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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抱


  她便认了命了,  知道暂时是逃不开的,无语而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人的睡颜。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峰蹙紧,  睫翼轻颤,容颜苍白易碎。

  小宛心里有些奇异的感觉,倘使没有经历过那些事,  她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可能还在花夜楼里,做她千金买一笑的花魁娘子呢。那时候,她做梦也没有敢想过,  她能当公主。

  她没法儿动弹,  只有将目光四处打量,望到了这马车,  素白的车舆,素白的帘子,  她伸手挑开帘子,帘外的月光便静静照进来,洒到她的身上。

  她还望到这是一条寂静的长街,  夜里行人稀少,  冷风吹得乌桕树叶子飒飒地响着。早春时节,  夜里冷得骇人,  她又提了提狐裘的领口。她心里想,  要是有杯热乎乎的牛乳多好——

  然后她便听到有低低人声响在外头:“殿下,热牛乳。”

  帘子揭开一个小口,  恰好能递进来一只水囊,  她疑惑着拧开,  居然真的是热牛乳。她有点诧异,  说:“谢谢。”

  那人闻言后笑了一下:“是陛下事先吩咐的。”

  小宛僵了僵,便又拧紧了盖子,放去了一边。她将帘子掀多了一些,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看到一旁的人,立时又僵了一僵,手握着帘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夜风里谢岸的长发飞舞得有几分恣意,他骑马护在车舆旁,身上是正儿八经的礼服,束发的冠上,一枚宝石折射着莹莹月光。经年一见,他的眉目似更显深刻,经过风霜后,多添了成熟沉稳的气质。

  谢岸的目光稍稍移开,显得很有些尴尬,他怎么说好?直说是陛下把她抢来的吗?

  他措辞了一番,说:“是殿下在城楼上睡着了,陛下便行了殿下一个方便。”                        

                            

  她心道鬼才信呢,又问:“那我哥哥他们呢?”

  “昭王殿下?”谢岸又笑了起来,仍然笑得很是灿烂,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弄得小宛却一头雾水,却听他笑完后,说:“昭王殿下他们没有走北门,走的是东门。”

  小宛于是茫茫然地、后知后觉地发现,晋国这帮人的心思不是一般地深沉。是啊,哥哥他们散席过后不走北门这件事,郁云也没有告诉她,让她在北门等候着,能等到谁来那简直不言而喻——她甚至怀疑这也是他的主意了。

  她心里气恼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又上了个大当。但这似也怪不得他,是她自己傻乎乎地上了圈套。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子跟他的脑子调换一下,让她也体验一回聪明人的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

  她愤愤不平地自言自语:“哪个人行姑娘的方便,却这样轻薄人的。”指的是箍在她腰身上那铜铁般的手臂。

  谢岸这个角度刚巧就能望到姬昼那白袖子箍着小宛的身子,心念了一个非礼勿视,连忙转开目光,轻咳了一声,说:“陛下已经两个日夜没有合眼,带着殿下上车后,大抵太过倦怠,所以歇息片刻。……”

  “这样……”她的声音柔和下来,思绪隐隐地想到了什么。

  屈指一算,似乎是有两日两夜没有好好睡觉了,昨夜他鏖战一夜,负伤去亲斩下六王子首级,天明时分带她莫名其妙出去吃了顿早饭就又前往朝觐,据说还参与了射鹿礼,猎了几头黑熊来着;而后大抵也要跟各色人物周旋,参与庆功宴。

  哪知她心里刚开始有点心疼他时,就猛地想到了夜里他派郁云接姬则进宫的事,那心疼自然也就烟消云散,声音又一度冷下来:“谢公子,我可以问你一事么?”                        

                            

  谢岸看着她那双眼睛里透出了许多迷茫和一些隐约的难受,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你们陛下,他是不是有个十岁大的儿子叫姬则……”

  谢岸闻言,惊了一下:“姬则?”旋即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小宛还是这么认真的模样,笑得更加厉害了,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说:“殿下,怎、怎么会……想到这个的?”

  小宛便极认真地说:“难道不是么?我观那个孩子,他们长得有几分相似,性格也很像。若说年纪,也是对得上的。谢公子,你能告诉我真话么?”

  谢岸笑得快岔气了,小宛就察觉到耳边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论辈分,我是他叔太爷爷。”

  小宛吓了一跳,但是不知怎地第一反应却是立即拿手把他两条铜铁般紧的胳膊拨开——然而没有拨得动,她咬牙:“松开,松开!”

  他淡淡一笑,哪里知道那胳膊上仿佛有千钧之力,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她又箍紧了一点,她感到背后他的气息温热地打在她脖颈处,他低低的话音在她耳边一响起,就叫她浑身都战栗了一番。

  “小宛,我的第一次都给了你,我哪有别的儿子?”这句话低得只有她能听到。大约是因为刚刚睡醒,是那种极低沉醉人的嗓音,醇得如一盏陈年老酒。

  耳鬓厮磨。

  她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他他他他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就说这种话啊!他要不要脸啊!

