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高悬的顶灯泛着雪白的光，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刺目晃眼，刺激着程黎突突直跳的神经。
一句“您老在家里当惯大爷了吧”已经涌到嘴边，马上就要和着怒意脱口而出，却冷不丁被周扬朝抢了先。
“谁知道情况谁联系呗，分什么姑娘不姑娘的，您说是吧张总？”
他这话虽是在反驳，却又带着几分笑意，末尾还加了点征求意见的意味，算是给足了面子。
张迅张了张口，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接，最后只嘟囔了几句，便任由他去联系了。
经此一停顿，程黎的理智重又占据了上风，庆幸刚才没真的开怼。不然跟张迅结了梁子，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数不尽的麻烦。
再看向周扬朝，此时正在打电话。轩敞的会场里，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却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人群如潮汐般在他身旁涌动，不过是暗淡的背景而已。
为什么他总是及时出现，一次又一次地帮她？明明已经心有所属，为什么又要来牵动她的心跳？
程黎柔肠百结，时而欣喜，时而落寞，全然没注意到身边的同事已经被周扬朝告知要领取餐券，纷纷朝会场前台那边去了。
空荡的座位席只剩他们两人。
“你是在看我呢，还是随便盯了个方向发呆？”周扬朝似笑非笑道。
程黎猛地清醒过来，面不改色道：“发呆啊。”
“哦，那你还挺爱发呆的。”
他意有所指的语气让程黎想起，之前她也用发呆当借口搪塞过一些想法。
“啊，发呆对身体好，”程黎信口开河，“可以放松大脑，缓解焦虑。”
“我发现你现在胡扯的本事见长啊？”周扬朝扬了扬眉毛，“是不是跟我学的？”
程黎还没说话，只听两人手机同时响起，是方老师在群聊里约他们下周一晚上继续拍摄。
“又要对戏了。”周扬朝晃了晃手机。
“看到了。”
“你可别又脸红了。”
“我……”程黎僵在原地。
她原以为周扬朝要调侃她的演技，正想回击，忽然意识到他说的是……脸红？！
如此轻飘飘的一个词像一记重锤砸在头上，令她一阵晕眩。
周扬朝居然注意到了这点，还直接说出来了，而且这么突然！
“虽然我知道对你来说有点困难，”他欠欠地继续道，“但你得演出对我无感才行啊。”
即使不照镜子，程黎也能想象得出此刻自己的表情有多丰富多彩。而她竟然无从反驳，因为周扬朝说的……似乎是真的。
大脑的运转变得异常缓慢，程黎已无法判断他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看出了端倪，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撤。
于是她扔下一句“你有病吧”，拔腿就走。
“走那么快，怕我抢你药啊？”周扬朝像是憋着笑，在后面紧跟了几步。
“抢饭！“程黎的脚步更快了。
-
周一的整个白天，程黎都魂不守舍，始终想着晚上拍戏的事，强打精神想要投入工作却无济于事。
写的代码怎么都调试不对，最后发现是在一个for循环后面多打了个分号。这种失误一点也不像她的风格。
要不是当初一冲动答应下来，又已经拍完了一轮，程黎是绝对不会再去的。但事已至此，她更不愿因为自己的不配合耽误了别人的工作。
当晚，抱着拍个收尾就能结束的念头，程黎来到了摄影棚。
谁知人刚聚齐，就听方老师说：“我们看了上次拍的效果，商量决定再拍一版两位男士互换角色的，最后看哪版效果更好就用哪版。”
程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现在是要换了角色，从头再拍一次吗？”
“是的。”方老师点头，“你们上次熟悉了拍摄过程和必须表现的几点要素，这次试戏应该很快了。”
试戏快不快程黎不知道，她只知道逝世挺快的。
摄影棚里的灯光明晃晃的，照得程黎一阵眼晕。脑子里七零八乱的，倒是很自然地演完了前半段和任宣宇相亲的戏。反正她只要心猿意马地说词就好了，要的就是这个状态。
但是一到挽头发的戏，她就又开始犯难了，一心盼着这条赶紧拍过。
在心里反复预演了几次，程黎自以为做好了准备。谁知任宣宇的指尖刚一触到她的发梢，潜意识的动作瞬间支配了肢体，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
“我自己来就行。”程黎往后一缩避开了，惊惶地抬手理好了头发。
“好，卡。”方老师叫了停，笑道，“程黎有进步哦，反应明显比上次自然得多。”
完全就是条件反射，能不自然吗？
程黎干笑了一声，忽而想起上次面对周扬朝时光顾着紧张，甚至忘了第一时间躲开的场面，不由心虚地向他那边瞄了一眼。
周扬朝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看剧本，似乎对他们这边的拍摄情况没有丝毫关心。
失望像掩不住的深秋夜色，在程黎心间浸出细密的凉意。
方老师并没注意，继续夸赞道：“宣宇最后手一僵然后收回的处理也很好。”
闻言，程黎的思绪这才回到和自己对戏的任宣宇身上。没想到他这么有演戏天赋，在没人提示的情况下，还知道演出这种细节。
“因为说了会给手部特写，我就自己发挥了一下。”任宣宇依然微笑着，但是语调平平，眼睑微垂，并不怎么高兴。
至于他为何不快，程黎已经无心揣测，因为紧接着就要拍下一场戏。
是周扬朝出场的戏。
就在两人继续半尬不尬地相亲时，周扬朝进店了。略一张望，目光锁定了他们这桌，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在程黎背后那桌与她背靠背的位置坐下了。
按照剧本上写的，男主会给女主发消息试探：【在干嘛？】
女主：【喝咖啡。】
男主：【跟谁？】
女主没回。
男主反手拍了一张女主和男二共坐一桌的照片：【是跟他吗？】
这一段他们只需要做出用手机发消息的动作，把情绪表现出来。具体的信息内容将由后期添加。
为了酝酿真实的情绪，程黎拼命在记忆中搜寻有类似感觉的经历，脑中倏然冒出上次搭任宣宇的车时遇到周扬朝的画面。
