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正文·二十九
我没听见裴砚淮的回答。
那天不清楚他是走还是没走,我忧心他的低落情绪,又好奇影响到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的多愁善感在骨子里根深蒂固,可白天里,繁重的学习任务压得我喘不过气,某些无解的问题不了了之,但兴许是最近运气满分,第二天我陪李艺去临近操场的三号便利店买水时,碰巧一班体育课结束。
那是上午第三节课。
教学楼沉闷乏味,操场上熙熙攘攘,我进入闹区时,连寒凉的风都卷带着香甜味,西边足球场那块儿浩浩荡荡出来不少人,分两种阵营,各个着装运动,人高身直,其中一小批相互勾肩搭背地向操场来,冒着股青春的活气,隔他们一小段距离的则是另一批人,由季子恒阮文打头,其余人按两边分散,他们与前者相比差了点“牛气”,杂着一种不服与气馁,士气低迷,像是踢球踢输了,我定睛扫一圈,没扫到裴砚淮,而等他们全走近了,我才清晰地看到每个人的表情。
阮文手受伤了。
右手手背和手腕破了皮,他正垂头盯着,眉头微皱,季子恒挨他旁边,冰霜着一张脸,气压也低,这种低里掺杂了太多难懂的情愫,我琢磨不透。跟着李艺往拥挤的店走,走的第五步,球场那儿总算又来人。
其中有裴砚淮。
我心口颤了颤。
定睛看,他离我数百米的距离,我规矩地穿着冬季校服站在最右边,他着黑连帽外套和运动灰裤出现在最左边,清爽得不得了,还未再仔细看,李艺拉着我的胳膊朝店内奔,嘴里念着快点快点,人马上更多了!
我的视野刹那变换。
课间时店里通常人山人海,我穿梭在不算宽敞的的过道里,心跳得飞快。
这一小片地方人是闲聊的重灾区,高年级的优秀学生思想上异常成熟,谈论的话题高深莫测,一般人听不太懂,站在一起身上都在散发尖子光芒,很傲,很耀眼,而低年级的尖子生暂时没有这种“我最厉害”的优越感,男生们最爱成群结伴地购物,嗓门儿贼大贼粗犷,看面相都是稚气未脱,年少轻狂的天真样。他们嘴里念着同级的某个妞,讲着她今天干了什么穿的衣服怎么样,女生们讲着喜欢的男孩子今天让自己心动的瞬间,发泄着有关于学业和老师的情绪,骂咧话一句接一句,我站在左侧偏里的货架前,听着那些词汇,感受着后背被擦过的触感,店内被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满,我不觉得烦躁,只觉得这个年纪拥有的烦恼真是如出一辙,乃至他们找到阵营激动时,我都想加进去一块儿吐槽。
不过到后来,男生们也提到了整个南哲最风云的几个人物。
其中就有一半是刚刚在操场上露面的他们。
李艺扫荡完饱腹的零食,过来问我:“你要买什么?”
“买水吧,”我捞起一瓶纯净水,回,“下一节什么课?”
“…嗯……数学好像。”
我翻了个白眼。
人群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沸腾的。
付完钱的女生突然兴奋,音量却压的很低,空气里飘来一层若有若无的躁气,我侧头。
裴砚淮拐进来了。
他插着兜,正低头看手机,左右两侧是交好的友人,而邵旭晨在外面接电话。
方才还在学生嘴里出现的几个大名,这会儿招呼不打地就齐齐现身于眼前;方才还明目张胆讨论的男女,这会儿像吃东西噎住了似的哽住喉咙。店内气氛一下子变化,我肢体微硬,其他女孩子都在推搡着好友的胳膊,李艺也推我,瞟一眼裴砚淮向我使“我操简直巧炸了”的眼色,我缄默,将目光投向他,他径直往我这儿来。
边走,边动右手指头在屏幕上徐徐打字,没抬一次眼,没有任何大的表情,很静,却又匿着股难以形容的欲。
他的欲,一直是带着种意气风发的。
就是可惜近段时间他情绪始终不高不低,异常平淡,而正是这种平淡,才让他骨子里的冷浸透了原有的痞,形成了如今这个使人生出探究想法的裴砚淮。
他不急不缓地朝这里来,离我越近,李艺攥我手的力气越大,我脑子空的越严重。细碎的低语冲来撞去,他在我右侧停住动作,依旧在打字回消息,我俩的衣袖没碰到,哪哪儿都没接触到,如此安全的距离,我不安稳地急促呼吸,脚往一侧挪两小步,李艺晃了晃我的手臂,而我看见了他汗湿的碎发尖,看见他喉结旁的痣,和左手虎口处的纹身。鼻尖闻见清爽的气息,特好闻,描述不出来那到底是个什么香味,他摁灭屏幕,驾轻就熟地捞过我面前的两瓶纯净水,而后又下移到第四排顺走了一瓶紫色的罐装酸奶,动作果断的不得了,与此同时,邵旭晨踱到他旁边。
我听见对方轻声同他讲着:“淮,你订的蓝蝴蝶到了。”
蓝蝴蝶?
