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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老朋友来了


原来,毕再遇也在考虑让她离开啊!

        青二十七忍不住心酸地想笑,这个男人,总能一下子猜到她的真实想法。

        那么残忍却又那么……让人难以割舍。

        可是她必须割舍。

        只是没了汗青盟笔录人的身份,她该在中原如何立足呢?

        青二十七心里乱糟糟的,却假装冷静地回答:“好啊,我走,不过我总得有地方去,你这么神通广大,不如就由你给我安排个地吧?”

        她以为她自己装得很像,却不知她的眼她的话语中尽是怨气。

        毕再遇陡然感到心虚又心疼。

        他对她,确实早有安排:“暮成雪近期内应该会来找我一次,你可以她回临安,她正需要人手。”

        青二十七不觉抬头:“暮成雪?”她说是让他安排,可他果然早早对他做了安排,她又觉得很难受。

        毕再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温和的:“是的,暮成雪。”

        青二十七赌气问道:“我要是不去呢?”

        毕再遇:“你不想去,也可以。以你的能力和心性,不混江湖也能活得很好。不过,小糖,你想过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吗?”

        小糖。如今听来很刺耳。

        他的话还是让她一愣。

        你想过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吗?

        真的……没有。

        她是汗青盟的笔录人,这是一早就既定的事。

        在被夜追杀,与汗青盟势同决裂,不得不遁入毕再遇军中时,她一度以为自己会与他,与他的军队共存亡。

        至于其后之事,北伐是胜是负,再之后又该如何,这些她都从未想过。

        所以此生要如何度过,她亦从未想过。

        她只是随波逐流地活着,等待生活将她送到它想送她去到的地方去。

        青二十七呆呆地看着毕再遇,嘴唇崩成一条直线。

        毕再遇知道,她被说服了。

        五天后的四月十二,暮成雪如约而至。

        她轻装简行,着青衫小帽,收敛了艳色,反带上三分俏皮。

        这女人,纵然想要收藏,也难掩光芒。

        和她一起来的,是陆听寒。

        青二十七很意外,与暮成雪同来的人是陆听寒。

        她以为暮成雪会把楚乐一带来,她总以为过了这么些日子,楚乐一应该重现江湖,像从前那样罗里八索地搅乱一池春水。

        可是为什么是陆听寒呢?

        他们到的时候,青二十七在营外的树林里练习鞭法,而毕再遇则在校场练兵。

        比之最早的那条长鞭,如今她练着的这软鞭上加了些许重量。

        毕再遇说已经着人帮她打造新的称手长鞭,现在这鞭的重量也要随之增加到不差分毫,以后用那打好的常用兵刃时方能顺手。

        软鞭比之青二十七惯用的白绫,实是硬朗凌厉得多。

        撇开要掩饰身份的原因不谈,青二十七觉得这也是对自己个性的一种改变与塑造。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像过去,总是软绵绵地,什么事都不出头、什么事都想后退。

        先从外部开始,强迫自己做些改变吧!

        也许是知道离别在即,近来她练得特别狠。

        运气、腾身,将软鞭一甩,鞭身如灵蛇抖动,鞭尾掠过之处,带起好大一片树皮。

        她摇摇头,还是不能很自如地控制,什么时候才能练好呢!

        突觉有人从后靠近,她也不回头,软鞭一卷,卷住枝头,人借着惯性一飞冲天,眼角余光却见到马背上的那两个熟人。

        一惊,显些松手直坠下来,在空中连翻了两个筋斗方才落地。

        陆听寒喊:“小心!”飞身下马来扶少女。

        暮成雪却笑吟吟地在马上道:“陆听寒,你真是关心则乱。她要是这样就摔半死,那也不能成事了。”

        暮成雪这是在说什么呢!

        青二十七脸上红了红,又愣了愣。

        她第一反应就想问暮成雪知道不知道楚乐一的下落。只是千头万绪,竟不知从何开口。

        暮成雪倒是很明白她,笑了笑道:

        “小青,对不起,我还没查到楚乐一藏在哪。不过,以他的小机灵劲儿,到哪都不至于很吃亏,即使是梅沁出手。”

        不愧是解语轩主人,一眼就能猜中人心。

        之后暮成雪说:“我先去找毕再遇那家伙!明知我要来,也没列队欢迎,真是,白升了这么多级官儿,连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一会他的大帐见哦!”

