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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要努力的都不是真心


第35章  要努力的都不是真心

        直到车子开下了山,灯光和人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各怀鬼胎的紧绷感。这是一个连县城都算不上的小镇子,总共不过横竖两条中心街道。白天他们从镇子边经过,感觉街道冷清,平凡无奇,像灶台边懒洋洋的妇人,谁想到了夜里竟如换装般鲜活了起来。主街道夜市摆开长龙,叫卖廉价服装的小贩、煎炸烧烤的消夜摊、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路人将原本就不宽敞的马路填满了,与头顶上随意交织的临时光源一样构成了一种凌乱而世俗的热闹。

        周瓒把车停在一个歇业了的菜市场旁,与祁善步行穿过夜市的街道,打算在闹市区寻找一家日杂用品商店。祁善很少见识这种夜里的圩市,稍一张望落在了周瓒的身后,周瓒不时回头,走走停停地等着她。

        途经一个小饭馆,大概是刚结束了一场本地人的婚宴,大量酒足饭饱的道贺者从饭店门口涌出来,有些剔着牙谈论今晚的饭菜,有些与门口送客的新郎新娘寒暄道别,一时堵得人寸步难行。祁善打算等这拨人稍稍稀释再穿行过去,驻足欣赏着新娘子身上大红的敬酒服和残妆都盖不住的喜气。周瓒却没这个闲心,耐着性子等了片刻,找个空当就强行挤了过去,还不忘回头拖着走神的祁善一块突围。

        祁善被周瓒拽着胳膊艰难穿行,正好一个伴娘打扮的年轻姑娘风风火火地从饭店里跑出来,怀里捧着的似是新娘换下来的白色婚纱。婚纱体积蓬松,伴娘几乎抱不住,她从周瓒身边经过,白纱也蹭上了周瓒的身体,他随手一拂,身后的祁善遭了殃,轻薄的网纱面料被她的发卡挂住了。

        那个黑色的细发卡是祁善用来固定被风吹乱的碎头发,尾端的尖利处穿过了婚纱上的小孔,伴娘起初未觉,继续往前走,祁善忙护住被拉扯的钩挂处。周围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起哄,祁善手忙脚乱,在伴娘的帮忙下才抽出发卡,解救了婚纱和她的头发。

        “不会钩坏了吧,等下还要还给影楼呢!”伴娘急着检查婚纱裙摆上的钩挂痕迹。祁善不停道歉,幸而婚纱被抚平后看不出明显的撕裂,她才松了口气。可恶的是身为始作俑者的周瓒站在人群外,不但没有上来帮忙,还跟着起哄的人一块咧着嘴笑。

        祁善的闷气没生多久,周瓒发现前面十米开外就有他们苦苦寻觅的日杂小超市。他笑着把祁善拉进去,又被祁善赶到一旁,让他等着就好。

        小超市里东西不多,没什么挑选的余地,祁善拿了想要的东西到结账处,才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带钱包。周瓒把钱递给老板,嬉皮笑脸地对祁善说:“算我送你的。”

        祁善没搭理他的低劣玩笑,问超市老板借了厕所,从她的战利品中抽出一片,剩余的都让周瓒拿着。周瓒低头研究手里那两包东西的区别,一包有太阳,一包有月亮,他似乎悟到一点门道,正想着又从她身上学到了新知识,忽然听到有人窃笑。他抬头,两个小镇姑娘捂着嘴从超市门口经过,咬着耳朵议论。

        周瓒这才发现不妥之处,他回头对老板说:“给我一个购物袋。”

        “小的一毛,大的三毛。”

        他们不刷银行卡,周瓒豪气干云地拍了一张五十的在桌子上,遭到老板无情的拒绝。

        “找不开,给我零钱。”

        “那你给我拿500个小的!”

