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失眠之夜

由于哭了太久，袁昭雪感到自己大脑有些缺氧，头痛欲裂。这是自从十年前的飞机上痛哭之后，她再一次如此彻底地释放自己，她已经压抑了太久。

        泪水逐渐收敛，袁昭雪开始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她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深吸了几口气，又从厨房倒了一杯水，一股脑儿喝完之后，她才感觉自己恢复了一点意识。

        点开好友列表，往下逐渐翻滚，终于找到当年副班长周盼的q/q，她的头像也是灰的，现在类似袁昭雪这个年纪的人，还在频繁使用q/q的真的很少了吧，但哪怕有一丝希望也不能放弃，所以袁昭雪还是给她发去了询问的消息。

        在对话框停留了很久，但估计不会那么快得到回复，袁昭雪便只能作罢。她又开始研究起自己的q/q来，这么多年没用，头像、签名、背景、好友列表的设计，一切还是当初的样子，只是所有的消息记录全部都没有了。

        忽然想到配套q/q的还有一个“空间”，当年的人们很流行在q/q空间里发各种动态、玩偷菜的游戏，以及互相去对方的空间留言板上“跑堂”、“踩一踩”。于是，袁昭雪又久违地点进了自己的空间，可是空间一打开，她瞬间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因为她的q/q空间里是设定了背景音乐的，而这么多年过去了，系统竟然还保留着她当初的设置。音乐是《蒲公英的约定》，这首歌当年因为周杰伦的奶茶广告和他自导自演的电影《不能说的秘密》，而广为人知。

        《蒲公英的约定》的前奏一响起，那个尘封的记忆匣盒又再次被打开，这是袁昭雪和黎阳都很喜欢的一首歌，他们曾经一起坐在黄昏时分的校园操场上，并肩分享耳机一起听这首歌：

        “小学篱笆旁的蒲公英

        是记忆里有味道的风景

        午睡操场传来蝉的声音

        多少年后也还是很好听

        将愿望折纸飞机寄成信

        因为我们等不到那流星

        认真投决定命运的硬币

        却不知道到底能去哪里

        一起长大的约定

        那样清晰打过勾的我相信

        ……”

        袁昭雪以前只觉得这首歌旋律好听、歌词不错，现在再听竟觉得它是如此伤感，旋律令人心碎，歌词也让人忧伤。她和他之间的那些约定只能永远停留在回忆里，不可能再实现了。

        眼泪在眼角无声滑落，袁昭雪试着摸索设置，想要取消这首歌作为背景音乐，但最后还是没有。她和黎阳之间，只剩下回忆了，而这些微小的关联恰恰可以作为回忆的载体，让她在十年之后，仿佛还能触摸黎阳的心跳，触摸他们的过往。如果连这些关联都没有了，她又该上哪儿去找黎阳呢……

        在音乐声中，袁昭雪翻了翻自己以前的那些动态，一些很日常又带着点非主流的独属于青春时期的碎碎念，其中当然也会有黎阳给她的留言。在屏幕前看了很久，可能因为这些动态又让她想起了以前一些无忧无虑、青葱天真的岁月，她暂时抛却了一些悲伤和烦恼，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少女般的笑容。

        最后将近凌晨，袁昭雪才合上电脑，躺到床上，可是她仍然睡不着。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失眠，甚至有时候她宁愿失眠，因为即使睡着了，也往往是噩梦缠身。

        明天周一就要正式开始上班了，面对上海分部的新环境，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想到这些，为了强迫自己快快入睡，袁昭雪吃了两粒对她早已没什么效用的褪黑素。

        而这座城市的另一隅，也有一个同样失眠的人，那便是顾煊。他反复回想今天和袁昭雪的见面、交谈，确认自己是否有表现不得体的地方，以免给袁昭雪留下不好的印象。

        其实今天，早在袁昭雪还没有到达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店里了。顾煊之前和客户谈事情时，也偶尔去过几次浅雪咖啡厅，所以对店内环境算是比较熟悉。他到了之后点了一杯美式咖啡，坐在窗边，忐忑不安地等了很久，直至将咖啡喝完。

        离约定的一点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干坐着人只会越来越紧张，于是顾煊便起身走动到店内的阅读区域，在书架中来回徘徊。他随意地拿起一本书，但翻了几页，根本看不进去。时间越近，他的心越是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但是岁月已经让他练就了心内波涛汹涌，表面却不动声色的本领，所以恐怕任何人经过他的身旁，也看不出他的异样。

