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美人鱼港湾

黄昏帝国，白雪城。

        这座港口城市聚集了种类数以百计的商家，以及各色人等，它之所以欣欣向荣，是因为它并未有太多条条框框。简单地说，它是贸易自由港。

        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地交易，然而这过度的自由化也导致了人身安全极低。比如说，进了魔女的商店就必须买点儿东西，要不然会有诅咒加身；与狼人打交道得小心，他们喜欢强买强卖，要是不答应，那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但最可怕的还是血精灵。他们会对你甜言蜜语，在不知不觉中掏光你的钱袋，最后把身无分文的你踢到大街上。在白雪城里没有钱，那才是比死还要可悲的事情，因为穷人不是白雪城的客人，只是它不屑一顾的垃圾。那些从前你看不上眼的小人物却能装模作样地骑在你头顶上、过着你再也无法触及的奢华生活，相信我，这滋味你决不想体验一番。

        和许多商业都市一般，白雪城人见人爱，因为不爱它的人都悄悄消失了，这点有很大程度要归功于刺客工会。在每个国家，刺客工会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公众视线内，唯独在黄昏帝国内例外——谁叫死灵生物从不在乎无聊的荣誉感和社会道德呢？此外，其他职业工会也已与白雪城接洽，准备加盟事宜，毕竟黄昏帝国有以十万计的冒险者，谁也不能忽视其市场潜力。

        白雪城每天都有新闻，最近的新闻则是新开的一间名叫“美人鱼港湾”的酒馆（其招牌是一个美人鱼在搔首弄姿，俗得一塌糊涂）。酒馆占了最好的地理位置，就算白天也顾客盈门，其关键就在于老板斯达麦克的手艺。斯达麦克是白骨暴君最近招揽的英雄级属下，极其擅长烹饪，什么食材经他的手都会焕发出第二春，能让人吃上瘾。

        要说斯达麦克的手艺有多好，进店子里看看就知道了。每张桌子旁都坐满了食客，他们分三种，埋头猛吃的、心满意足的与焦躁难耐的。扎着围裙的僵尸侍应们忙上忙下，有时还会因动作僵硬而打翻托盘，惹来一顿大骂。有肉泥狗小心翼翼地在食客腿间钻来钻去，就为了吃一些残羹剩饭，偶尔它们会被踩扁，但不用为它们担心，因为它们身体具有可塑性，五分钟后就能恢复原型、继续活蹦乱跳。

        一位旅人就在最旺的时间踏入酒馆。他左看右看，发现每个位子都有人坐，便拦住一位侍应，指指靠墙的一排酒桶：“这地方可以给我坐吗？”

        能来当侍应的都不是低级死灵生物，基本的智力和常识都还是有的。侍应尴尬地回答：“那地方是没用，可我们也没准备桌椅，您不介意的话——”

        那旅人伸出一只白得吓人的手，手指捏了一下手势，便有白骨从地底冒出，结成架子，贴墙一直往上延伸，竟如升降机一般把酒桶升到接近房梁的地方。这还不算，白骨继续冒出，在酒桶下面结成一张圆桌、一把椅子，刚好将空间利用干净。

        这一下，酒馆里有不少视线都聚焦到此。

        “您是一位死灵法师！”侍应笑容更尴尬了。他招呼旅人坐下，便赶紧跑进厨房。

        不一会儿，店老板拿抹布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到旅人身边，笑问：“您来自？……”

        旅人从袖子里掏出两枚徽章，一枚徽章为纯黑色，纹刻着微微反光的骷髅头纹路，另一枚为闪耀的金色，纹刻着一把魔杖。店老板一看就明白了：“您是黑暗教会和魔法师工会的人呀！不好意思啊，前一阵子我们陛下和黑暗教会闹了点儿矛盾，所以这儿的人不大欢迎死灵法师。哎，您这一手耍得漂亮，我敢说，就算六月阳光陛下也没您这份本事呢！”

        旅人点点头，表示明白。他随手制作了另一张白骨椅子，示意斯达麦克坐下，也问了问题：“你就是斯达麦克？”

        “如假包换！”店老板将脸上的“死灵面具”一挪，露出一张大叔脸。这张脸容光焕发，微微沁着汗，一看就是能干活的男人才有的脸。他倒真是能干，兼了主厨的位子，做菜的速度快得就像有一整个厨师班子在忙活似的，不过要是英雄级厨师没有这点儿程度的实力，那也说不过去。

        “我听说，你们的陛下被篡位了？”旅人将面具摘下，放在一旁。他的脸很干净，干净得毫无表情，呈现出一种近似人造的、干涸的白，眼睛魅魅地放射蓝冰般澄澈却让人心悸的光。这是一位人类少年，而正常的人类少年往往不会踏足死灵乐园。

        斯达麦克啊了一声，收起笑容：“是的，传言一点儿也没错。”

