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四节 传奇
不知不觉,已是冬十二月。
鹅毛大雪,飘落在新丰境内,只一个晚上,便将整个世界变成了银装素裹的壮丽山河。
踩着厚厚的积雪,张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五十六名军官。
新丰保安曲的什长、队率和屯长们。
未来,张越远征时,要如臂指使的军队中坚。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张越没有经历过。
只在一些电影里见过,但那些画面,也都是一闪而过,带有艺术加工的夸张和虚构。
倒是游戏里,更逼真一些。
无论是全战还是骑砍,都揭示过一些东西。
不过,那基本都是西方欧陆的战斗方式,而不是东方中国的作战方法。
东方战争,是怎么打的?
宋襄公后,就再没有人会傻乎乎的约定作战地点、区域和时间了。
战国的数百年战火,更是彻底毁灭了旧贵族们文质彬彬的君子战争。
如今的战争,讲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追求的是胜利,尽可能的杀死敌人,保全自己。
张越看过霍去病的手书,也读过兰台的汉军出征报告简牍。
心里面,多多少少,对当代战争有所了解。
“立正!”
“敬礼!”
一身甲胄的胡建,带着常远等参谋,见着张越到来,立刻大声下令。
瞬间,五十六名将官,齐刷刷的昂首挺胸,立正向前,同时举起右手,击打胸口。
这是张越专门设计的军礼,用于军中。
为的是避免繁文缛节,大家拜来拜去,也是为了树立权威,培养军官的条件反射。
军队,特别是中低级的军官。
最不需要的,就是有自己的想法。
打仗不是搞艺术创作。
可以天马行空,可以脑洞大开。
打仗,需要的是执行命令、遵守纪律,千军万马,宛如一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若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还要将军做什么?
这一点,是行之于任何时代,都可以称得上真理的军队纪律。
像三哥那样,自作主张,在港口玩导弹,然后把自己炸了的‘聪明人’在任何军队里,都是要剔除的毒瘤。
而这些日子来,张越让胡建等人,在此训练的主要内容。
就是军规军纪。
属于保安曲的军规军纪。
有后世的队列训练、坐姿、站姿、跑步等内容。
更有内务整理,让这些军官每日早晚叠豆腐块。
还有一些力量训练、体能训练。
以增加他们的体脂、体能和意志力。
连续十余日的训练,让这些从各处抽调或者考核选拔的军官,终于开始具备了一丝后世近代军人的气质。
“稍息……”张越回了一个军礼,然后踏步向前,对胡建道:“军正,下发操典大纲!”
“诺!”胡建立正以军礼答道。
然后,便带着人,将早就抄录好的五十六分训练操典,分发了下去。
保安曲这支部队,在张越看来是种子。
祂不仅仅将承接一个名为骑射的骑兵新时代,也将在未来,结束骑兵的霸权。
将世界引入一个新时代。
用全新的杀戮方式,来主宰战争。
故而,在一开始,张越对这些军官的训练方向,就是朝着近代的军队方向去的。
铁一般的纪律、没有思想的服从,以及高素质的文化修养、数学知识储备。
五十六份册子,很快就下发给了所有军官。
每一个人都拿到了一套。
“尔等,尽快背熟、记牢其中内容……”张越朗声道:“保安曲的兵员,将在未来半月募齐……”
“半个月后,所有不能熟记其中内容,不能准确运用其中知识者……”
“皆黩!”
“诺!”众人听着,齐声答道。
“善!”张越挥手道:“那解散吧!”
“诺!”众将昂首道,然后便整齐转身,笔直列队,在各自屯长的率领下回营。
…………………………
保安曲现下的编制,分为四个作战屯。
每屯辖两队十什,加上屯长,再加上屯长的副官,一共是十四人。
以甲乙丙丁,各自为编。
经过了这十几日的磨合,各屯上下,也都熟稔了起来。
回到营房,王启年将发给自己的小册子,拿在手里,正要阅读。
就听到了屯长的声音:“全体集合!”
