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天
尽管讨厌潮湿又会黏腻在身上的海风，也看不起本次任务那些过分大材小用的抹除对象们，但毕竟是由首领对他直接下达的命令。
芥川龙之介，港口黑手党的「祸犬」忠诚地遵守了对方的指令，如今正在前往任务的路上。
他淡然行事，步态从容，那件纯黑风衣略微偏长的下摆，被令人厌恶的湿冷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因为根据属下提供的情报，对手只是一些脑子不太正常，但是背后又有同样脑子不太正常的政治方面的大人物所支持的区区乌合之众而已，根本达不到让他亲自出手的地步。
但是，在幕后支持港口黑手党的、某位与上述人士政见不同的要人，不知是因为位置越高便越胆小，或者是对任务目标太过忌惮想求一个心安，指定要组织里武力值最为出众的人士出马——而对方的党派多年以来的确与港口黑手党相辅相成又颇多照顾，是以连身为首领的森鸥外也不得不在对方的恳求下，多给几分薄面。
此等人情，便是要干部出手也不为过。但亲首领派的那两位大人，一位如今因公在外杂务缠身，一位镇守总部和首领极少外出。
故此，这些在芥川龙之介看来连余兴都算不上的杂鱼，也成了他如今手头的一件要事。
然而，下一秒。
一个令人眼熟到内心战栗、这辈子都无法令芥川龙之介释怀的高瘦身影，从他余光所见之处翩然地忽闪而过。
…………那个身影……那个身影？！
难道是……！
芥川龙之介一瞬震惊之后，立刻加快脚步急切地追赶过去，而对方仿佛有所察觉一样——这种宛如未卜先知却又游刃有余的举止，更让他确定了自己的怀疑。
他追着对方跑进了仓库区。
令人疑惑的是，对方逃跑的这条路线居然和樋口报上来的任务地点越来越接近，这不禁让芥川龙之介对这个原本看不上眼的任务心生警惕。
即使是在港口黑手党里，比他这个被对方亲自劝诱回来的前任直属属下更清楚“那一位”的手段和城府的，恐怕也没有几个人。
难道在这件事中，太宰先生也有所参与……？
那么他芥川龙之介，现在莫不是正在与太宰先生的计谋博弈？
如果、如果他这次侥幸多得半筹胜机，是不是就可以向那位太过聪慧以至于过分目中无人的先生……证明自己的价值？
芥川龙之介想到此处，即使一向冷淡自持的他也忍不住多添了半腔激荡热血。
他再次加快了脚步，在看到对方打开某间仓库的门并且闪身躲了进去之后，更是忍不住祭出「罗生门」的贪馋恶獠，将那扇有些发锈的铁质大门拆了个四分五裂。
“什么人！”
“有入侵者！”
“快！快去保护维特殿下……！”
芥川龙之介还没来得及抓住导师的身影，就被几十个身着奇异装束的黑袍怪人给围了起来。
他们咯咯狂笑着，手持着造型古怪的利刃和中空的圆锥尖刺，仿佛看不见「罗生门」的凶恶、也看不见地上四分五裂的铁质大门，满脸狂热而迷醉地大笑着冲港口黑手党的祸犬袭来。
“诸位能主动前来真是感激不尽，毕竟清除碍眼的杂草一事，正是园丁的美差。”
芥川龙之介没什么表情地淡淡说道。
纯黑外套依靠异能力而组合着编织成的名为「罗生门」的天罗地网，无情地收割着来人的性命。漫天血雨中只有他一人还能捂着嘴闲情逸致地咳嗽几声，顺便打量着周围的状况。
“主人想要品尝野兔，那么身为走狗就要想方设法为他取来，才能显示自身的忠诚。”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太宰先生果然已经不在这里了……果然，自己还需要更多的试炼。
而这次的任务目标……也找到了。
对方闭着眼，宛若昏迷地躺在仓库中央空地一处与周围现代工业化景象颇为格格不入的半人高石台上，手脚都被看似普通的生锈铁链固定在石床上，几名持枪的佣兵警惕地守护在一边，一个同样穿着黑袍的女人正在他身边忙碌着什么。
“大人，那家伙——”
“别管他，”
女人见到妨碍者，语气自然有些不好。可那种“不好”更像是高高在上的贵族游街时暼到贱民的傲慢不悦，听不出什么慌张感，港口黑手党的游击队队长甚至不被她放在眼里，“吾等大母神的嗣裔会料理他。而我们，只要负责款待好维特殿下就行——殿下，您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而被放言要“款待”的维特睁开眼睛。原本那双宛如盈满夕照的蜜金眸色，因为那些“药水”的关系彻底变成了沥青般无机制的浓黑。
“……”
他闻言，也只是沉默地偏过头看向被黑袍人围住的芥川。
“这个不行。”
女人摇了摇头，“我们要保持神秘，愚民的双眼现在还不配注视最伟大的真实。”
维特转回目光，勉强打起精神回想了一下之前那抹令他一见钟情的幻觉，“留在这个城市。”
“……那真是此处的荣幸，敬遵您的吩咐。”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要求的女人狐疑地眯起蓝色双眸，接着她举起手中的匕首，果断地对着石台上的身体刺了下去。
伴随着一声几不可察的闷哼，暗红漫延，血淅淅沥沥地顺着石台滴下。
“……”
维特张了张嘴，紧接着那把镶嵌着奇异宝石却锋利无比的匕首开始向上切割起他的皮肤和肌肉，这让他的身体一瞬间僵硬到了极致。