        中午十二点半左右，袁昭雪来了，而在她进店内的第一秒，顾煊就已经看到并认出了她。

        因为之前顾煊已经在客户所给他的袁昭雪工作名片截图中看到了照片，所以能有一个比对，但其实即使没有那张照片，他也能凭借记忆完全地认出袁昭雪来，因为这是一张让他魂牵梦绕多年的脸庞，他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袁昭雪的样貌上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相比较以前，气质上显得更成熟了一些，同时还多了几分不同于青春期的优雅娴静。她穿着一件长款卡其色大衣，里面是白色高领毛衣，长发用金属夹子在脑后盘起，只在一边前额留下了一些头发。高筒皮靴随着她走进店内的脚步发出“嗒嗒”的声响，而这每一步又都踩在了顾煊的心上。

        进入店内后，袁昭雪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意外的是，她坐的正正好是刚刚顾煊所坐的地方。顾煊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小雀跃，但随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他竟然会因为这一点无用的默契而感到开心满足。

        顾煊站在高高的书架旁假装翻书，但他的视线完全落在了窗边的袁昭雪身上。他看到袁昭雪低头喝咖啡时，前额的一缕发丝会向前垂下，在空气中微微摆动，让他的心也跟着浮动起来。顾煊越发觉得自己可笑，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还是那个只敢在暗中肆无忌惮的窥探者，袁昭雪于他而言，似乎永远就是个“只可远观”的存在。

        虽然这次他找到了可以靠近的机会，却变得越加诚惶诚恐起来。因为隔着一点距离，因为外面阴沉的没有太多光亮的天气，顾煊无法看清楚袁昭雪的表情。他在想，袁昭雪会如何看待他这个突然发了一封莫名其妙的邮件的人呢？他要以怎样的方式跟她打招呼，以怎样的态度跟她说话对谈呢？

        顾煊站在书架前踟蹰不前，他极力让自己鼓噪的心镇定下去，反复演练着打招呼的方式，但还是太难了，时隔多年对于曾经有过那样经历的他，想要鼓起这份勇气实在是太难了。

        可能对于顾煊来说，袁昭雪就像那“镜中月”、“水中花”，他只敢远远地看，甚至不敢向前，更不敢触碰，因为他怕自己一旦触碰，镜子会碎、水波会起，然后月亮也好、花也好，都会消失不见。当然，他更惶恐的是，自己根本没有那个资格去接近、去触碰。

        所以一直犹豫着、犹豫着，直到最后一分钟，他不得不出现。和袁昭雪面对面的那前几分钟里，顾煊好像失去了自主意识，他只是按照事先演练的流程，固定地完成打招呼、点咖啡等动作。直到略微适应了之后，他才能稍显自如地和她进行交谈。还好，他有极佳地掩藏自己心绪的本领，否则他将在袁昭雪面前变成笑柄。

        在接下来和袁昭雪的整个交流过程中，他敏锐地感知到袁昭雪对自己的多次怀疑，他一方面佩服于袁昭雪的冷静聪明，另一方面不可避免地感到失落。但是，他有什么资格失落呢？如果把他放在袁昭雪的位置上，他也一定会和她一样的反应，所以他完全可以接受。可即使不断安慰自己这是可以理解、可以接受的事，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低落的情绪。

        在咖啡厅门口分别的时候，他知道袁昭雪拒绝他，是因为不想向他这个陌生人暴露自己的住址，袁昭雪刚刚来到上海这样陌生的大城市，还是一个女性，有这种顾虑非常正常，他也觉得自己的提议有点唐突了。所以为了让袁昭雪安心，他没再多说，上了车，赶紧开车离开。

        而在车子驶离时的后视镜里，顾煊看到了袁昭雪离开的背影，一个美丽却落寞哀愁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袁昭雪的这个背影竟然深深地印在了顾煊的心里，让当时在车里的他，心倏地往下一沉。

        袁昭雪会因为一封邮件就答应和他见面，今天的交流中，顾煊更是能实实在在感受到，即使十年过去，袁昭雪还是没有忘记黎阳。而当顾煊确认这一点的时候，心里是一些无法言喻的情绪，有那么一点开心，又有那么一点不开心，很复杂。

        当然今天和袁昭雪的见面，对于顾煊来说还有一个重要收获，那就是验证了他的猜测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对的。虽然袁昭雪没有向他具体说明她也认为黎阳之死有隐情的原因，但是如果一件事，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都已经开始怀疑，那么大概率这件事本身确实有问题。

        黎阳对他而言也是重要的存在，顾煊已经下定决心，他一定要找到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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