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子·1
姜瑜重新回到这座城市时，是在六月头，等度过漫长的暑假去新学校报道时，是在八月中旬。
正逢高二。
这一年，是她犯错最多的一年。
她闭上眼睛都能想起跟裴砚淮的初遇，是在某一家便利店，在南哲高中前面一点。
但不是的。
———你就当是在公车上。
他那时候，这样对她说。
……
八月中旬，裴砚淮去新建三个月的俱乐部处理事情，结束前跟友人去打了场篮球。
而南哲恰好八月中旬开学，他们得返校去听该死的新学期讲座，人人都要去。校长对这个看重，请的全部都是中国有名的教育者，请假难请。
那是裴砚淮第一次突发奇想地想要去听听，也不排除是他的女友想认真跟他谈谈心的原因。
公车能从他包场的篮球馆门口直达南哲。
姜瑜在他后三站上的车，一个高档小区门口。
记得那天早上刚下了雨，外面的空气舒适又潮湿，黏杂的灰尘上下起伏，天空中疏散的乌云慢慢散开，有微弱的阳光直射进车厢。三十八度的天，特别闷热，闷得连空调的冷气都干不了他手臂上的湿。
所以看见她第一眼，就觉得这妞真清凉。
她上车的时候正低头打电话，手里拿一个宣传小册子，长方形折叠款，身套了件宽松的白t，胸前是两只棕色熊的图案，手臂细到没边儿，头发又长又黑，蓬松且浓密，下面一双腿光溜溜，白，长，细，很细，脚上穿着黑色帆布鞋，鞋带系的松松散散。
一身搭配他用五秒的时间过完。巧，她那件t恤是他中意的日本品牌，刚出的女装，新款。
然后她刷完卡，捋完发直面走过来，那张脸就全部暴露在视线里。
……
在这片土地里，跟她好像是初次见面，也仿佛是似曾相识。
……
她没化妆。
漂亮。
真挺漂亮，不过特懒，含着一种没睡醒的懒，她抬眼扫座位时，那双眼睛亮的不得了，但亮里含杂的冷漠更多，那瞬间就跟看见了高冷的小野猫一样，非常好奇这么冷感一姑娘怎么衣服那么有意思，他视线下移，瞥到她右腿上的蝴蝶纹身。
蝴蝶。
车内人少，窗户大开，风把姑娘的头发往前吹，她又撩一把发，谁也没看，径直坐到倒数第二排外面的位置，把手里的册子放到大腿上。
而他在最后一排抬二郎腿，靠着窗坐。
这时她把头发捋到耳后，那刹有很浅淡的蓝莓香，夹杂着甜牛奶的味道吹到后排，他眯起眼，撑着额看她。
车子发动的第三秒。
听见这妞开口说：“烦死了，我出门了呀，上公车了。”
……
“不去。”
……
“我杂志是过几天才拍，”她说，“但晚上我妈回来，有事讲。”
躁，声音很躁。
隐约听见手机那头的动静，是个男生，态度蛮好，然而她截断得快：“说了我找得到，你打球还这么闲，挂了。”
挂的速度贼快，挂完，她拿起宣传册摊开举在眼前。
纸张白橙相间，阳光的穿透下，他不费力气的辨认出了那个东西是什么。
南哲的招生简章。
而后没忍住笑。
笑她的话，笑她的小熊手机壳，笑她滑在外面的黑色肩带，笑她压在后颈的发丝，笑她认真阅读的可爱样子，是，她真可爱，可爱到他有点好奇她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要在南哲就读。
或许是新生。
转学的新生。
车子平稳运行，外面途径的中央公园绿油油一片，再往前行驶，长隧道里，他从玻璃窗中看她模糊的倒影，她应该是琢磨透南哲的地形了，合上册子，偏头望向了窗外。
车内黑，隧道里黄色的灯斜斜地洒进来，比阳光要寡淡，暖融融的光笼着她的侧脸，轮廓立体，睫毛长，眼皮薄，鼻梁高，露出的翘尖儿特美。
是真的特美。
她戴了个骷髅头形状的耳钉。
裴砚淮仍很想笑，没有原因。
……
南哲到了之后，她在他前面下，他第三次闻见那种甜腻味。
他的脸第一次跟她柔软的发丝来了亲密接触，特别痒。
……
……
……
南哲前面的便利店，姜瑜很久之前来过一次。
上次来正逢开学季，热闹，这次也热闹，但热闹的感觉不一样，公交站挨了一排妹子，她们互相扯着手臂，叽叽喳喳的讲着话。
“竟然来了啊！”
“幸好，幸好我今天没请病假！”
“所以他真被那谁约上了？”
“不约上他怎么可能来啊！”
……这些话蹦哒在她们的唇齿间，姜瑜绕一大圈从水泄不通的人群里晃走，清一色的棕色制服从眼前闪过，之后，是男生瞥见她讲着“那妞很漂亮啊？是不是南哲的学生啊…”、“操，身材不错”、“有点眼熟啊她……”等话。
她清淡侧头，和窝一起嬉笑的男生们对上视线，后者霎时收了不正经的表情。
姜瑜左拐进便利店。
便利店门口有三三两两的女孩子。