这什么?
裴砚淮顿了顿,看他:“到了?”
“到了。”
我只听得懂这两句话,接下来邵旭晨报的人名我都没听说过,连成的话我也找不到头绪。其实是想听的,然而裴砚淮没有深问,他不深问,邵旭晨就不再多说。三秒左右的沉默,他放下手里的酸奶。
整个人像是思考到什么事,气压稍稍低,邵旭晨转身去别处,其余友人陆陆续续到前台排队,离上课没多久了,李艺等不及似的拉着我去付钱,我排在队尾,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半个侧身,时间滴答滴答走,扫码机嘀嘀嘀地叫,他向右边转,但走了两步路就停下,手机在掌心转两圈,脚步退回到原地。
裴砚淮再次拿起那罐酸奶。
我注意着。
他虽然拿了,但没立刻走,依旧在那儿站定着,过了五六秒,他又拿了一瓶矿泉水,不一样的品牌,随后,连带着酸奶,一道往收银台来。
他不爱喝酸奶,不爱喝这牌子的水。
我猜他是给别人买的。
……
收银员有条不紊地扫码再扫码,我捧着一颗小鹿乱撞的心出门时,上课铃碰巧打响,李艺的脚步立马快起来,我们班的数学老师是出了名的杀人魔,对上课迟到的学生最没好脸色,我心里怕,从走变为小跑,小跑的过程中,我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店里头的他。
他靠在柜台边,从货架上挑出了一排创可贴。
卡通款。
……
回到班级老师还没来,我松了一口气,这节课恍恍惚惚地过,途中我每次朝窗口扭头都没忍住看姜瑜,这一看就停不下来。外头有阳光,直溜溜地射到她脸上,显得她特白特美,她今儿穿了件淡绿色的开衫外套,下头搭着黑裤子,简简单单的配置,偏偏就让人移不开目光,除我之外班里一大半男生都在观察她,然而她谁都不搭理。她数学是几门课中最差的,这种差并不是考不及格或者怎么样,只是和语文英语相比实在太磕掺,所以她在课上没小动作,不打瞌睡,一直安安静静地听课,安安静静地往秦施杨那里投视线。
但她在课间的某一瞬间把眼神放到了我身上。
我记着“蓝蝴蝶”这三个字,跟李艺提了一嘴,问她这是什么,花还是别的,当时班里沉寂,姜瑜应该是听见了,向我抬了抬眼。
我抓到了那抹目光。
淡薄,清亮。
然后,我回归老路子,开始抽空观察她。
毕竟她和我一个班,我又习惯了这样子。
她与平常一样。
一样的冷,一样的懒,一样的和秦施杨相处,一样置若罔闻地留在位置上写作业,无所谓外人对她的评论。她是信任秦施杨的,是愿意接他的话茬儿的。我跟朋友们不停窥探他俩的每一个瞬间,分析他俩的每一个微表情和动作,跟心理学家似的,一闲下来就窝一起悄咪咪地分享所见所感,我们乐忠于磕妖女x书生的cp,乐忠于看姜瑜笑,笑得明媚亮眼,乐忠于看她扎发、捋发、嚼泡泡糖。李艺说她真是牛,跟秦施杨同班没多久呢,竟然就把他吃死了。
她还说姜瑜挺神秘的,她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为什么裴砚淮会有她的手机。
———姜瑜确实挺神秘的。
而裴砚淮中午来了趟三班。
秦施杨的手伤大半是他的责任,所以他乐意到三班来帮秦施杨换药,挑的是人少的点,班里消失的学生并没有离开学校,那伙人都在办公室订正习题,在座的人不超十个,这些人都是名副其实的学霸,女少男多,他们对学习外的事漠不关心,只偶尔瞄一眼情况,我特地坐到视角最好的地方,最后一排,靠左侧墙,甘愿将仅有的闲暇时间全留给他。
秦施杨在课余的时候经常会坐到姜瑜旁边的空位上,姜瑜不在,那么她的位置自然是裴砚淮坐。
裴砚淮很会聊天。
刚上来第一句话就问秦施杨吃过饭没,秦施杨说吃过了,他懒洋洋地点头,随后把手里拿着的药物、矿泉水和一瓶紫色包装的罐装酸奶放到适当位置,人坐到椅子上。
还有……还有连一起的,几张卡通图案的创可贴。
……
他买了创可贴,甚至把它和另外两样物品带到这儿了,竟然带到了这里。
觉得他都是给秦施杨买的,可秦施杨不喝酸奶,创可贴的话……也不太用。
……
我很想不通。
他一边问秦施杨一些关于伤口的事,一边理桌上的东西。
理东西的动作缓慢,熟练。
班内寂静,我是唯一一个关心他俩动向的人,他给散落的几只笔上好笔盖放到一边。