他立刻起身,重新整理好自己的甲胄,然后用着极为标准的步伐,走向营房的主帐。
只是十个呼吸的时间,所有人就全部到齐了。
每一个人都按照着各自官阶,准确、整齐排列。
这是保安曲的规矩。
上级聚将,十息之内必须妆容整齐、准时到达。
衣冠不整者、不准时者和未能按照规定,站在规定地方的,统统触犯军法。
最低的惩罚也是十鞭!
严重者,将要开除军籍,退还原籍!
这些日子来的训练,已经清清楚楚的告诉了每一个人。
在这保安曲内,服从命令和遵守军纪,是何等重要!
最初数日,保安曲内,甚至有屯长被当众责罚,更是好几个什长被退回原籍,然后换来替补的——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翘首以盼,在排队,在等这营中有人犯错。
起初,王启年也犯了错误,被人狠狠的架在了辕门上,抽了十鞭子。
至今,背上依然火辣辣的疼。
这疼,让他牢牢记住了自己的错误。
从此不敢再犯。
在军帐门口,一个年轻将官,拿着名册,走上前来,一一点名。
“陈选……”
“到……”
“张路……”
“到……”
“王启年……”这将官叫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微微露出了笑容。
“到!”王启年赶紧答应,然后昂着头,看着那人。
因为,那是他的大舅子。
汉轻车将军司马安的长子司马敬,现在的保安曲甲屯司马(屯长的副手)。
十余日前,王启年被司马家硬架着到了新房。
本以为,自己要娶的是什么无盐氏。
但婚宴上,见到的却是一个婀娜美丽的少女。
当时,王启年心里便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规规矩矩的,派人请来母亲,然后拜堂、结白首之盟,定同穴之约。
想着这些,王启年就看着周遭的同袍。
一位位队率、什长。
几乎都是陇右系的子弟或者娶了陇右贵女的人。
这也是汉军的传统。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
比起冷冰冰的军法、军规和呆板的军赏条例。
更能激励士卒用死,凝聚士气的,肯定是乡党、兄弟、袍泽之情。
从前,王启年还不知道,但娶了上官家的女儿后,在妻子的教导下,便已经明白。
司马敬规规矩矩的将名点完,然后转身,对着军帐禀报:“启禀屯长,甲屯将官,计有队率两人、什长十人,屯司马一人,今皆以到齐,请屯长示下!”
“辛苦司马了……”帐中传来屯长的声音:“诸君请进吧……”
于是,众人跟着司马敬,走入军帐中。
一入帐中,作为前队队率,王启年便带着自己的什长们,站到了左侧,与后队队率陈选所率的伍长们相对而立。
每一个人都对应另外一个人。
一丝一毫,都没有差错。
这是十几日来无数次重复训练的成果。
“诸君请安坐……”屯长的声音传入耳中:“俺这里正好有些浊酒,君等可自饮之!”
“诺!”王启年和对面的陈选高声应命。
然后就是各自的什长们。
然后大家,各自有序的后退,坐到位置上。
人人昂首挺胸,看向端坐在上首的屯长。
屯长是一个典型的粗犷丈夫,看上去三十来岁,满脸的髯须,皮肤有些粗糙,在脸颊上有着一道深深的刀疤,看上去有些狰狞。
但也因此,变得很有威势。
王启年知道,屯长很有来头!
是天子亲自点的将,从长水校尉那边空降来的。
据说曾与匈奴人,在浚稽山血战,手下的人命起码在两位数以上。
“军候下发的操典册,大家都带在身上吧……”屯长轻声问道。
“回禀屯长,末将等都带来了……”王启年立刻起身答道。
对面的陈选也道:“末将等也都带着……”
“善……”屯长站起身来,手里拿着那本刚刚发下来的册子,道:“军候是霍冠军、孙吴一般的人物,吾等有幸能在军候麾下,是祖宗有德,才有的机会,君等不可懈怠,一定要认真学习、研究……”
“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寻常人几辈子也未必能碰到的好事!”