        老板终于感觉到了周瓒强大的怨气,决定不与他计较,施舍了一个小的购物袋,粉红色,很透明。

        祁善还在厕所磨蹭。周瓒把拎着购物袋的手背在身后,门神般站在超市门口等着她。还没到九点钟,为招揽人气,超市门口的小音箱轰轰地放着音乐。周瓒从“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听到“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飞翔”,她还没出来。他心里焦虑,想象着一个女人做那件事时的流程,借此计算她耗时的合理性。其间有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人晃过来,试探着问他要不要“小姐”。周瓒面无表情地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亮出来,说:“今天不方便。”

        中年人像撞见神经病一样离开了。祁善还不见踪影。周瓒急不可耐地想把刚才的糟心事一一对她吐露,她怎么还不来,还不来……可他不能走,也不会走,就这么等着她,等着她。

        超市的厕所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出不了意外。只要祁善不掉进坑里就一定会出来。周瓒知道自己必然能等到她,她迟早会回到他的身边。当他随着“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的节奏轻轻哼唱时,周瓒的等待已不再焦虑,他渐渐等出了心得,等出了满足。

        “走吧。”祁善终于朝周瓒走来。解决了她的心头大事,她眉目和缓了不少,意外的是周瓒拎着两包卫生巾,心情看起来居然也不错。

        “好了?”他轻声问。

        “嗯。”祁善不自在地点头。

        周瓒说:“那我们回去吧。”

        前方夜市的人不知不觉间散去不少,有一辆小货车按着喇叭慢腾腾开过。周瓒在渐远的后视镜里看到了他和祁善,他们并肩,手里拎着装有日常用品的塑料袋走在陌生而喧哗的夜市,脚步不疾不徐,如同所有面目模糊的世俗伴侣。

        小货车钻进了漆黑的巷子,周瓒寄望于身旁理发店的落地玻璃——这理发店的员工真他妈的懒,玻璃都积了灰也不肯擦一擦。可这不要紧,她现在还在身旁,扭头就能看见。不知道这夜市里能不能淘到她喜欢的东西。周瓒明白过来,为什么他看不上她恋物的小毛病,却又乐此不疲地替她搜刮。祁善不常笑,但她开心沉醉的样子很美。那样的痴迷眷恋也曾属于过他,只是隔得太久远,成了收藏品,被摆在记忆的陈列架内,只能怀念,不可触摸。

        他今晚是不大对劲的,或者说这段时间周瓒都在试图理出一个头绪。他犯了聪明人最大的毛病,关注点都在事件上,在乎的是解决问题的方式而非感受。他总想着要把祁善留在身边,见招拆招,这样强烈的情绪从何而来,却从未愿意去探究。

        祁善最后一次为他而流的眼泪犹在眼前。她要的是爱,周瓒心知肚明,然而爱是什么,他是茫然的,也始终不肯相信。可就连他爸爸这样的负心人也爱过,他妈妈那么痛苦也未曾彻底释怀,他连他们都不如?

        祁善被周瓒看得寒毛直竖,没话找话地问:“你明天早上干什么去?”

        “阿标说山上有个滑翔翼俱乐部,我去看看。”周瓒说。

        “太危险。”祁善嘀咕了一声。

        “你不想我去?”

        她显然在他这样的问句下愣了愣,自嘲道:“我不想你去你就不去?”

        周瓒不会听她的。他拧得很,和在乎他的人拧,也和自己拧。

        周瓒的心思总被骄傲所困。从前他反感妈妈的桎梏,她越控制,他越叛逆。后来他对抗的是祁善。她怪他花心,他就滥情给她看;她不喜欢他不务正业,他偏游戏人间;她想安稳,他定不下来;她担心危险的事他总要试一试。好像这样就证明他们天生不合适在一起,而不是她不要他了。

        到现在周瓒依然不确定祁善要的爱到底是什么。然而这已不重要,在小饭馆门口,他看见那层廉价的白纱挂在她头上,他发现这辈子他都不可能接受她身披白纱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爱天生就是束缚”,妈妈的这句话周瓒始终忘不了。他慢慢有了自己的一套理解:比起失去,他更愿意受她所制。

        “爱去不去。不过我家的阁楼可放不下什么滑翔翼了。”祁善想想又说。

        他当初迷恋洞潜的时候祁善也是反对的,在网上找了好几篇关于这方面危险性的文章给他看。对面摊贩小推车上临时挂着的白炽灯泡亮得不合常理,那光的碎片也有些落在了周瓒的眼里,他说:“我不会死在外头的。”

        祁善气不过,可又不想咒他,恨恨道:“你哪一样爱好不是三分钟热度,不要把麻烦留给我就好。”

        周瓒笑得无赖,“‘把烂摊子留给你’这个爱好我不是坚持下来了吗?”

