂的店里并没有其他人注意，但却深深地留在了袁昭雪的心里。

        自那以后，袁昭雪又跟黎阳或者其他同学去过好多次那个老街的面馆，每次她都会只点那一碗葱油拌面，然后加一个荷包蛋。普通的一碗面，却成为了她学生时期的美味，而且这份美味是独特的，因为它承载着挥之不去的美好的回忆。

        在国外这么多年，袁昭雪再没有吃过葱油拌面，主要也是找不到卖的地方。没想到这次回南城，却与之不期而遇了。可是如今这一碗面里，有太多的沉重，往事种种，一旦提起，便是崩塌的堤坝，一发不可收拾。

        顾煊抽过桌上一张纸巾，悄无声息地递到袁昭雪面前。

        袁昭雪本来没打算哭，她再怎么样也不会想在还不熟的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脆弱，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当顾煊拿着纸巾的手进入她低垂的视线时，她一下子就有些忍不住了，眼泪瞬间滚落。袁昭雪接过纸巾，擦拭眼泪，无声哽咽。

        顾煊有些茫然无措，在他有生的记忆之中，还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哭泣的女人。他只是那样呆呆地看着，看着袁昭雪在午后昏黄的阳光里，一边流着泪一边继续吃着葱油拌面。

        最后，袁昭雪的面吃完了，而顾煊的面只吃了几口。

        “这个雪菜肉丝面不好吃吗？”老板娘走过来结账，看着顾煊问道。

        顾煊赶紧否认，只说自己不饿，他呈现出一种难得才有的窘迫状态。而袁昭雪的情绪已经平复很多，她看着顾煊碗里剩下的面，有些不好意思，从早上到现在，顾煊怎么会不饿呢？恐怕是自己影响了他的食欲吧。

        上了车之后，两人一路沉默着，返回上海的方向。袁昭雪心里还有些不快，不是因为黎阳了，而是因为她爸爸。

        因为只有周日一天，时间很紧张，早上大雾耽搁，再加上在南城反复摸索去不同的地方，导致袁昭雪没有了探视袁正的时间。另外因为袁昭雪不想暴露自己的家事，她本计划找个理由，趁着间隙避开顾煊去监狱，但也没找到机会。所以最后就是，袁昭雪花费周章回了一趟南城，但最重要的两件事都没办成。

        在汽车驶入一座大桥后，看了一眼旁边宽阔的江面后，顾煊犹豫着还是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你今天……怎么不去看看你爸？”

        袁昭雪诧异回头，虽然她心里其实一直隐隐怀疑或许顾煊早已知道她爸的事，毕竟顾煊和她同个高中，且之前专门打探过她的情况，那也很容易了解到她家里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

        见袁昭雪没回话，顾煊顿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是因为我的话，抱歉。不过马上春节了，下次有机会还是去看看他吧。”

        “嗯。”袁昭雪轻轻应了一声，她感到有些温暖，因为顾煊会体贴地为她考虑。但同时她又有些不寒而栗，因为似乎她任何的心思都无法在顾煊面前隐藏，他总能在不经意间洞悉一切。另外她也很疑惑，这个顾煊好像什么都知道，他到底对她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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