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正文·四十九
所以说，顾宛秋那句“早着呢”，是骗人的。
……
下课铃声打完，班内依旧无人讲话。
顾宛秋的突然袭击引发了众人涌动的猜测，浑然天成的气场压着这座教室。每个人在面对家长的时候都不敢过分猖狂，尤其是在校园里，长辈的现身本身就具有威严性，更何况出现的人看起来并不是普通角色。
此刻的室内，任课老师站在桌旁安静观察着，秦施杨顿在原地。
此刻的室外，班主任走到顾宛秋旁边，朝班内掠了一眼，顾宛秋则向姜瑜抬了抬下巴。
姜瑜长吸一口气，绕过椅子迈步出去。
有种无话可说的认命感。
顾宛秋这两年因为各种原因一直缺席南哲的家长会，她其实挺想亲自来南哲走一走的，无奈总空不出闲工夫，但她再忙都会抽精力来“关爱”女儿，后面一有时间就会约老师出来单独喝茶，三班的班主任和她私下里见过不少次，两人碰面就聊姜瑜，也是聊得多了，班主任才会有偏颇之心。
而顾宛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特别会打听事情，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通过三言两语就能套出来，所以姜瑜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几个月以来的“事迹”泄露出了多少，也不知道老师的嘴巴严不严，有没有把那些不值一提的东西拿出来作文章。她踱到顾宛秋身旁，扎起的高马尾轻晃，想讲话，但嗓子发堵，没立刻闷出话。
午后的太阳暖洋洋地洒到外出的几个学生身上，也洒到她发白的脸上，姜瑜清了清嗓子：“…妈你来这儿干嘛？”
附近经过的人刹那噤声，里头靠近走道的同学有一瞬间的惊讶，与邻桌面面相觑。
秦施杨则比其他人要平静。他曾在初中时期见过顾宛秋，对她的到来虽然意外，却并不陌生，他将手插进口袋，看一眼她，再望向姜瑜。
姜瑜问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顾宛秋敛了表露出的算账味，眉尖蹙了蹙，反问一句：“嗓子这么哑，感冒了？”
随后视线顺着下移到她的脖子上。
姜瑜的脖子泛着红。
这一抹红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明显，顾宛秋又蹙一记眉，在代课老师要出面说情况的时候把她拉到自个儿跟前，姜瑜的碎发拂动，还未抬眸，额头上迅速贴来温和的手掌，外头的风往喉咙口灌，她又咳一声，随即听见顾宛秋问：“怎么发烧了？”
……
……
被拽着穿过安静的二楼长廊，同那些好奇的团体擦肩而过，顾宛秋在前头斥她的不注意身体，班主任在后头不放心地跟着，姜瑜顶着强烈的眩晕，艰难迁就她的步伐，出声让走慢点。
“这走得算快啊？”回着，顾宛秋的脚步缓下来，周边的人纷纷侧目，打量着她和姜瑜，她抬腿下旋转楼梯，“大冷天的穿这么少，难怪感冒，你不知道自己体寒受不了冻啊？前几天说了让你注意保暖注意保暖，就是不听，总把我话当耳旁风是吧？”
姜瑜垂脑袋，一言不发地听着，指节抵着太阳穴。
随着步伐的迈进，一楼闹哄氛围充斥耳膜，宽阔的走廊上被不同年纪的面容填满，刚从操场回来的学生握着短绳，有说有笑地朝班级走，人群熙攘的当下，前头的一班开始陆陆续续出人，第一波露面的人属于学霸级别，他们手里拿着下节课需要用到的书本，彼时还在针对着某个题目进行深度讨论，闪耀的光芒瞩目万分，季子恒作为中心人物，却敏锐地扑捉到下楼的姜瑜，以及她身边的顾宛秋。
姜瑜抬头的那一刻，刚好碰上从后门处出来的第二波人，她首先看到行驶在前头的贺沁姿，其次是晚出现的程风昀。这两人眼睛一个比一个好使，几乎是瞧见顾宛秋的一刹那，就立刻止住脚，程风昀脸上轻松的神态僵了僵，随后被懵取代，和他讲话的友人顺着他的视线疑惑望过来，紧接着，班内最后一波人现身。
里头有一个裴砚淮。
他插着兜，卷着书慢悠悠拐入走道，因注意到此时的状况，跟着四周的人流将目光放到前方，姜瑜被带着下到平台，穿堂风扑过全身，她咳嗽，他则慢慢停脚，眯起眼，而顾宛秋边拐她胳膊转弯，边将目光转到认识的晚辈脸上。
就像有一种实打实的厉害头衔摆在那儿，所有人的眼神都不受控制地聚焦到她们身上，姜瑜独独观测着顾宛秋和裴砚淮之间产生的“熟悉”对视，生怕她在公众场合打上招呼。
但幸好。
幸好没。
这时候程风昀消化完了面前的重磅画面，以一副惯用的谦恭姿态上前，然而他酝酿好的开场白还没讲，顾宛秋反倒先声夺人来一句：“晚点我再找你算账。”
后头两个字直接把程风昀堵傻了。
他特尊敬顾宛秋，也特怕她来“追责”。当初姜瑜在学校犯下各种“滔天罪行”的时期还恰巧是顾宛秋吩咐他看好人的时期，程风昀那段日子没实现诺言，但他讲了不少中听话蒙混过关，也是多亏顾宛秋的超常忙碌，否则被批最惨的人除了姜瑜肯定就是他。
可现在顾宛秋要找他算账，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他猜得到，当即犯了怂，摸了摸鼻子，然后瞅了瞅姜瑜。
没吭声。
顾宛秋撂完话，利索看向班主任：“医务室是走前面吗？”
“医务室？”程风昀闪一个机灵，侧边的贺沁姿攒眉，他接着再问，“您去医务室干嘛？”
