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愿者上钩

地狱？黎阳为什么会用如此可怕的词去形容一座看起来很普通的楼？但袁昭雪知道，黎阳不是个乱说话的人，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脑海中慢慢衍生出一些可怕的联想，而这些想法让袁昭雪不可抑制地冒出一些冷汗，她极力镇定情绪，追问顾煊：“除了这句话，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了。”顾煊皱着眉头，微微摇了摇头，当年他只是偶尔看到照片好奇一问，黎阳随口回答了他，然后就立刻将照片收起来了，并没有多说其他。但也正是因为黎阳这句奇怪的话，以及他过度迅速收起照片的动作，才会让顾煊一直留有印象。

        “你能确定——你看到的这个龙腾大厦，就是当年黎阳照片上那个吗？”

        “我基本可以确定。”顾煊予以肯定，但为了表述的严谨，还是加上了“基本”两个字。

        其实对于顾煊而言，他当年看过那张照片后并没有刻意去记那个楼的样子，若非亲眼所见，可能这张照片会一直尘封在他的记忆之中。但是他看到了，他无法形容当那栋楼就出现在他眼前时的那种震撼，好像记忆之门瞬间被打开，照片立刻从潜意识中被调取，并与现实形成了互相映照，可能是一种直觉，也可能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他。而且顾煊本身就很擅长数字和图像记忆，但他并没有告诉袁昭雪这一点，以免被认为有种自卖自夸的嫌疑。

        袁昭雪再度拿起桌上的照片，仔细看了很久，但依旧什么也看不出来，这栋楼外表平平无奇，作为一个建筑物没有任何设计上的美感，甚至给人的感觉有点土、有点过时。

        “那么关于这栋楼，你有什么发现吗？”

        “嗯。”顾煊开始说起他的发现。

        当时他看到龙腾大厦之后，就立刻停了车，但鉴于楼前有两个保安守卫，便没有冒然进入。他选择下车询问附近的居民，通过几个居民从而了解到这栋楼以前确实没有名字，因为其灰白色的外观，加上一楼外墙上有些许月牙形状的镂刻，所以附近的人会把它称作“小月楼”。后来被一个叫赵龙祥的大老板买了下来，然后才挂上了“龙腾大厦”的牌子。

        “小月楼，赵龙祥……”袁昭雪念着这两个名字，凑近问，“这里有个关键的问题，你说黎阳的照片里是没有招牌的，那么会和这个赵龙祥有关吗？赵龙祥是什么时候买下这栋楼，而它又是什么时候挂上牌子的？”

        对于袁昭雪的忽然靠近，顾煊有些猝不及防，心跳不经意漏了几拍，他微微低下了头，避开袁昭雪直接的视线，右手握拳抵在自己的嘴唇上，清了一下嗓子后，才回答道：“我当时也问了这些问题，但时间隔得太久，附近的人也很难记清了……”

        袁昭雪着急发问：“那网上能查到吗？”

        顾煊点头：“我正想说这个。我后来在网上查了很久，但关于这栋楼以及赵龙祥这个人，能查到的信息非常少。唯一能确定的是，现在这个楼依然在赵龙祥名下，他在里面开了一个文化投资公司，他的产业很多，包括美发、餐饮、传媒等等，算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吧，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

        但是，也许往往看起来越是顺理成章、越是平凡普通的事，才越是遮蔽了一些不寻常之处，形成了人的视觉盲区。

        “谁知道这个商人成功的背后，有没有点什么呢？”袁昭雪说这句话时语气带着一些寒意。袁正以前在工商局专门和各色商人打交道，虽然他平时在家里对于工作方面提及不多，但袁昭雪自小从父亲零散的言语中就能知道，有些利欲熏心的商人最懂得如何不择手段地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但问题在于现在的时间线并没有捋清楚，黎阳拍照时还没有“龙腾大厦”的牌子，所以很难确定当时这栋楼是否已经属于赵龙祥。如果赵龙祥是在后来才买了楼挂了牌，那黎阳的事就无法指向他，还得往前推这栋楼的主人；但如果赵龙祥之前已经买了楼，只不过一直没有挂牌，那么要弄明白黎阳的事，他则必须要成为被列入的调查对象。

        袁昭雪和顾煊两人沉默起来，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个关键时间点上的问题，仅靠讨论也出不了什么结果，似乎进入了一个僵局。

        但，如果暂时抛开这栋楼呢？

        “其实到目前为止，你也并不能确认黎阳的事就一定和这栋楼有关系对吗？只不过因为黎阳说过的话，以及你正好看到了这栋楼，且恰巧楼就在凌浦区，所以你产生了怀疑？”

        顾煊点头，表示认同袁昭雪的话。

        “好，那么我们先撇开这栋楼不谈，我们就回到黎阳本身。事实上因为一些原因，我对黎阳的死也是有怀疑的……”