上药。
秦施杨说这样太麻烦了,自己来就行,他答:“没事,你包纱布不方便。”
其实是方便的。
秦施杨左手受了伤,右手只破了点皮,不算严重,就是暂时不能磕碰,裴砚淮之所以承包一切的活儿,没别的原因,只单纯因为伤是他造成的,训练是他耽误的,疼痛是他带来的,他得负这个责,得把人给照顾好。
我还是了解一点他的吧。我暗自想。
可惜这种想法总是在姜瑜那日回班后被打碎,落下了满地狼藉。
她周四中午回来,班内的人依旧稀疏,看见秦施杨包扎完善的伤口,来了两个字:“挺好。”
秦施杨笑了笑,问她哪儿挺好,她说:“行动力挺好,技术挺好。”
“有点麻烦他了。”秦施杨将自己的练习册往后翻一页,讲,“我是小伤,上药之类的事,我自己做就行了,让他跑来跑去的太费时间了。”
“不费时间,就该他做。”她说。
她的声音偏冷,质感十足,正经交流时让人不敢反驳,我看向她,她掠过秦施杨桌上放着的那瓶水,两秒左右,捞来桌角酸奶,拆吸管,一阵悉悉索索动静,嘴里接着说:“伤是他搞的,他不做点什么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他帮你上药多省事儿,一楼跑二楼刚好锻炼身体了。”
秦施杨没说话。
没有人说话。
吸管“噗——”的一声响,她覆上唇吸一口。
仿佛知道是谁买的一样。
但她心中的“谁”,不是他。
我的笔尖停在本子上,黑墨晕开,她吸了两口放下——
“创可贴是谁的?”看见遗留在这儿的物品,问。
“…哦,是……”
“好可爱。”她又说,速度快的没给秦施杨机会说完后半句话,整个人的芒刺没了,我被她垂眼看它的样子迷住,那么冷傲,那么百毒不侵的人,居然会对创可贴感兴趣。
况且这东西,还是裴砚淮拿来的。
我看不清上头的卡通图案,但秦施杨能看清,他手肘搭桌:“熊?”
是熊啊。
记得郑凝白说姜瑜最喜欢熊了,尤其是卡通的。
心忽然颤了颤。
“谁的啊?”她问。
秦施杨过了片刻才回她:“你贴吧。”
她静了会儿,撕开贴了。
我知道她的手擦破了皮,知道伤口在前期不贴创可贴会碰水很疼,今天她的手腕处光滑一片,显然是不注重这些,秦施杨应该是有考虑到一些事情吧。我想。
我想着这个,也想着裴砚淮。
情绪在那两天一直起伏不定,他周五中午仍然来了,她不在,他这次是空手。即便他是空手,无穷无尽的情感还是在我心里源源不断地输送,我开始心慌意乱,开始陷入只有自己察觉到的异次元空间里徘徊,开始思考,忍不住的思考,思考裴砚淮做那些事是否只是因为自身的性格,与人无关,思考着姜瑜评判他“挺好”时的轻松感、任性感到底出自哪里,我觉得我有点神经质,又觉得我对他俩所有的认知,全部都是偏的。
至于偏在哪里,我还不清楚。
我只清楚周五放学,接近五点钟左右,班内嘈杂喧嚣,姜瑜一言不发地坐在位置上,盯着手机看了好久。她的表情气压都很低沉,我很好奇,有些迷恋她的男生也好奇,她拒绝了贺沁姿吃饭的邀约,也在秦施杨问她走不走时给了否定的回答。
“你们先走吧。”
她应该是有事情。
后来我收拾好和李艺一道去往了体育馆,里面人满为患,锻炼身体的男女不在少数,激情澎湃的吼叫声不绝于耳,尖细的女音蔓延至四面八方,中间的篮球架底下,裴砚淮他们正凑一起相互交流,篮球碰地的声响勾动我的心神,他全身黑球服的站在那儿,斜一点下巴动唇说话,就足够让我破防失心,那一刻攥手机的力道加重,我却不自知。
那日的心思在题目里泡太久,见着他,见着热闹的场面,与以前相比迟钝不少,因为迟钝,所以在近六点钟,他下场接完某通电话突然打算走时——我都没作他想。
我只猜,他肯定是临时有急事。
我只猜到了这个,却没有猜到他即将要去的地方、即将要见的人,和即将要处理的事。这件事会影响到他,甚至在不久之后,影响到整个南哲。
……
我吃着糖,热切地看着他换上便装出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糖很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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