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明明真真切切地听见了周扬朝跟任宣宇说的每一个字。

        明明直到最后周扬朝也没解释清楚任何一件事。

        可当他诚挚恳切地看着她的眼睛，让她相信他的时候，程黎还是义无反顾地相信了。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定要等万事俱备，为什么现在宁可被她误会，也不透露半句？

        是不是他将要告诉她的，还不是当下的他们拥有足够力量所能面对的？

        程黎不想随口答应，却也不愿给出否定的答复，便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端详着周扬朝，细细打量着这个曾经她以为熟悉无比，如今却感到有点陌生的男人。

        “没事，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是我太勉强你了。”周扬朝眼中闪烁着小心翼翼的光，“女朋友什么的真的不存在，我今晚也没约其他人，如果你想夜跑，还是可以……”

        “我不想。”程黎出声打断。

        她能看见他神色中的试探，以及被拒绝后眉眼间的失落。

        印象中他好像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即使是尴尬难堪的局面，他也总是好整以暇。原以为若有一天看到他诚惶诚恐的模样，定要趁机调侃他一番。谁知眼下真见到了，竟只有揪心。

        可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程黎镇定道：“这几天我想一个人静静。”

        周扬朝注视着她的眼睛，嘴唇微张，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却只是轻声应道：“好。”

        程黎从他身边走过，脚步像飘浮在虚空般无力。直到独自走回工位坐下，头脑终于渐渐恢复清明，这才想起竟然忘了去茶水间的初衷是泡咖啡。不过现在也不需要了，她已经非常提神了。

        刚才因大脑宕机错过的信息在脑海中一点点复盘，竟越想越觉得疑云密布。

        按照周扬朝的说法，他的那通电话是假的，那他一个人在这儿自导自演的目的是什么？

        等等。

        不是他一个人。

        他是故意演给任宣宇看的！

        难怪周扬朝趁着周六没什么人，跑来易迅泡咖啡，看来是早有预谋。

        任宣宇也很可疑。他是怎么知道她和周扬朝夜跑的事的？她明明没告诉任何人。

        程黎仔细回忆着听到的所有对话，突然想起在她手机振动前，最后的话题是周扬朝问任宣宇有没有看到他爸，任宣宇说没有。然后就是一片死寂。

        所以任宣宇应该认识他爸，而且他爸就在公司里。是谁呢，会是她知道的人吗？

        那之后的沉默又是怎么回事？

        思考到这里，程黎感觉自己短暂的推理生涯就要结束了，却冷不防看到手边那盒早上喝完还没扔的酸奶，顿时又想起了一早与周明盛的偶遇。

        周明盛，周扬朝。

        这一瞬间，程黎当真有了一道闪电划过脑海般的恍然大悟。

        这么明显的联系，她居然早没想到？！

        此时再去回想两人的面容，越想越觉得说不出的神似。只因平时周明盛不苟言笑，周扬朝玩世不恭，竟从没把两人联想到一起去过。

        一时之间，那些过去不曾留心的疑点如潮汐般纷至沓来。

        把周扬朝错认成哥哥的妹妹，后来再见时正在让周明盛帮忙拍照。

        周扬朝和齐帆非同寻常的关系，以及所谓的“生怕暴露的身份”。

        周扬朝抠门抠到人尽皆知，却依然穿着价值不菲的服饰，甚至还坐拥一辆超跑。

        ……

        似乎所有事情都再明显不过的指向了真相，程黎却到现在才如梦初醒。

        可如果是这个答案……

        她宁愿永远都不要醒来。

        尽管之前就猜到大致方向，以为周扬朝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可还是没有料到，他的家业竟然就是云信！隐姓埋名从基层干起的富二代竟然就在她身边！

        真是荒唐。

        程黎自嘲地笑出了声。

        从落地窗望出去，天空白茫茫一片，无风无云，偌大的城市高楼林立，路上来往的行人渺小如蚁。

        她曾以为终于找到了那个能和她一起在这钢筋水泥的森林中携手并进的人。她视他为追逐的榜样，试图成为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希冀着有一天能站在同样的高处与他并肩而立。

