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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他果然不安好心


天色将晚,夕阳残照,红霞铺满了天幕,如锦缎般缠在了正则院中的一丛丛梨树上,白的似雪,红的像血,如白绫与鲜血纠缠,绝美而颓靡。

        万安楼里穿藕粉色褙子的小丫头急匆匆地跑到了正则院的门边,被粗使丫鬟拦下,接了消息后进了内院,告知正站在檐下守门的大丫鬟子荷。

        子荷敲了敲门,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主子,正厅传膳,夫人又令人来催了。”

        片刻后,便听见庄思仪略显疲惫的应答:“进来吧。”

        子荷这才半低着头推门进去,行至层叠纱幔外,便不再动作言语。

        穿着绯色洒金蜀锦裙装的美人撩开垂下的珍珠门帘,行走间绣满繁花的裙摆曳动,宛如漾开了一朵朵莲花,而发间的珠钗与耳饰却只是轻轻晃动,端庄间显出女子娇柔的风韵。

        她不急不缓地走在前头,子荷落后一步,随着她的步调往外走。

        庄思仪忽而想起什么,侧过脸唤她:“子荷,待会儿令丹朱好好清洗我那面‘残照’。”

        适才司懿受了伤,回镜子里头的时候便显现在了镜面上,透亮的水晶镜面上是血迹,但因是镜子,只会让人觉得那是不小心撒上去的胭脂。

        她本想叫人送水来自己擦拭,不想正好子荷来传话,只得暂且放弃。

        “残照”很得庄思仪的喜欢,因而日日都要擦洗,时近夜晚却又突然提及,这事儿不大寻常。

        但子荷知道为人仆从的本分,也不多问,只是放了些心思在这上头,便顺从应答。

        走在前头的庄思仪步伐忽然一顿。

        子荷连忙跟着停下脚步,险些撞到她,不由小心询问:“主子,可是看见什么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前头的路上看,却并未看见石子,或其他不该出现的物件,一时更有些担忧生疑。

        庄思仪平静地抬起脚步:“无碍。”

        的确无碍,就是被突然冒出来跟她并肩的司懿吓了一跳。

        司懿是以灵体出现的,仍是半身青烟的样子,旁的凡人并不能看见他的身影,是以他十分放肆地跟在她身边,还伸手去碰她的发髻。

        他的神情幽怨,看起来格外可怜。

        “月奴,我不要你的侍女擦我的本体,你说了的,男女大防。”

        庄思仪此刻不好说话,目不斜视,压根儿不看他——现在倒是知道男女大防了,缠着她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但司懿却不轻易放弃,飘飘悠悠地跟着她诡辩:“月奴,我是你的镜灵,你可不能让旁人玷污了我的清白。”

        “我说不了话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我能说话了,你得听听我的想法。”

        “……”

        他是真能说,一路念念叨叨的,惆怅得一点儿也不像刚出现时那个仙气飘飘的镜灵。

        庄思仪也是相当的好耐性,面无表情地由着他在耳边念叨,还时不时地用灵体对她动手动脚,不仅不觉得动摇,甚至还有点对于他想做什么而不能而产生的愉悦。

        直到快进正厅,她才微微动了动唇瓣。

        “知道了。”

        左右擦个镜子也并不费工夫,只是觉得镜面脏了难受罢了。

        院中的仆从都训练有素,并不敢随意抬头去直视主人家的面容,也因此,庄思仪反而做事还能更大胆些。

        司懿总算是消停了下来,虚虚的揽着她的肩,温柔吹捧:“月奴最好了。”

        庄思仪不自在地动了动肩,他看出她还是不习惯,但也没再刻意做什么,松开手,只是与她并肩而行。

        子荷又听见主子唤她,这次说的是:“罢了,不用让丹朱去清洗‘残照’了。”

        仍是一句没头没尾的吩咐,子荷垂眸应是。

        既已遂了他的愿,庄思仪便对着他微微扬了扬下颌,示意他快些离去。

        紧闭着门的正厅近在眼前,她并不想让司懿也在旁,免得这刚化形的镜灵见识到太多人世间的腌臜。

        司懿面上不显,实则不大甘心,他倒是很想进去看看传闻中的成国公世子,可到底还是要考虑到庄思仪的意思,只好委委屈屈地瞥了她一眼,停了飘荡的脚步。

        子荷上前去推门。

        司懿趁机靠在她的耳边低喃了一句:“你且就与你那便宜夫君好好温存罢!”