        祁善和他说不通,沉着脸走在前面。周瓒微笑。他整个人都是动荡不安的,她是唯一恒定的存在。

        祁善走着走着,感觉有人在身后拖住了她。

        “祁善,我不想你和周子歉在一起。”周瓒站在原地没头没脑地说。

        祁善的意外并没有周瓒想象中那么深,她回头静静看他。

        “你想结婚,我娶你!”

        <div  class="contentadv">        周瓒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如果人非要结婚不可,他和祁善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呢?

        买小馄饨的摊贩把半盆子脏水泼在路面上,周瓒牵着祁善避让,才没让裤腿遭了殃。祁善站定,低头笑了。

        “别笑了啊,说话!”周瓒不满意自己牺牲仅仅换来她这样的反应。

        祁善说:“我不知道你是在恭维我,还是在羞辱我。”

        “当然是觉得你好。求婚不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赞美?”

        “那我谢谢你。”

        周瓒用提着两包卫生巾的手拦住若无其事往前走的祁善,一字一顿地说:“我没开玩笑!”

        祁善抚了抚有些发凉的胳膊,对周瓒说:“我也很认真地答复你:我拒绝。”

        “你以为找到了如意郎君?我敢打赌,周子歉追求你大半是讨我爸欢心,剩下一部分是在和我较劲。”

        祁善听他振振有词地说完,木然别开脸去。她说:“和子歉在一起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我不想膈应你。我是真心觉得和子歉很合拍……”

        “男女有心勾搭,屁大的事都能说成默契。你们都呼吸,都要吃喝拉撒,这算不算缘分?可笑。要这么说起来,以我俩的熟悉程度不成了几世夫妻?”

        “周瓒,要我说多少遍,我们以前是很好,可是朋友有朋友的距离,我们要学着为身边的人考虑。”

        “狗屁!别拿你那套道理来糊弄我。要努力的都不是真心。”周瓒完全听不进祁善的话,他说,“何况周子歉还和那个叫魏青溪的服务员有一腿,那才是他喜欢的类型。要是他为了你放弃魏青溪,将来迟早也会为一个更有用的女人放弃你!”

        祁善说:“没发生过的事我们都不能下定论。假如有朝一日子歉像你说的那样放弃我,我至少还知道是为了什么。”

        回去的路上,周瓒从车尾箱翻出一件户外防风服罩在祁善头上,说:“上次徒步时留在车上的,没洗过,你将就着披一下。”说完又递给她一瓶水,问她:“常温的没有问题吧?”

        祁善接过水,又拽了拽衣服,依然难以适应他态度的转变。从前周瓒对她也不是不好,可他表达关心的方式总带着刺,明知道他是善意也让人不舒服。不知道他今晚抽什么风。他总是想到一出是一出,转头就抛在脑后。

        回到山庄,餐厅里的人竟还没有散,反而更加热闹地聚拢在某一张桌旁。隆兄一看到周瓒进来,亢奋地朝他招手,“总算回来了!周瓒,你快看看这是谁。”

        众人聚焦的中心有人徐徐站了起来,挡在她身前的闲杂人等也识趣地往两旁让了让。祁善一眼就认出了来的是谁。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轮廓,偏又觉得哪里都不太一样了。她穿得很随意,脸上也只化了淡妆,可站在人群中的样子仿佛她生来就该被众星捧月。她不再是被同学欺负排斥的丑小鸭朱燕婷,而是平时只能隔着电视欣赏的镜中花。

        周瓒也笑着走上前,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原来是大明星驾到。”

        朱燕婷淡笑道:“等你老半天了。”

        “怎么样,晏亭小姐今后是我们山庄的代言人了。”隆兄满面红光。他是同时认识朱燕婷和周瓒的。周瓒出国后,朱燕婷在他的皇家公馆做了一年多的驻唱,她嗓音一般,但长得漂亮,台风尤佳,给隆兄的酒吧增添了不少人气。后来朱燕婷大学毕业北上闯荡,近两年渐渐混出了名堂,隆兄也感到面上有光,新开的夜场里还特意挂了朱燕婷当年唱歌时的巨幅照片。这次他们山庄开业在即,想在全国的旅游市场打开知名度,刚协办了一场模特大赛,颇具广告效应,有人建议隆兄依照这个路子走下去,再找个有名气的代言人。朱燕婷无疑是个好人选,她是本地姑娘,和隆兄是旧识,最近风头日盛。隆兄联系上她的经纪人,起初还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朱燕婷很爽快地应下了这件事。