        可没想到，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身处于她此生都遥不可及的地方。

        她渴求的平等、独立和自由，都绝不是在这样悬殊的身份地位之间所能获取的。

        原以为筑好的心理防线顷刻间土崩瓦解。

        难怪周扬朝要对她一瞒再瞒。他是了解她的，知道真相揭晓的那一刻，就将是他们渐行渐远的开始。

        心脏砰砰地跳动着，每一声程黎都听得无比清晰。这生命的讯号曾因那人而变得迅猛火热，此时却也因那人而剧烈抽痛。她双眼发热，却干燥得没有一滴眼泪，涩得生疼。

        难道真要因此放手？

        她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全是与周扬朝相处的一幕幕场景。从最初的吵闹，到理解，有好感，再到后来彻底喜欢上。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发生得那么顺理成章。

        原来一个人融入自己的生命，如此自然而然不动声色。可若是要将他从生命中剥离剔除，为何又是钻心剜骨之痛？

        这像是个无解的命题，往哪个方向走都是死路一条，可程黎心底却仍然隐隐期待着周扬朝能带来新的变数。也许这段时间他一直默不作声埋头苦干，就是在寻求另外的解法。唯有这么想，她心里能好过一点。

        那是不是可以像他说的，相信他一次？

        -

        时间如常流逝，不曾因人类的悲欢而变换速度。可最近的每一天对程黎而言，都格外漫长难熬。

        关于已经知晓周扬朝身份一事，程黎没有对他吐露半分，通过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延续着表面的平静。她试图用工作填满空闲的时间，麻痹着大脑，让自己没有余暇去思考这些事。

        她很庆幸没答应继续跟周扬朝夜跑，不用再强打精神跟他演戏周旋。她现在就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人，只是维持平衡就已竭尽全力。

        她默默将所有赌注押在了周扬朝最后的答案上。

        除此之外，她也别无选择。

        一周后，理理终于正式上线。前期充分的宣传早已使其备受关注，而美观的界面、新颖的模式与可操作性极强的使用感更是令其好评如潮，当天就以“追星女孩必备app”的词条冲上了微博热搜榜前列。

        相关话题下，众多用户踊跃发言。有分享刚刚开辟的花式玩法的，有跟理理对象聊天如坠爱河无法自拔的，有表示偶像力量果然不同凡响令自己动力十足的。热度一浪高过一浪，久久不退。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事，程黎的心情还是明亮不少。不仅是出于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更是因为这是周扬朝作为产品组长负责的第一个产品。他为此付出的心血有目共睹。

        而且程黎隐隐觉得，理理的成功面市也许会成为周扬朝来找她说明一切的契机。每隔几分钟，她就忍不住看看手机有没有新消息。

        可是一直没有动静。

        直到晚上回到家，程黎洗漱完，终于听到新消息提示音响起。她激动地一把抓起手机，却是理理项目组的群聊，领导发了一条明天开项目会的通知。

        她怅然若失地垂下手，打算等有其他人回复了“收到”之后，自己再混在人群里跟一条，却意外地看见通知下面有人接连发了几条消息。

        姚梦：【你觉得她知道你是谁儿子之后还会跟你在一起吗？】

        姚梦：【你觉得她会安心当总裁夫人吗？】

        程黎呼吸一滞，一阵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像是被牢牢扼住了咽喉，喘不过气来。

        旁人也许不明所以，可她再清楚不过，这显然是姚梦把要给周扬朝发的消息发进了群聊。

        以她对姚梦的了解，这应该不是故意为之。以姚梦骄傲自矜的性格，绝不会做这种自降身价的事。何况她虽刁蛮任性，大局意识却还是有的，怎敢随意泄露周明盛授意掩盖的关系？

        大概是她与周扬朝原本正在对话，忽然群聊消息然更新，把项目群顶到了聊天列表最前列，情绪激动下不慎误点了进来。

        果然，姚梦很快就撤回了这两条消息。

        接着是一片“收到”的刷屏，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但程黎知道，这不过是表面上的虚假平静罢了。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早已是组里不少人津津乐道的八卦。姚梦虽未指名道姓，但只要把这话往他们身上一套，任谁也能解读出真实的含义。

        没想到周扬朝苦心孤诣隐藏的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暴露在众人眼前，还真是造化弄人。

        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他至今没对她坦白的真相，竟然告诉了姚梦？

        亏她还一直为他找借口，掩耳盗铃般地哄骗着自己，他不说一定有他的苦衷。原来他不是不能说，只是不能对她说而已。

        程黎曾经以为她足够了解周扬朝，但此刻，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她对他的信任都是建立在他们过往相处上的，可她忽然分不清，在他们共同经历的那么多个瞬间里，到底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周扬朝为了掩盖一些事所制造的假象？

        曾经无比坚信的东西变得如同镜花水月般看不真切，信念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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