话落的同时，郑凝白的身影现于缓慢走动的人堆中，身旁的数名友人紧密围着一个优越的她，正相互低语探讨
郑凝白径直看向姜瑜，两秒后又迅速看向顾宛秋。
她知道顾宛秋。知道她在业内的口碑和地位，也知道她的火爆脾气，加上种种理由，所以郑凝白很快就调转了注视对象，但这份注视碍于在场的长辈和老师没有过分明目张胆，甚至特意降低了存在感，姜瑜平视着侧方空地，对此视而不见，侧脸始终寡言虚弱，程风昀发现苗头，往她看：“怎么了，感冒了啊？”
她回他一眼。
“发烧了。”
顾宛秋替她回。回完，牵着她手往外头走。
姜瑜捋发，安安静静地跟着。
五米不到的地方，裴砚淮清淡地扫过她脖颈。
郑凝白转而盯着顾宛秋的背影。
……
医务室这个点都空着。
姜瑜被按进其中一间房，量了体温，从医师手里接过退烧药吃，那时头已经昏沉得不像话，坐在沙发上，撑着额头，喝着温水，顾宛秋和医师就着“发烧”交谈了几句，问她是回家还是先休息会儿，她说回家。
医师让她留下来观察观察，她说要回家睡觉，对方笑说这儿也能睡啊，顾宛秋接：“她睡不习惯这。”
完事儿和班主任请假准备抓她走，那行动力爆表的架势当真是符合自身作风，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赶着先算她的账，姜瑜说自己得回班拿个书包，她说用不着，回班太远了，晚点让程风昀那小子送过来。
“他下课有很多事要做。”
往校停车场去的途中，她拉上外套拉链，低声回。
“那肯定啊，”顾宛秋斜她，“向我夸你在学校里表现好这种事，可不得多做几次吗。”
姜瑜没说话。
“你这几个月的扣分单怎么回事？”顾宛秋单刀直入，“那些抽烟染发的，还有逃课的，都怎么回事？”
就猜到了会有这些。
但也只会有这些，至于之前隐私视频的事，顾宛秋不会知道。
没有老师会主动惹事。
左侧有车辆驶过，轮胎扎着地上的叶片，姜瑜问：“江老师和你说的？”
“你们教导主任说的。”
她一顿：“你还和教导主任见面了？”
“在办公室刚好碰上了。”顾宛秋简单回，瞅她一眼，“你现在胆子大了啊姜瑜，在学校里不好好学习总搞这些有的没的，搞一次就算了，结果那什么条子上回回有你名字。”讲着，手往她脑门儿上一戳，“我平时也不要求你多听话，但这种事你少做做，做了就给我处理干净别被抓到，别人扣你分你就让扣，你不会私下处好关系啊？当众被老师批评你不嫌丢脸？我以前上高中的时候也没像你这样，你能不能多继承一下我的优点？啊？”
姜瑜捏了捏眉心。
顾宛秋责怪小孩的点通常和别的家长不一样，她很少会盯着她抽烟喝酒扰乱秩序这几个点，往往在意她混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处好“关系”，觉得她太垃圾，来南哲这么久了还能“榜上有名”，一路上都针对她的恶劣行径采取了一系列的“教育”，上了车顾宛秋还不打算消停，嘴里喷的长句直往耳内窜，姜瑜头抵着车窗，锁眉闭着眼睛，没回话，顾宛秋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两眼，总算想起来她是个发烧的病患，止了话音，问她难不难受。
“…难受。”
“难受才长记性。”车子拐到大路，顾宛秋说，“大冷天的穿得跟夏天一样，什么温度自己没数啊？这么大个人了还学不会照顾自己，也不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了，就这样还天天跟我吹什么能生活自理，能生活自理还感冒，一天到晚净叫人操心。”
姜瑜心内无声叹气。
到了家，本来想洗澡再上床，但顾宛秋强力反对，这就导致睡觉的时候很不得劲儿，感觉身体黏黏糊糊，她每说一次“不洗干净睡不着”，顾宛秋就堵一句“别废话，赶紧睡你的”。她裹紧被子，侧身躺，额头碰到床头柔软的玩偶，这么别扭了大半天才被折磨得睡过去。
睡眠情况不算好。
以前发烧一直都睡不安稳，这次依旧陷在了某个压抑低沉的空间里，做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那些人群的面孔模糊而遥远，她在不同的地方徘徊，不知道顾宛秋进来了几次，也不知道意识到底迷失了多久，后来从梦境里脱身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屋内的窗帘紧闭，昏暗无光，寂静的环境中，只有充足的暖气在运作，姜瑜的头深埋在枕头里，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背上，眉心还微微发疼，她揉着，疲惫地翻一个身。
而后，捞来手机看时间，滑动通知栏时，却在前端看见了几条未读消息。
看清发信人和内容的那一刻，呼吸顿住。
顾穗西。
……
顾穗西在三小时前给她发了三条短信。
第一条——我走了，阿瑜。
第二条——这次外面没下雨呢。
第三条——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
注视着她发来的内容，迷糊的状态稍稍褪去，耳边嗡嗡响，姜瑜盯着这这些消息，是如此清楚她的语调和打下这些字的表情。
而她这次，仍然没有及时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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