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阵阵迷雾笼罩，映得窗外的天色愈渐昏暗，扰得人心绪不宁。

        眼见这暗沉的天色，江景行也难免受了些影响，愈加烦躁——自从上次的对话后，他已经许久没见过无双了。

        往常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形，他向来事务繁忙，极少能抽得出空闲专程去见她，三五个月，甚至半年见一次也是有的。

        只是这一回不一样。

        这一回许久未见，不是因他忙于事务，而是无双她避而不见了。

        认真算起来，无双身为他的下属，屡屡借故推脱不肯见他，即便汇报也只是书信传达，其实是有些放肆了。

        倘若是其他下属胆敢如此任性，定是要入暗牢受罚的。

        可是她不一样。

        江景行重重地揉了揉眉头，带着一股发狠的劲儿，似乎是发泄一样，希望能从眼下这种烦闷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却是无果。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为了一个女子，还是一个罪臣之女，竟影响到他的心境，动摇了他的计划。

        这已经完全不像他了。

        他知道无双爱慕于自己，也并不反感她的爱慕，甚至，他其实也清楚，自己对她是有欣赏与好感的。

        但婚姻之于他，不过是一场交易，是为自己的势力更紧密更稳固的一个纽带罢了。以他的境况，找一位家族底蕴深厚的高门贵女为正妻，对他来说才是最适合的。毕竟，他的那些兄弟们可都还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这位宠妃之子呢。

        所以，尽管无双是他这许多年来唯一感觉不一样的女子，但她是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的。

        在权势面前，一时的喜爱，不值一提。

        可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了，他却为何还在犹疑呢？

        又是一阵迷雾升起，使他看不清方向。待到迷雾散去时，他仿佛融入了这片迷雾之中，成了一个旁观者，无孔不入，却又触碰不到任何人。

        淅淅沥沥的雨滴敲打着房檐，沿着重复过千百次地路径，一股一股地顺流而下，孜孜不倦地拍打在地面上，陷入泥土里，无法自拔。

        这样的天气，是很少有人出门的。可偏偏在这间屋舍内，有人风尘仆仆，有人，已等候多时。

        “杨大人安好，多年未见，恭贺大人已入青云。“无双起身行礼，神色淡淡。

        来人一袭月白锦袍，面如冠玉，分明已近而立之年，面容却好似弱冠之龄。唯有岁月沉淀下来的气质，方才显露出此人已沉浸官场多年。自当年探花游街后，一路仕途顺遂，扶摇直上，如今更是已入内阁，成为当朝最年轻的阁臣。

        没有人知道，清贵至极的阁臣杨延之，曾有一位身为罪臣之女的未婚妻。

        ”桓妹妹，当年京城一别，我……“久别重逢，杨延之眼中的欢喜藏也藏不住，这位从来温润沉着的阁臣，难得的失了仪态。

        ”大人慎言。“无双抬眼看向杨延之，淡淡道：“妾身听闻，桓氏一族累世清白，自当年一案，京城桓家再没有后人。无双自知身份低贱，许是与大人故交面容上有几分相似，却万万不敢污了桓氏一族的清白。”

        “桓……”年轻的阁臣欲言又止，眼中溢满心疼，却又只恨命运捉弄，教人无可奈何。他闭了闭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睁眼看向面前神色疏离的女子，叹了口气，低声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

        杨延之苦笑了一下：“我知道，当年是杨家有愧于桓家，你大约是不愿意见我的。”

        他深深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眼中是化不开的情意，却又不得不克制。他顿了一顿，缓缓道：“我也知道，你今日肯来见我这一面，是为这我在信里说过的那件事。”

        果然，这话一说出口，无双的眼神就变了。她从来平静的面上，甚至带着几分急切，迫不及待地想要从他口中得知真相。为此，风雨无阻。

        杨延之知她所想，也不再卖关子，直视着面前的女子：“当年桓家伯父遭人构陷，虽然是因工部尚书郑廉贪腐一案才得以大白于天下，但实际上主谋并非郑廉。”

        “根据我这些年来暗中查探来的消息，虽郑廉的确记恨桓家伯父阻了他的敛财之路，但桓家亦是百年世家，底蕴深厚，他也不敢轻易就动手。事实上，桓家遭难不是偶然，却是因着储位之争。六部之位何其重要，可桓家素来只随正统，效忠皇命，从于东宫，这就碍了旁人的眼。”

        “尤其是，除却太子，最有希望夺得皇位之人的眼。”

        无双闻言心中一紧，手中攥紧，指尖深深刺入掌心，却竟也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哑得不像话：“那么，是谁？”