感应门“叮咚”地往两边开，里面没什么人，宣传册在手心里不轻不重的拍着，她晃到饮料区，天热，后背黏糊，“咔”一声开冰柜门，脖颈的汗才凝固，扑心的舒爽蔓延全身，她搜索着自个儿爱喝的蓝莓酸奶，没注意外面越发大的动静。
伸手拿酸奶时，感应门又“叮咚”响一声。
没回头，彼时手机进电话。
酸奶握在手里，姜瑜低头瞥一眼来电显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传来，正要关柜门，却没预兆的被一双手制止住，淡淡的男性气息蹿到鼻腔里，她松手指，抬眼。
男生。
第一印象是高，第二印象就是帅。
只扔了两秒注意力给他，他往冰柜里利索拿碳酸饮料的同时，她转身朝面包区走，点击接听键，搁耳边：“又干嘛？”
那头的程风昀气音笑：“哥问问你到了没啊，要不要我去门口等你？”
“不用，我在便利店。”姜瑜拿一袋蓝莓味道的面包，左翻翻右翻翻，看卡路里含量，看生产日期，程风昀搁那头自嗨的讲话，她盯着紫色的夹心酱看半天，得出肯定没有燕麦面包好吃的结论。
放下，在货架上搜寻着爱吃的款儿。
程风昀嗨完，当真以哥哥的口吻关切道：“吃饭没啊？我刚打完球。”
“带可乐是吧，知道了。”她就这么直接的回他，他不惊讶，爽歪歪的夸她不愧是他亲妹妹，够懂他。
程风昀和她没有血缘关系。
他和她不能说是青梅竹马，但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两人的母亲情谊深厚，合得来，几十年如一日的亲近，“好闺蜜”三字非她俩莫属，程风昀和她关系不错，主要还是因为小时候两家离得近，姜瑜是本市人，只不过跟着她妈东跑西跑，没有落脚的地方，也只有幼儿园和程风昀同过校，小学和初中都换着花样来，没什么值得怀念的。
烂事一大堆。
“你还有事吗？”
“有啊。”程风昀太久没跟她见面，语气倒是熟念，“你那儿热水有没有？我女朋友特殊期，肚子疼。”
他女朋友，贺沁姿。
两家伙在一起刚满一个月。
姜瑜没跟她见过面，只是听程风昀在电话里炫耀过。
但捉到关键字眼也真的服气：“便利店哪儿来的开水？”
“暖宝宝有没有？”
“神经病。”
……
挂掉电话，面包还没买就为他四处搜寻着暖宝宝，生活区域卖的全是日常用品，没瞅见什么暖身的东西。她转了一圈，耐心逐渐告捷，低头进微信给程风昀发消息，两字儿“没有”发出去后，收手机。
拿完两罐冰可乐和刺激性较小的常温矿泉水，然后返回面包区，她饿，早中饭都没吃，找不到燕麦面包，想着蓝莓的将就一下也行，但含糖量太高，有意识地计算卡路里的增长量，再换算成体重秤上铁板钉钉的数字，想起未来要拍摄的几组杂志照片，发丝从后面滑到前面，冷气从上头打下来，胃轻微抽疼，手指捋过发丝，叹一口气。
她把面包放回原位，放弃了。
专有的塑料声传来，肩膀挨上别人的手臂，轻摩擦，姜瑜看着他拿走眼前中意的面包，又看他将其他品种的夹心面包挑走，货架前面第一排瞬间空。她反应两秒，抬头。
男生走去前台结账。
穿白t，下头搭一条束脚工装裤，潮，乍一看真的蛮高，至少185朝上，身段挺，手臂的线条很好看。
他那块表很不错。
她有一块女款的。
“嘀”的扫码声响起。
她抱东西站在原地，程风昀催命似的发来慰问“出便利店没”的短信，开手机掠一眼，懒得回复，食指指腹摩挲易拉罐身，一下，接着一下。
扫码声停，随后是细细嗦嗦的动静，待男生的手拎上了购物袋走人，她才抬步走向柜台。
到台前就瞅见一大堆面包，面包旁边还摆放着几根蓝莓味的棒棒糖，她自个儿的东西刚往桌上摊，支付页面还没调出来，营业员就动作熟练的抽出一袋子，将她手里的、桌上不属于她的，全往里面装。
姜瑜手肘搭着台面，怔几秒，说：“我钱还没付，而且面包不是我的。”
营业员笑：“已经付过钱了。”
她疑惑：“付过了？”
营业员朝门外抬抬下巴：“刚刚和你一道进来的男生说把你的账记他那儿。”
话落，姜瑜侧头。
便利门已经关上，门口的女生这会儿总算走，激动的不得了，而那个男生已经走一段路了，插着兜，提着购物袋往学校去，背影挺拔，头也不回一个，就算知道她此刻一定正在向他看也不回，没过多久，他的身影慢慢的被一堆女生挡住，再慢慢的被一群闪着尖子生光芒的男生围住。
她始终没见到他那张脸。
……
但那是她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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