        说罢飘然而去,分明是特地留了空间给青二十七与陆听寒。

        青二十七的朋友不算多,见到陆听寒,还是很开心的。

        一个月不见,陆听寒变得消瘦,俊朗的脸上有些疲惫、有些憔悴。

        他看着青二十七,目光依然那么温柔,她的心情却已不同。

        “我与暮成雪是朋友,别无其他。”他解释道。

        青二十七笑了,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他何必向她解释?

        “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她与他同时问对方,不禁相视一笑。

        青二十七:“嗯,我还好,打了几仗以后,觉得自己心胸放宽了许多。生与死,进与退,不似从前那样全无底气。你呢?”

        “我也还好。生与死,进与退,不似从前那样执着不放。”他细细看她眉眼,像是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不同来,又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青二十七一笑,一边引他向毕再遇的大帐走去,一边与他各自说起别来的情形。

        她说她是如何成了阵前女将,他说辛老终埋骨青山。

        青二十七真是喜欢与陆听寒呆在一起的感觉,平静而温暖。

        可是,她知道他无法令她真正放开自己。

        之前她逃避着假装不懂,现在全懂了,心里却再装不下他。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们一路聊到了毕再遇的大帐,一边等,一边说了不少话,亦有不少时候静默无言。

        直到帐外人声响起,毕再遇与暮成雪并肩走进来。

        他瘦长稳重,她明艳无双;他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宠溺,她的笑容里带着难得娇憨;他不是叱咤风云血战前线的将军,她也不是翻云覆雨指点武林的女尊。

        这情形何其熟悉,又何其叫人心痛如绞!

        青二十七站着,紧紧捏住双拳藏到身后,她怕,怕自己的情绪太露。

        陆听寒握住了她的手,拉她到他身边。他的手是那样的温柔与稳定,可她的心,为什么这么凉、这么凉?

        毕再遇有一点意外,然而很快静水无波地道:“陆兄弟,好久不见!”

        陆听寒道:“毕将军,我们没这么亲,直呼某陆听寒即可。”

        毕再遇一怔。

        暮成雪对陆听寒笑道:“唉,火药味好浓,不会是前线的火弹不够用,等着你赶工吧?”

        陆听寒冷冷一笑:“我没这本事。”他向不与毕再遇亲厚,亦从未掩饰对他的敌意。然后他又说:“是来看望青姑娘的,看完就走。”

        青二十七的脸微红,他很直接,反叫她有些难堪。

        毕再遇盯住青二十七的脸。

        青二十七依然看不透他不知所谓的表情,然而却不想与他对视,撇开头去问暮成雪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暮姑娘,听说你最近需要帮手?”

        暮成雪一笑,立即切入正题,说起了武林大会后,特别是宋向金宣战后,武林与官场等出现的一切微妙变化。

        开禧北伐既已全面铺开,大宋上下弥漫着北上伐金、收复旧地的狂热情绪。

        始作俑者及强力推动者韩侂胄自然风光无限,一时无俩。

        他的手脚遍布朝廷内外,前线后防,所有异见者全部被排斥在决策层的中心。

        在这种情势之下,新上任的武林盟主史珂琅便显得有点尴尬了。

        战事当前,不断地有人去向他请愿,要求他组织江湖人士前去参战,可这却与他主和不主战的一贯主张相悖;另一方面,汗青盟的《武林快报》又三天两头登他的负面消息;总之,于公众形象和私德口碑上,他都成了武林史上最为里外不是人的盟主。

        甚至,有一股要他提前下台的暗流正在蔓延。

        不过武林盟主提前结束任期,此无先例,才不至有人直接逼他退位。

        暮成雪说到这里,微笑着停下来喝了口茶水。她本不是急躁的人,一番话缓缓道来,给了听者足够的时间思考。

        “史珂琅……”青二十七对这人没什么好感,此时此刻,更觉此人多余,“他如果不顺应形势,做一番事业,这武林盟主要来何用?”