        不要听，不要听——

        迷雾中的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他只觉心中情绪翻涌，竭尽所能想要杀了那喋喋不休的令人厌恶的男子，但他更想捂住她的耳朵，告诉她不要听，不要信——却终究只是徒劳。

        那道令人厌恶的声音还是响了起来，话音传入她的耳中，轰的一下碎裂了她的所有。她听见他说：

        “那人便是，当朝晋王——江景行。”

        迷雾腾腾升起，这一次，江景行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梦境之中了。

        前世种种浮现在眼前，他终于决定取消婚约，即便这样荒唐的决定，是以他近年来费尽心血的布局遭受重创为代价。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数年心血几乎毁于一旦。

        可他不后悔。

        他满怀期待，幻想着她知晓后会是怎样的反应，也幻想着，二人将要执手共度的每一场春秋。何等美妙！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无双近乎绝望的质问。

        两个从来理性的人，却起了一场毫无理智的争执，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盛怒之下，他囚/禁了她。

        再后来，岁岁年年，沉寂许久过后，她终于再对他展露出笑颜。

        他欣喜若狂，以为她终于妥协。

        却没想到，那竟是她所精心策划的，最后一面。

        ——

        一夜红烛燃尽，满室风光旖旎。

        即便是陷入沉睡之中，江景行也牢牢地将桓姝锁在怀里，不许她离去。

        桓姝迷迷糊糊间感觉到环住自己的手臂骤然用力，勒得她有些不适。她微微蹙眉，忍着满身的疲惫，渐渐清醒过来。

        甫一睁眼，江景行那张极具冲击力的脸便映入她的眼中，桓姝的心跳霎那间漏了一拍。

        难怪坊间传闻周贵妃有倾国倾城之貌，桓姝这样想着。她虽未见过周贵妃，但从江景行的容貌上便已经可以隐隐窥见一二了。

        从未以这样近的距离看过他。

        桓姝思绪飘散开来。他不是去过边疆，领过兵打过仗么？在那些苦寒之地，风吹日晒的，他怎么皮肤还这么好！

        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桓姝忍不住凑得更近一些，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清浅的呼吸。

        便在此刻，江景行忽然睁开了眼。

        桓姝以为他清醒了，吓得立即缩了回去。她扯过被子掩住面，白皙的面上便在一瞬间羞得通红，心中怦怦直跳。

        他怎么突然就醒了呢？桓姝忍不住轻咬下唇，心中紧张极了。他应该没发现，自己方才在偷看他吧？

        江景行脑海中还是混乱的。这一晚上，他做了许许多多的梦境，有前世真实发生过的种种，也有他曾幻想过的许多美好。

        有喜有悲，皆是他两世的执念。那些画面在脑海中来回闪现，一时间，他竟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一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层层红帐，而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便就躺在他的身边。

        江景行下意识拨开虚掩在女子面上的喜被，她从来清冷的面上竟染上了红晕，含羞带怯地不敢看他。

        不真实感愈发强烈了。

        前一刻，他才经历了无双决绝的永别，现在，却已经是他们的大婚了么？

        他与无双的大婚，他曾幻想过千百次，却总是在午夜梦醒时分被打碎。经历过太多次失望与绝望，他已经不敢再奢求什么了。

        江景行素来深邃冷静的眼中，此刻竟有了些许迷茫：“我这是在做梦么？”

        桓姝偷看被发现，正羞赧着不知如何面对他。此时见江景行竟然尚未完全清醒，不禁玩笑道：“是啊，你就是在梦境之中呢！”

        “果然如此。”江景行竟没有丝毫怀疑。

        这样的画面太过美好，即使是梦境，他也想多留住片刻。

        “你还在我身旁，真好。”江景行深深地看着桓姝，眼中溢满深情。

        桓姝一愣，却又很快明白了他还未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识地想与她说话。

        即便还未清醒，他也还是在想着自己，念着自己。桓姝的心中不禁泛起了丝丝甜意。

        “即便这只是梦，你终究是我的妻子，谁也抢不走！”

        杨延之也抢不走！

        他这样想着。可纵然只是梦境一场，他也私心地不肯从口中吐出那人的名字。不愿让她听到杨延之，更不愿见到她为那人的名字而有分毫的反应。

        桓姝抿唇一笑，心中充满了甜蜜。今后她应当是过得很幸福的吧。听过了他的心里话，桓姝瞧着外面的天色，时候不早了，轻笑着正打算唤醒他。

        便在此刻，她听见他对她说：

        “你是我的——”

        “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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