血不停地流淌、滴落。
维特闭上眼。
下一刻他睁开了眼，眼里死寂的浓郁黑暗刹那间燃烧殆尽，充满生命力的蜜金色重新开始流淌，石台上手腕粗的铁链甚至被他猛然挣扎的力道扯断了两条。
他感觉到了——
今天下午遇见的那个人，那个悬挂在白杨树上的身影，竟然不是他被注射了太多所谓“药物”的幻觉……！
那个特殊到他从未见过的人，现在就在这间仓库的……外面。
维特咬着牙。
他能感觉到那个人现在正在转身……那个人要准备离开这里了。
等一下、别……不要离开……再等一下，他马上就可以挣脱这些枷锁了……
求求你，不要把他独自继续留在这个浓重浑浊的世界……！
连看到「罗生门」残忍虐杀景象都面无殊色的女人，此刻在见到维特竟然开始挣扎时却脸色大变，旁边的佣兵则立刻手疾眼快地从旁边的手提箱里取出一支黑色的针剂。
就在控制住维特铁链只剩下最后一根时，那支针筒对着维特的脖子毫无手法地刺了进去。
维特挣扎中的身体僵住了。
趁此机会，佣兵们立刻为他注射了更多的“药水”，整个手提箱都空了下来。
大量沥青般的黏稠物顺着他的肌理和血管爬了上去，宛如情人的手指抚摸着维特的脸。
可真正的情人哪会像它们这么残忍，任凭心爱之人的双眼无神地流下泪水也毫不动容。
重新染上浓黑颜色的少年在流泪，可他依旧死死地瞪视着那柄再次开始切割自己的匕首——只是依照流血量来看，他应该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芥川龙之介蹙起眉，但很快又松开了。
对方虽然表示过希望带回活着的人，但并非强制要求。
相反，只要将此人躯体完整地带回去，任务便算结束……真是无趣至极。
区区十几个拿着凶器的普通人是没办法伤害到他的，处理掉也只是一瞬间的过程。
然而就在芥川龙之介大开杀戒时，「罗生门」利刃下即将破碎的人体忽然鼓起一个奇怪的角度。
一条下细上粗、大约有成年男性手臂那种程度的触肢，带着鲜血和黏液缓慢地探出了黑袍人的口腔。
对方的兜帽因此落下，可以看到那双瞳孔如针尖般大小的双眼此刻正不断抖动，脖颈超出人类极限地鼓起，随即大量更粗的紫黑触肢从口腔处撕裂脸颊探出前端。
接着，对方的腹部也被从内里残暴地扯开，一只刚毛粗硬、比人腰还要粗壮的、宛如普通有蹄类动物的蹄足撑破了肚腹皮囊，践踏着胃、肝脏和肠子伸出来，在场的人只听到“哗啦”一声，那四只蹄足上刚硬而漆黑的皮毛，被人类体内喷涌而出的鲜血彻底濡湿。
这憎恶的异端，似乎还嫌自己不够亵渎和污秽，牠几张宽阔的大嘴时而如人类一样哈哈大笑着，时而如山羊般咩咩嘶鸣，触肢抽搐，蹄足疯蹈，直到将地上令牠诞生的人类残骸混着尘土踩成一滩不忍直睹的血褐色泥渣。
这仿佛一个征兆。
虽然更多的人被「罗生门」身首分离地处刑，但还是有数只怪物在那之后诞生了，而其中一只最后诞生的，则是在降生过程中还没有完全脱离人类身体的时候，就被「罗生门」撕得粉碎。
化身恶婪黑兽，能够切开一切事物乃至空间，正是异能力「罗生门」的特性。
尽管这些憎恶存在的身体坚如金石，能在冲撞中一击直接击碎集装箱，但也不会比「罗生门」的颚牙更为坚硬。
然而牠们的速度太快了，一个还好，好几个一拥而上就多少令芥川龙之介感到有些自顾不暇。
他本来就不善体术，依靠「罗生门」将自己支撑到高处来避免遭受撞击，然而仓库的高度却限制了他的行动。
此外，更不用说那些裹着不祥黏液的触手。
它们原本只是狂乱无序的挥舞着，可慢慢地却从形态相仿的「罗生门」上学到了技巧，甚至会宛如蟾蜍弹舌一般的暗中袭击。
那些触手即使被切下来也不会死亡，在地上如蛇一样的扭动，虽然已经不会对在高处的芥川龙之介产生威胁，但也杜绝了他停留在地面的可能性。
这样下去，自己会被耗尽体力……！
只能速战速决。
他调整了一下角度，收回异能力停落在集装箱上。果不其然，下一秒三只怪物一同狂笑着朝他冲撞过来。
身经百战的祸犬早就算准了被怪物撞到的时机，「罗生门」从他身后露出了被称为“狱门颚”的獠牙，瞬间就撕碎了其中的一只。
然而还有两只。
虽然之前也看到牠们是如何踩碎颅骨、击破铁皮，但亲身体验到那种宛如被卡车二百迈全速撞击的力道。还是让芥川龙之介的喉间涌起一股铁锈腥气，更不用说是两只一起。
如果他没有在那一瞬间展开「罗生门」空间隔断的招式，别说死亡，估计现在连尸体都要找不全了。
然而被牠们猛烈的冲撞击飞至半空——尤其是石台的正上方，正是芥川龙之介早已备好的战术。
至少要先试将看似头领的家伙杀死。
「罗生门」宛如苍白积云中暴怒的漆黑霹雳，弹指间便将下方石台周围的持枪佣兵屠戮得一干二净，连那个神态高傲的黑袍女人也被两根黑红利矛贯穿了心脏，而原本一丝不苟的柑橘色发髻也被数支「罗生门」死死地钉在了肮脏的水泥地上。
芥川龙之介收起异能力，他轻盈地落在石台旁，随意地瞥了一眼自己的任务对象。
然而这一眼，即使是他也不免有所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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