        他的语气带着莫名的酸。

        话音刚落,正厅的门已开,他便留下声悠悠的叹息,就此散去了。

        庄思仪一时怔住,不过瞬息便收敛好心神,又是那个安静优雅的世子妃,迈着虚弱而平缓的步伐走进正厅。

        流英山庄说到底不过是个避暑的山庄,在庄思仪这个世子妃之前,并不是让人长居的地方,正厅不大,只能说得上一句精巧,亦是江南风情的建筑。

        成国公夫人仍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好不容易才抽出几日闲暇来流英山庄游玩,又接连摆了好几天的赏花宴,日子过得充实得很。

        她年过四十,相貌还保养得不错,风韵犹存,从穿着打扮便能看出是位心高气傲的贵妇人。

        而国公夫人的下首便是世子王永年,年纪很轻,不过二十六岁,穿白色束袖圆领袍,生得一张尚且算得上俊朗的面容,看起来平和沉静。

        庄思仪上前行礼:“妾身见过母亲,见过夫君。”

        国公夫人倒是有心磋磨,只是庄思仪身体委实太差,若因一时快意而传出残害儿媳的名声反倒不值,因而也只是冷哼一声。

        “你倒是忙,用膳且还要三请四迎的。”

        庄思仪垂眸:“庄氏业大,妾身维持已是勉强,还望母亲恕罪。”

        国公夫人语气更冷:“既然知道自己勉强,倒不如——”

        她是当真不喜欢当年这号称“京都玉璧”的庄思仪,貌美多才又如何?出生顶级世家的矜贵实在是让人生厌,还子嗣艰难。

        若不是当年成国公和成国公世子压根儿没给她选儿媳的机会,也不会让她庄思仪进了成国公府的门。

        “母亲,先让思仪坐下吧。”王永年出言打断,他知道母亲妇人见识,却不想她做事说话如此没个收敛,一时有些恼怒。

        但他也只得忍下,亲去扶庄思仪入座,“思仪虽该承其责,却也要照料好自己才是,省得为夫担心。”

        王永年这个世子一向得成国公看中,加之又有天资聪颖的名声,便是国公夫人也很少会忤逆自己儿子的话,恨不得将他当心头宝似的捧着。

        见他如此态度,国公夫人也只好收了声。

        庄思仪抬眸,对着王永年微微一笑:“谢夫君关怀。只是庄氏既是父亲留下的家业,妾身自要守好这份家业,否则便是愧对父亲在天之灵。”

        王永年也对她露出个笑来。

        庄思仪伸手去拿碗筷,实则是无趣地收回目光。

        从前本觉得王永年这张脸还行,可见过了镜灵那张与她相似,却更有男子气韵的、瑰丽绝艳的面容,便只觉得平淡。

        况且王永年此人实在是让她恶心,脸也不好看,就更令她食不下咽起来。

        这一顿晚膳下来,他二人说话间你来我往,机锋交错。唯独国公夫人浑然不觉,用膳用得还算快意,没再为难庄思仪,提前回了自己的万安楼。

        国公夫人一走,庄思仪便也托病先行回了房,懒得再和王永年虚以为蛇。

        王永年大多数时候是维持着翩翩君子的模样的,还自恃对她有情,就更不会在明面上为难她什么。

        最可笑的莫过于,王永年还以为她对他亦有情。

        庄思仪拿着一方紫丁香色的锦帕擦着镜子,神思有些缥缈。

        镜面上的血迹很难擦,须得用大力气才能一点点擦去,她擦起来很费力,但也很是耐心。

        司懿化作灵体,坐在她的梳妆台上,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则支在膝头,撑着下巴,琥珀般的眸子深深,映出庄思仪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不知想了些什么,捏了一把法术幻化出来的团扇,半掩住面容,长长地叹了口气。

        庄思仪回过神来,入目便是这么一幅娇柔的闺愁美人图。

        庄思仪:“……”

        不管怎么说,看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一模一样的人摆出自己摆不出的架势,还是会让她觉得很是头疼的。

        她沉吟片刻,真挚地看向他:“你能换身打扮么?晚上这么看起来,怪吓人的。”

        司懿好脾气地想了想,伸手点了点团扇,一点青光自团扇边蔓延开来,不过片刻,他便换了身打扮。

        宽衣大袖,墨发披散,偏系了条金绣的发带,与通身简单月白色的衣着风格迥异,但意外的和谐,团扇也换做了折扇,整个镜灵显出一段落拓的魏晋风流来。

        他生得好皮相,怎么打扮都是好看的。

        庄思仪这次沉默了更久:“怎的换了身月白色?”

        司懿像是什么得逞了似的,摇着折扇哀怨地看她:“在院外看见了你那便宜夫君,琢磨着你大抵是喜欢他那样的,我便委屈委屈,做他的替身来陪你。”

        庄思仪腹诽:她却没见过替身比正主还出众的。

        她擦着镜面的动作慢慢就停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神却是平静的:“他是我夫君。”

        司懿摇扇的动作一顿,语气更委屈:“我晓得。”

        庄思仪垂下眸子,定了定心神,语气仍是沉稳柔和的,却是告诫:“无论我与他有没有情意,他也是我的夫君。”

        然而司懿却像是只听出了表面上的意思。

        他兴致勃勃地又凑到她的面前,与她的脸靠得极近,能清晰地看见她眼里自己的影子。

        “月奴,那你不如来喜欢我罢?”

        这话实在是太逾越,庄思仪不由皱起眉来。

        司懿只当不觉,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我因你而生,与你同命,绝不背弃,你爱我,即是爱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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