        顾煊闻言，瞳孔立刻放大了起来，他表情凝滞着，似乎在等待袁昭雪进一步说明她怀疑的原因，然而袁昭雪看了顾煊一眼，却并没有说。顾煊明白袁昭雪眼神中的含义，她目前并不相信他，所以她不会对他坦白。没想到两个人聊了快两个小时，他还是没有博得她一丝丝的信任，顾煊低头露出了一抹自嘲又无奈的笑容。

        没有顾及顾煊的反应，袁昭雪继续说道：“你也认识黎阳，那么你也应该很清楚他的为人，如果没有确凿的理由，他不可能随随便便说那样一句话，而这个理由，它不会仅仅是一张楼宇外观的普通照片。”

        “你的意思是……”

        袁昭雪点头：“嗯，我推测黎阳当时一定掌握了一些——姑且称之为‘证据’的东西吧。那我们应该去哪里能找到这些东西呢？”

        两人停顿了一会儿，同时脱口而出：“黎阳的家！”

        但问题是黎阳的家在哪儿？袁昭雪和黎阳家属于南城不同区，离得比较远，她从来没去过黎阳家，于是问：“你知道黎阳家具体在哪里吗？”

        “我只知道在凌浦区，这还是以前他顺口跟我提过的，其他……就不清楚了。”

        “哦？”袁昭雪露出了一个颇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还以为你这么擅长打听的人，早就得知了呢。”

        顾煊听出袁昭雪这话是在揶揄他，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随即建议道：“你能联系上以前的同学或老师吗？和黎阳关系好的同学或者班主任之类，应该比较有可能知道黎阳家的地址吧。”

        袁昭雪点了点头，但同时有点犯难了，她出国之后和以前的同学老师等基本断了联系，而且以前那时候还没有流行智能手机和微信，唯一还保留的联系方式就只剩下已经好多年没使用的q/q了。

        “黎阳有一个玩得很好的朋友，但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老师什么的也没有，我只有当时班里小部分同学的q/q，但现在人应该用这个的很少了吧……”

        “但我们还是可以试一试。”

        “嗯”，忽然，袁昭雪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记得我应该有副班长周盼的q/q！当时我和黎阳相继离开，后续的班级事务应该就主要由她来负责了吧，而且毕业后班干部应该会需要组织老师同学聚会之类，那么我可以试试联系她，说不定可以直接从她那里得到黎阳家里的电话或地址，再不济也能拿到当年我们班主任许老师的联系方式。”

        顾煊思索片刻，说道：“其实我们也可以直接跑一趟南城中学，但现在疫情，各个学校看管上都比较严格，我们恐怕连进校都难。所以如果你这边能联系上，那是最好的，如果联系不上，你跟我说，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好吗？”

        袁昭雪点了点头，两个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之后便起身准备离开。不知不觉时间已近下午四点，因为本就阴天再加上冬天昼短夜长，夜幕已经在这座城市悄然降临，徐徐拉开帷幕。

        “那就辛苦你了。”顾煊走到门口，拉开门，示意袁昭雪先出咖啡厅。

        “没什么。”袁昭雪回以礼貌微笑，她心想这个顾煊一举一动还挺绅士。

        “你住哪里，需要我送你吗？”

        袁昭雪闻言打量着看向顾煊，试图从面前这张瘦削干练的脸上找出点什么“别有用心”的意味，然而顾煊面色平静温和，好像他的话真的完全只是出于一种礼貌。但袁昭雪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放下她的戒心，所以她很自然地拒绝了，她不能暴露自己的住址。

        当顾煊把话说出口的时候，其实他就预计到袁昭雪会拒绝了，而他也很清楚在刚刚袁昭雪打量他的那十几秒里，她在想些什么。顾煊心里又暗暗嘲讽了自己一回，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该有任何奢望，却又总是忘记这一点。

        两人分开之后，袁昭雪直到确认顾煊的车已经驶离，才开始慢慢走向回家的地铁站。

        街头已然华灯初上，各种绚丽的霓虹色彩将这座城市装点得如梦似幻，袁昭雪走在石板路上，看着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行人，内心有很多复杂的情绪，茫然、犹疑、彷徨、悲戚……

        今天和顾煊坐着聊了几个小时，但袁昭雪发现她对这个人还是一无所知。他真的是南城中学隔壁班的学生吗？他现在又是在上海做什么？他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关注？因为疑虑太多，所以至少目前阶段她无法相信顾煊，而且为了保险起见，她没有将十年前那一晚黎阳送她回家、给她打电话、她对黎阳之死的具体怀疑之处等等信息告诉顾煊。

        尤其通过聊天袁昭雪发现，其实顾煊对于黎阳之死究竟是否是意外，并无任何确定性证据，有的也仅仅是怀疑、猜测而已。但顾煊却仅仅凭借这一点个人推测，给她发了足以让她震动的邮件，这不是钓鱼是什么？可她还是上钩了。

        但若经此真可以弄清楚黎阳当年的事，那么即使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即使是诱饵，她也愿意上钩。因为如果黎阳的死并非普通意外而是另有隐情，那么袁昭雪真的无法容忍自己心爱的那个清风朗月般的少年，竟然是含冤死在了冰冷的雪夜，而且这个冤屈整整十年还仍旧被死死掩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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