        “我早想说这件事来着,怕晏亭赶不上今晚的飞机白高兴一场。现在正好给你们一个惊喜!”隆兄这话是冲着周瓒说的,朱燕婷大晚上地陪他们“亲切”聊天,除了看在钱的面子上,多半还有某人的原因。隆兄尚且不会自恋到以为是因为自己。他把距离朱燕婷最近的那个位置让了出来,“你们好几年没见了吧?来来来,正好叙叙旧情。”

        一个娘里娘气的中年男人开玩笑道:“隆老板可别给我们晏亭制造绯闻。”

        朱燕婷却没把这话放心上,她好像这才看到了人群外的祁善,微笑着打招呼:“祁善,你都没什么变化。”

        “你好啊,燕婷。你更漂亮了。”祁善由衷地说。

        “这位也是我的高中同学,以前班上的学习委员。”朱燕婷向身边的经纪人介绍祁善,又说,“她现在可是女博士,大学图书管理员,是有学问的人。”

        经纪人不走心地附和。祁善笑笑,垂眼不语。周瓒不客气地坐到隆兄腾出来的位子上,含笑问朱燕婷:“你怎么不介绍我呀?”

        朱燕婷巧笑倩兮,“非逼我提伤心事。看你和祁善的样子,你们还是在一块了?恭喜恭喜!”

        她早就和隆兄有联络,又已经来了好一会,怎么会不知道周瓒和祁善的事?不过明知故问罢了。周瓒挑眉,似逗弄又似撩拨,“我说没有,你是失望,还是高兴啊!”

        “早就不关我的事了。”朱燕婷也坐了下来。阿珑兴高采烈地上前求合照,朱燕婷大方地同意了,挨近阿珑在镜头前露出个无可挑剔的笑容。

        祁善看到子歉已走到她身边,她伸出手,他及时握住。

        “走,不舒服先回房休息。”

        子歉陪在祁善身边,走出餐厅,他问:“你不喜欢见到那个女艺人?”

        “没有啊。只是有点意外。”祁善回答道。平心而论,祁善对朱燕婷并无反感,甚至觉得她能打拼至今日的地位很不容易。祁善抵触的只是与朱燕婷有关的那段记忆,这让她想起了当初沉溺于独角戏里可笑的自己。朱燕婷的出现是好事,祁善得以从短暂的困惑中抽离。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要娶她的人现在正和旧情人打得火热,她知道他很快会忘记他说过的话,只是没想到快到这种地步。她怎么可能相信他呢,无论他的话有几分假。已经远去的记忆像一本灰暗而晦涩的小说,祁善再也不想重新翻阅。

        他们穿过走廊,脚下是崭新而厚重的暗纹地毯。人行走在上面并未能完全遁去声响,那悄而沉的动静反而如软布包裹的锤在心头某处撞击。祁善的房间到了,她摆弄着房卡,对子歉检讨道:“子歉,其实我今晚的不舒服是……女人的小状况。我开始没好意思跟你提。对不起。”

        她许久没有等到子歉的反应,这才仰着头看他,发现子歉脸上的笑别有深意。他说:“你为这个说‘对不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之前存了什么心思。”

        祁善哑然。周瓒的混账话又在她耳边响起,她混乱地解释:“我不是说你有那个意思,我也没有,我的意思是……”

        子歉低沉的声音已在她耳边,他靠近拥抱了她,把她环在自己和门之间,“你有没有我不知道,我本来是有的。”

        即使子歉对祁善一直很温和,给她安全感,可在祁善的感知里,他像某种金属,稳定、坚固、硬朗、刚强,甚至有几分禁欲。这些形容词都与柔软狎昵无关。周瓒说对了,祁善从未想过脱光了的子歉是什么样子的,还来不及想。所以当他说出这样的话,祁善心跳之余,还感到了意外。

        她要的不是一块金属的盾牌,而是一个托付终身的男人。祁善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安心与子歉依偎,他用下巴磨蹭着她的头发,她感知到他的心跳和身上散发的热气。这存在感真切如斯,驱走了祁善的惶惑和惘然。她不能再让周瓒轻而易举地从中挑拨,所以有些东西她必须得到求证。

        “子歉,你能告诉我魏青溪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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