  他轻轻抵在她的肩窝上,热息喷到耳垂,她不知以前她怎么会以为他是个端方君子来着。

  她说:“你放开我——”

  他不放手,仿佛是在固着什么绝世珍宝一样,不肯稍松一点。小宛的脑子飞快转了转,眼里挤出几滴眼泪,说:“你弄疼我了,——”                        

                            

  话音刚落,他就慌着松开,轻轻握住她的肩要将她转过来,紧张说:“哪里弄疼了,我看看。”

  她怔了怔,原以为演一演还会很费力费演技他才肯放手的,可他就这样松开了。

  她说:“现在不疼了。”

  他想要重新抱住她,但是挣扎了一下,终究没有那样,只是坐直了身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发现他刚刚将帘子给拉起来了,——真是小气鬼啊,她暗自撅了噘嘴,她现在可跟他没关系呢,想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

  他满脸都写着“快来问我跟我聊天”八个大字,她心想,就算她好奇,她也不要问他。

  她下定了这个决心之后,但又实在很好奇,所以隔着帘子,又问外头的谢岸说:“那么今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么,谢公子?”

  谢岸深吸一口气,显然很不敢回答,果然他还没有开口,里头已经另响起一道声音来:“今晚,天子暴毙驾崩,十九王子趁机作乱。”

  小宛惊讶得张了半天嘴没有说出话来。

  她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意思?夏天子驾崩了?

  她茫茫然地看着姬昼,姬昼伸手习惯性地想要摸摸她的头发,但是这时竟然还能被她躲开,摸了个空。他眼眸注视着小宛,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可说和疯狂叫嚣的念头,但最终只是湮没于他沉静如往常的眼睛里。

  他说:“现在是四更天了罢?”

  外头谢岸答道:“是。”

  他倦怠地揉了揉太阳穴,说:“料理作乱的十九王子费了些功夫,想不到他还有蛮力在身上。但好歹是成了事。”

  小宛也下意识想去给他揉揉肩膀,半途打住,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便缩在角落纹丝不动了。                        

                            

  他这话说得没有头没有尾,她耳朵刚竖起来,他就这样不说了;她心里实在有太多好奇的了,——她又骂了自己一句,想知道就回去问哥哥嘛,问他干什么?他指不定心里还在嘲笑她笨。

  再不济,过个几日,去到城里说书的摊子前花五文钱坐一个时辰,也就能弄明白了,讲得绘声绘色,比他讲得好得多了。

  她如是一想,心里却愈加似猫爪抓的一样。

  她没忍住,问:“然后呢?”

  他睁开眼,眼含笑意,说:“我不知道。不过,若是你亲我一下,说不定我就知道了。”

  小宛:……

  她换了个话题:“还有多久到驿馆?”

  哪知他疑惑地看她:“驿馆?我们这是回晋国了,小宛。”

  小宛差点从马车上跳下去,人不要脸原来可以到这个程度,她还听到他补了一句:“回家的话,还要走半个月左右。”

  她没忍住讽刺说:“那里从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昭国。”

  他神色一僵,说:“从来不是么?……”他的话顿了良久,才看着她的眼睛,续道:“以后会是的……。”

  她笑了一下,未置可否。哥哥说过,不会叫她去联姻,嫁给她不想嫁的人。

  夜色浓酽,马蹄声哒哒地响在寂静长夜里。他静默中仍然在看着她,仿佛少看两眼就看不到了似的,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把头撇去一旁,听到他静静地叹息。

  好在他没有真的把她给一把抢回晋国,到了驿馆前,他仍没有讲剩下的那些事,她心里又好奇又憋屈,跳下马车,就立即奔到哥哥跟前。

  深夜里,叶琅站在驿馆门口,白衣清朗瞩目,一把接住小宛在怀里,但是车舆里的那人显然没有要下车寒暄几句的意思。                        

                            

  反倒是昭国的君臣,接到公主后,只听车舆中的人咳嗽了一阵,没有丝毫下车的意思,脸色不由难看起来,另一边的谢岸驱马过来,翻身下马,颔首笑道:“我等幸不辱使命,已将殿下平安送到。”

  叶琅虽心知这是那人的心机算计,却还是得摆出一副感谢的样子,心底愈加觉得晋王心机深沉,绝非小宛良配。

  他微微颔首,揽着小宛肩膀回去,昭国其他臣工也纷纷跟上,谢岸微笑站在原地,等他们全已跨进驿馆的门时,谢岸只听身后“噗”的一声,急忙回头,只见素白的车帘上洒了一道鲜艳血痕。

  影影绰绰间他望得到里面端坐的青年捂着胸口,剧烈喘息。

  他低呼一声“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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