        早前，黄昏帝国的白骨暴君亲自率军攻入亚斯坦特王国，被其守护英雄一箭射爆了“死灵王者的意志”，失去对死灵生物的统治权。当他回国后，立即有人趁虚而入、夺取王位，而他则不知所踪。黄昏帝国确实易主了——这件事很快就被“尘埃”八卦教主证实。有小部分人对此表示叹惋，但大部分人都觉得，或许换个不那么残暴的统治者，对黄昏帝国也是一件好事。

        “哎呀我都把事情搞忘了！”斯达麦克洪亮地大笑，递上一份菜单，巧妙地换了话题：“客人，您想吃什么？”

        “你推荐吧。”

        “嘿嘿，来了这儿，您一定要尝尝蛤蜊浓汤和香煎鳕鱼！噢还有，我给您上一份土豆炖小牛肉吧，因为今天早上刚好有新鲜牛肉送到，明天您可就吃不到啦！”

        斯达麦克起身，快步进了厨房，不消一会儿便有侍应送菜出来。将香喷喷还嗞嗞作响的牛肉块叉进嘴里，旅人机械地咀嚼几下，道：“这是人肉，而且有一定程度的变质，不过味道和牛肉有95%以上的相似。英雄级的料理手段原来就是这样，能够瞒天过海。”

        他再淡漠地环顾四周。能来吃饭的都是生灵，人们都撩开“死灵面具”，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假如他们知道自己刚刚吃下去的是人肉，他们还会有胃口吗？

        酒馆人多嘴杂，一向是情报交流的好地方。坐在酒馆里，就算你不情愿，各地的风闻都会拼命往你耳朵里钻。这不，离旅人最近的那桌，几个穿短袖、露出纹身手臂的汉子就借着酒劲，开始胡吹起来。他们大概是海员，见识得挺多的。

        “亚斯坦特现在不再是王国，而是公国了！它附属于毕格鲍沃！”

        “真的？他们国王不是还没死吗？”

        “这你就不懂了。既没有国家神器，又没有英雄，他能保住公国就算不错了！毕格鲍沃就在旁边虎视眈眈呢，与其等对方吞并，还不如自己主动投靠？”

        “不过还真便宜了萨拉门罗！足足几个郡的土地啊，亚斯坦特说送人就送人了，毕格鲍沃拿了也就算了，萨拉门罗凭什么接收！”

        “哈哈哈，放心吧，塞鲁维加不会让那个难民国好过的。”

        “你说得也是，搞不好塞鲁维加还真出来抢地呢！”

        另一桌，几个衣着朴素、低调吃饭的人先谈到了天气，然后说起某些天气差劲透顶的鬼地方，话题很快转到“哪儿的关税又提高了”。听起来，几位应该都是走南闯北的行商，对钱都特敏感。

        “该死的战争！”

        “不，你应该说‘该死的官员’，是他们看见物价上涨，这才提高关税的。殊不知他们这么一搞，物价涨得更厉害，但不然怎么样，难道要我们饿死？”

        “我们倒是饿不死，可大家骂得厉害啊……我家杰森在外面都不敢说他是商人的儿子，怕被其他孩子打。”

        “商人身份有什么可耻的！要是没有我们，哪一家吃得上面包！”

        “来，喝口酒，喝口酒！说起来，现在就连我们都吃不起面包了，要不是有‘黄昏午餐肉’，饿死的人比战死的人还多！”

        来吃饭的当然不只是原住民，更有冒险者。一桌看上去像是佣兵的冒险者正低声交流：

        “现在所有死灵玩家都接到任务了？只要杀死六月阳光，就有机会从施劳德?布雷手上得到‘死灵王者的意志’？”

        “我朋友是这么说的。不过，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施劳德果然和死灵生物没有关系，要不然也不会颁发这么有针对性的任务。真可惜，我们不是死灵，反而接不到这任务。”

        旅人仔细地将别人的大笑和絮语收在耳里，同时高效率地将面前菜肴一扫而空。吃完后，他又戴好面具，点了一杯饮料，却不喝，就那么坐着。

        等到客人换了几茬、场子终于没那么旺的时候，斯达麦克伸着懒腰再一次走出来，自来熟地坐在旅人对面：“您还想知道些什么？”

        “六月阳光去了哪里？”

        “我真不知道，要不您去问新陛下？”斯达麦克抱歉地搓搓手，然后笑道：“您这一餐，我请了！”

        “谢谢。”

        旅人起身，斯达麦克在后头叫道：“哎，您的面具落下了！”

        “我不需要它了。”

        离开酒馆后，旅人径直赶往传送阵，对一路繁华都熟视无睹。去“等待之城”的传送服务仅对部分人开放，这是为了确保首都的安全。

        “我要见你们的陛下。”旅人对守着传送阵的军官道。

        “是的，阁下，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您是等我先通传，还是——”

        “我们直接去吧，因为我时间有限。”

        军官点头应是，然后向“等待之城”发去一道十万火急的消息：“博弈人”死灵魔导师、黑白二进制，正式造访黄昏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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