正诧异怎么会想到这个，手机突然一振，竟是周扬朝真的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像不像你搭任宣宇的车被我逮到那次？】
程黎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
周扬朝是在她脑子里植入了可读取思维的芯片吗？
还有他这个用词，什么叫“逮到”？说得好像她搭个车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程黎强作若无其事地打字：【那次怎么了，不就是搭个便车么？】
周扬朝：【什么便车还要司机帮忙系安全带？】
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茬儿。
其实程黎后来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也觉得有点奇怪。就算她没听见任宣宇让她系安全带的话，那他指一指自己的安全带，她应该也能领会意思了吧，怎么就直接动手去帮她系了？
而且任宣宇素来很有分寸，怎么会忽然做出这种唐突的举动？
周扬朝现在又为什么要提起这事，是站在什么立场问的？
一串问题挤在程黎脑中，压得她心烦意乱，皱眉握着手机，一时没有动作。
根据剧本的进度，周扬朝此时应该拍一张她和任宣宇的合照，作为“当场抓获”的铁证。
前面都假戏真做了，这照片他不会也真打算拍吧？
偏偏程黎又看不到背后的情况，胡思乱想之间，寥寥几秒像是过去了几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手机一振，一张只有任宣宇一个人的照片传了过来。
周扬朝：【现在你的理想型还是这样的吗？】
程黎的心重重往下一沉。
又看了一遍他接连发的这几条消息，她渐渐理清了头绪。周扬朝是看准了她此时不好发作，趁机调侃她和任宣宇的关系。
亏她还动了那么多心思，现在想想真是傻得可以。
周扬朝一个眼神就让她心神不定，一条消息就让她思绪万千。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到头来只有她自己心里百转千回，他却只顾着打趣她和另一个男人。
心像淋了一场雨，跃动的火苗被尽数浇熄，骤然冷寂。
“卡。”方老师喊了停，“前半段还是不错的，后面程黎怎么了？你要演出的是被突然撞破的惊吓，不该是这种心灰意冷的感觉啊。”
“对不起。”程黎垂下眼，歉然道，“我再感受一下。”
“没事，慢慢来。”大概以为她是没演好才情绪低落的，任宣宇鼓励道，“我觉得你已经很棒了。”
方老师附和道：“是啊，你们第一次演戏，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说完又耐心指点了一些技巧和注意点。
程黎点头听着，余光却忍不住瞟向一旁。
目光所至之处的人甚至连脸都没往这边侧一点，径自看着剧本，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从四面八方汇聚的光线亮得刺眼，像是要把这一幕无比清晰地在程黎眼前照明，让她明白曾经从周扬朝那里感受到的主动与好感，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
大脑彻底冷静下来，程黎只想尽快拍完这场戏，斩断那些无望的念想。仔细向方老师讨教学习了一番，很快她就进入了状态。
接在刚才暂停的地方，程黎转过身看向周扬朝，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你怎么在这儿？”。
“来咖啡店当然是喝咖啡了。”周扬朝淡淡看她一眼，“你不也是么？”
程黎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一副自知百口莫辩的模样。
“你们认识？”任宣宇问。
“认识，”周扬朝虽然在回答他的话，眼睛却一直盯着程黎，“就是不太熟而已。”
明明知道是台词，甚至在剧本里都只是一句气话，程黎还是觉得心脏像被拉扯了一下，苦笑重复道：“嗯，不太熟。”
周扬朝一怔，像是听到什么荒唐至极的笑话，点了点头，冷冰冰地扔下一句“那就不打扰了”，起身就走。
程黎忍着心里细细密密针扎般的刺痛又坐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匆匆向任宣宇道了歉，然后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卡。”
这一段到这里就结束了，通常两场戏的间隙方老师会让大家稍事休息，但这次她却商量道：“我觉得现在你们的情绪都很到位，要不咱们趁热打铁，把最后一场拍完，免得出现情绪断层？”
这倒是正中程黎下怀。
最后一场是她和周扬朝的双人对手戏，原本是她又担心又暗暗期待的部分。但此刻她心如死灰，除了尽力演完，别的已然无心顾及。
随着一声打板，追着周扬朝跑过去时，程黎已经调整好了状态。
“你等等。”
面前的人脚步一顿，转过身，是居高临下的角度：“怎么，来追我这个不熟的人干嘛？”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程黎仰头与他对视，毫不示弱。
“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这家店离你那么远，你难不成真是专程绕道来喝咖啡的？”
周扬朝别过脸沉默一阵，似是下定了决心，忽又扭头看向她：“是啊，我就是来找你的。”
“为什么，”程黎紧盯着他追问，“为什么来找我？”
四周莹然的光将周扬朝一双墨瞳映得剔透。程黎看见他幽深的眼波中泛着自嘲无奈，却又翻滚着无可压抑的情意，无声地澎湃着，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
“谁知道呢，我可能是疯了吧。”他略微喑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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