        暮成雪瞟了青二十七一眼,笑道:“小青居然是热心又热血的人呢!”

        她是在讽刺她吗?青二十七有点儿不舒服,欲言又止。

        可暮成雪仿佛没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刺,问道:“小青,你说要‘顺应形势’,但你可知当下的‘形势’如何?”

        暮成雪将茶放下,轻轻的,稳稳的:

        “目前的形势,是韩侂胄贸然北伐。一来并无胜算,二来朝中与民间的舆论都被强压,强压之下,反弹之时力量更强。但是,万一北伐真的成功呢?北伐如果成功,之前的一切非议和猜疑,都将不复存在,所以……”

        她转向毕再遇,问道,“所以我来问你,以你之见,大宋胜算几何?”

        毕再遇道:“陆兄弟何见?”

        陆听寒答:“我奔波国事,仅为辛老一人尔。”

        毕再遇道:“这么说你对北伐并无信心。”

        陆听寒答:“狗叫皇裔、金果佐酒,由窦尚书、屈膝执政。你说呢?”

        陆听寒说的是民间广为流传的有关于韩侂胄的两个故事。

        “屈膝执政,由窦侍郎”说的是同知枢密院事许及之,传说他为了巴结韩侂胄,无所不至。

        有次韩侂胄生日,官员们为韩侂胄祝寿,时任吏部尚书的许及之因故迟到,大门已经关闭,他想也没想,就从狗洞里爬了进去。

        又因为当上尚书后有两年间没升官,就去向韩侂胄哭诉求官,说着说着,不顾尊严,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

        于是人们便送了他“屈膝执政”和“由窦侍郎”两个外号。

        而“狗叫皇裔”说的则是时任临安知府的赵从善。

        赵从善乃是位失势皇裔,一心谄媚求官。

        韩侂胄的另一次生日时,百官争献奇珍异宝。

        赵从善亦不落人后,但表面上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某愿献几许果子佐酒。”

        结果礼品盒打开,里面是用金子做成的葡萄架,上面缀了一百颗硕大的珍珠。

        又有一次,韩侂胄与几位闲客在南园饮酒,高兴处赞叹其,感叹说:“哎呀,这可真是一派农家风光,可惜就是少了点鸡鸣狗吠的乡村之乐!”

        不一会儿,草木间果然有了狗叫声。

        韩侂胄和众闲客一看,竟然是赵从善在学狗叫!

        这就是“金果佐酒”、“狗叫皇裔”的由来。

        韩侂胄为官如此,可以想见如今北伐前线上的官儿们尽是些什么人物!

        青二十七想到这两个传说,不由失笑:“韩太师还真是爱开生日宴。”

        她突然想到白天天,上个月的韩侂胄生日宴,那小姑娘还爱恋着陆听寒呢!

        人世变迁,与其说是命运,却也不过一念之间。

        而想到渺茫的战事和肮脏的人事,分别长年征战于前线与情报系统的毕再遇和陆听寒都表达出悲观的意思,对此暮成雪并不意外:

        “所以……你们都认为北伐不会赢。毕再遇,那你呆在这里做什么无用功?”

        青二十七一怔,这是她七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毕再遇用质问的语气。

        毕再遇:“君子之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暮成雪哼了一声:“伪君子。”

        青二十七又一怔。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有人说毕再遇“伪君子”。

        毕再遇并不理会暮成雪,反是转头向不怎么搭理他的陆听寒:“陆兄弟,你奔波国事,仅为辛老;我也不过是一诺以告某人在天之灵。”

        暮成雪见他如此,嗤地一笑,斜睨着,像是埋怨,却又娇俏无比:“小家子气,就不能被说说么。”

        她又问青二十七:“小青怎么看?”

        青二十七打起精神应对:“北伐必败,你们明明心知,何苦大绕弯子?”

        暮成雪收了笑,赞了声:“好,还是小青够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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