王启年听着,重重的点头。
册子虽然还没看,但军候的名声,哪个不知道?
一本《孙子兵法十三章》,让天下兵法大家俯首。
近乎人人都说‘使孙武复生,不过如此’。
如今有机会能在这样的名将麾下学习,哪怕只是学个皮毛,怕也能受益终身,福泽子孙。
“俺和乙屯的黄屯长打了个赌……”
“十日之后,两屯比较操典,败者从此要称胜者为兄……”
“直至下次比较……”
屯长呵呵的看着众人,问道:“君等是想要当大兄还是仲弟?”
“自是大兄!”王启年大声说道。
其他人也都是群情激愤,纷纷道:“当然是得吾辈为兄……”
更有甚者,有什长道:“北地之人,不通文法,如何是我陇右将门的对手?”
那乙屯,正是北地系将官的地盘。
而汉军内部,山头林立。
北地系和陇右系,是其中最大的几个山头之一。
往年各自地图炮,人身攻击,是稀松寻常的事情。
如今,在这保安曲中,自也不能例外。
屯长看着众人的情绪高昂,满意的点点头,道:“吾辈丈夫正该如此!”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军中若要进步,就要争夺他人的资粮,一步强、步步强!”
“但也不可轻敌!”屯长忽然话锋一转:“那黄德良,可非什么善茬……”
“当初在浚稽山,其随赵侍中,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连匈奴的骨都侯,都有一个栽在他手里!”
“当然……”屯长看着众人的神色,猛然骄傲的道:“俺也非是等闲!”
“当初,俺跟着续公,屠了那扶乐国……”屯长颇为自傲的道:“俺一个人,便手刃了扶乐国那个奸相,将这反汉贱种的脑袋,挂到了玉门关的城楼上,迄今依然在那吹风……”
众人听着,都是肃然起敬。
王启年更是瞪大了眼睛。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天,自家的屯长的来头。
承文候续公的部将啊!
承文候续相如,是如今汉家的英雄,备受推崇的豪杰。
这位英雄,生平做的最大的事情,便是两年前,也就是太始三年,带着二十多骑,灭了西域的扶乐国。
一将帅二十骑而亡一国。
虽然有借了乌孙兵的缘故,但乌孙人也只是提供方便,并未直接参战。
此役,续相如一马当先,带着部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了扶乐国的首都,夺门而入。
然后一路杀到王宫。
虽然西域小国众多,最小的国家可能就是千把人。
但那扶乐国,却是万人之国。
有起码上千的士兵,但在续相如的二十骑面前,该国的军队、贵族,都如牛羊一般,只能束手就擒。
只花了四个时辰,续相如便占领了整个扶乐国。
控制了王宫、城门和府库。
然后,大摇大摆的押着扶乐王和他的妃嫔、大臣、贵族、财富和人口,回到了玉门关。
仅仅是其带入玉门关的战俘就是两千五百人。
这还只是计算壮丁的数字。
妇孺老弱,未在其中。
二十人打一万,而亡其国,掳其王,杀其相,俘其人口,更关键的是完整的带回了汉境。
这就是一个活着的传奇啊!
而现在,传奇之一,就在面前。
“难怪俺听着屯长的名字耳熟……”
“原来是他!”
“续公的左膀右臂——上官问!”
王启年激动的想着,感觉与有荣焉。
在坊间的传说中,这位上官公,当初只是一个玉门关的戍卒,闻说西域扶乐国国王受其奸相蛊惑,隔绝丝路,虐杀汉商,于是奋而骂道:“贼子,安敢轻汉,必杀之!”
便跟着续相如,一路奇袭数千里,在乌孙人掩护下,杀进扶乐国,杀了那个奸相。
真的是大丈夫当如是哉!
王启年曾经为这位上官公的壮举而陶醉,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可为其麾下之将。
而随着上官问坦露自己的事迹和壮举,整个甲屯,士气高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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