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桓姝过来主屋时，母亲陈氏已经醒了，正在服用汤药，气色还是不大好。

        见到桓姝，陈氏连忙放下药盏，伸手探了探她的额间与面颊，眉头微蹙：“你该好好养着的，过来作甚么？平白受了些风寒。”

        桓姝轻笑着摇了摇头，拉着母亲的手，带着些撒娇的意味：“母亲您好了，我也就好了。旁的事您也不必太过忧心，我可想得开呢，天涯何处无芳草？”

        陈氏叹了一口气，心知她这是在宽慰自己不要在意杨家退亲之事，可有些事情又哪有那样简单呢？

        “姝儿，事到如今，我也就不再瞒着你了。你父亲被关押，乃是因河东郡水患一事。河东数县水利有失，河流决堤，你父亲作为工部侍郎难辞其咎。”

        说到这里，陈氏眉头紧锁：“可这依例原本应是失察之过，遭训斥是寻常，至多不过被贬谪，万万没有关押不宣之理。”

        她握紧桓姝的手，忧心道：“更为奇怪的是，这些日子我已四处打探，可凭借桓家与陈家两家的人脉，竟也探不出个深浅，这委实令我心下难安啊。”

        桓姝垂眸，思量片刻后倏地抬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她轻咬下唇，沉声缓缓道：“母亲，依您的意思，杨家赶来退婚，是因着他们已通过一些途径知晓了朝廷对父亲的处置不容乐观，所以才赶紧摘清干系？”

        陈氏眼眶微红，点了点头：“这正是我所担忧的啊！杨家也是在朝堂经营多年的官宦世家，眼皮子不会浅薄。便是你父亲被贬谪离京，连降数级，杨家也不至于为此就同桓家与陈家结仇。除非……”

        “除非，对父亲的处置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严重。”桓姝指尖攥得近乎失了血色，低声回应。

        ——

        西市，长宁街。

        “圆月，等会儿回府后，你就将这安神香交给周阿嬷，她最是知晓母亲惯常用量的。”结完账，自香料铺子里往外走时，桓姝一边将安神香递给圆月，一边细细叮嘱她。

        自前日的对话之后，母亲的精神就差了很多。或许是多日以来的碰壁使她沮丧到近乎绝望，这两日她也不怎么爱出门了。

        母亲日日忧心父亲，却又不能见他，在这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时刻，她也只能每日拼命处理庶务，以此稍稍克制自己的忧思。

        白日都还算好，可这一到了夜间，母亲就难以入眠。倘若不用些安神香，她是一整宿都阖不上眼的。

        安神香是名贵香料，府中常年备着的也不算多，如今已经快要用尽了。又因着近来府中事务繁多，母亲已经约束了众人等闲不得外出，于是采买香料一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今日桓姝借口访友散心出了府，到了这满京城最是繁华的长宁街，终于找到了这家还有存货的香料铺子。现下既已购得安神香，便无心思再多做停留了。

        可谁知她这一出门，便遇上了麻烦。

        “哎呀，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京城第一才女桓姝啊！”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自香料铺子外才停靠好的马车上传出来，紧接着，一位身穿绛红罗裙的年轻女子自马车上下来，娉娉袅袅地走到桓姝面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来人是忠勇伯府的嫡次女魏明娴，颇受家中宠爱。她性情骄纵，素来与桓姝不大对付。

        至于她口中所称的京城第一才女，原也是一场意外，当不得真的。

        三年前，桓姝随母亲入宫赴宴。席间施恩，先皇后知晓桓氏一族爱好画作，赐予桓家的便是一幅古画。就在母女二人准备受赏谢恩之际，谁料，宫女传画时许是太过紧张，竟不慎将案桌上的茶盏打翻，污了画中一角。

        宫女当即吓得脸色惨白，她伏跪在地不住地求饶，抖如筛糠。

        在宫宴之上竟出了这样大的差错，她的下场可想而知。不出所料，已有几位嬷嬷冷着脸色过来拿人了。

        那时桓姝年纪还小，到底是不忍心。她展开了画卷，见是一幅山水图，心下暗忖也许还有救。

        于是，在先皇后开口另行赏赐之前，她便请求要来了一只画笔，以茶汤着色，在古画的污渍处添了几笔，绘作丛林，与这山水一图倒也相得益彰。

        差错成了趣谈，先皇后亦觉有趣，不免赞了她几句。由是，桓姝这京城第一才女之称，便就这样传开了。

        桓姝心知魏明娴向来不喜她，也不欲与她多作纠缠，行礼过后便要离去。

        可谁知，魏明娴却不肯轻易放过她，毫不掩饰地挡住了她的去路：“啧啧啧，令尊下狱已是教人遗憾了，我昨儿听闻杨家又同你退婚了。桓姝啊，你如今都落魄至此了，竟还有心情出来逛街呢？”

        说着，她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一脸遗憾：“看来啊，你这第一才女，可真是没心没肺呢。”

        见她不依不饶，桓姝也不再与她客气，声音冷了下来：“魏明娴，我再是如何，又与你何干？”

        魏明娴似是得了乐子，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瞥见圆月手中的香料，倏地一声笑了：“还有闲钱买安神香呢，看来你们桓家现下过得还不错。也是，可不得趁着现在还没抄家时可劲儿挥霍呢，否则一旦被流放，这样舒服的日子，怕是下辈子才能享受喽！”

        桓姝脚步一顿，看向魏明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问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魏明娴打量了桓姝一眼，故作诧异道：“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桓大人牵涉进了肃王谋反一案，大理寺都已定案了，如今只待上呈批复，也就这两三日的功夫了。”

        看着桓姝的面上逐渐失了血色，她得意地转了转手中的团扇，一脸遗憾道：“牵涉进这样的大案，即便桓大人有幸留有一命，想来你们桓家这一支也逃不过抄家流放了。啧啧啧，可怜见的，原本是京城贵女，这几日一过，就不知会被流放到哪个苦寒边蛮之地喽。”

        桓姝的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即便是白皙的掌心被攥紧的指间掐成红色，她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尽管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她却也没想过，事情竟会严重至此！

        桓姝没有怀疑魏明娴的话，因为她知道魏明娴的确有极大可能听闻此事，因其叔父就在大理寺任职。且魏明娴虽性情骄纵，但若无把握，她也不敢胡乱攀扯朝廷命官，更何况是肃王案这样的朝廷禁忌。

        桓姝满心慌乱，推开魏明娴就要往家中跑去。

        魏明娴被推得一个趔趄，晃了几晃，险些摔倒。她家世不凡，又自幼受宠，到哪里都是被人捧着的，除却当初在宫宴之中被桓姝抢过一回风头使她不快，这些年来又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

        她气急了，自然不肯就这样轻易地放过桓姝。

        魏明娴一把拽住桓姝的手腕，瞪着她，不许她离去：“你推了我，还想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桓姝，你当本姑娘好欺负么？”

        桓姝心中不耐，还不待她转身与其争执，忽然之间，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道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魏明娴的尖叫。

        桓姝一惊，转身就看到魏明娴跌坐在地，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而在她面前的，则是一只摔碎的茶盏，地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碎片四溅，锐利非常。

        似有所觉，桓姝心念一至，抬头望去，就见香料铺子对面的升云楼二楼处，果然开了一扇窗。

        许是站位的关系，楼下只隐约可见一道身着玄衣的修长身形隐没在窗边，手中还把玩着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看了过来，隐没在黑暗中的男子略微侧身。

        借着窗外的日光，桓姝可以清楚地看见，那是一张深邃俊美的侧脸，仿佛天地间的灵气尽数汇聚其身，完美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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