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第二天,历史课下课。
今天暴雨倾盆,黑天蒙着似雾非雾的冷意,乌云间闪电道道,劈得日月无光。
课室里躺倒了乌压压的一片,呼吸声和落笔的沙沙声此起彼伏。
谢顽坐的散漫,单手支起托住下巴,略带凌乱的额发扫在眼前,右手重新撰写昨天的信。
——有刺头流氓抢劫同学、霸凌女生、其中有个人嚣张冷漠,跟我对上了,拉帮结派,拽得我想把他头拧下来。
光线暗淡,他的侧脸沉在灰蒙阴影里,锋锐长眉下眼睛沉静而柔和。
贺明朗侧目看他一眼,视线又落回散开的数独书,左手细白指节夹着一根黑红铅笔,散漫地转着。
半晌,
谢顽听着身旁笔落在书上的顿响,脸上表情不变,眼帘轻掀:“看什么?”
贺明朗支着脑袋,眼神直勾勾和他相对,视线在谢顽眼下那道创口贴迟迟未动:“你创口贴是不是该换了?”
谢顽目光垂了下来,抬手撕走那块创口贴。胶水粘住了,拉扯着皮肤提起,变形。
指尖被修剪的很圆润,动作间,露出来眼下那道狭长的伤疤,泛白的皮肤间结了深红的血痂,深得有些触目惊心。
谢顽像毫无感觉,抬眼看向贺明朗。
“怎么,你要卖创口贴?”
“我卖吹口气,痛痛飞飞。”
谢顽只感觉一阵轻风从贺明朗那边吹来,眼下传来凉意,贺明朗双手大拇指勾叠,手掌小鸟般飞舞在空中。
“你脑子飞飞吧。”
贺明朗轻轻笑了笑,手臂前伸,谢顽手边的桌面被敲响:“u盘你拿了吧,给我行不。”
说话间,一股薄荷冷味朝他靠了靠,谢顽正在写字,坐姿散漫,此时贺明朗支着头,垂着眼朝他徐徐一笑,侧身投下的影子却好像将谢顽整个人笼罩。
谢顽没说话,垂眼落上桌面摊开的信纸,贺明朗的手宽大修长,白皙指尖刚好按住了‘拽得我想把他头拧下来’那句话。
他眼睫轻轻一颤,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行。”
“啧。”贺明朗慢吞吞地抬手,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句话上点了几下:“那这样吧,来打个赌。要是我赢了,u盘给我。”
“赌什么?”
谢顽身子往后一靠,动作轻慢地将信纸折叠了一下,夹进书里。
贺明朗没注意他的动作,将手收了回去:“还记得女厕那个监控器?九点前,赌谁能把监控器拿到手。”
谢顽闻言沉默了半晌,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朝贺明朗看去:“要是我赢了呢?”
“而且如果没猜错,监控器现在应该在你那儿吧。”
手机在桌筒里振动起来,窗子大敞,风裹挟着重重潮气,扬起浅蓝的长窗帘,像裙摆般摇曳飘舞。
两人都没说话,谢顽拿出手机按掉振动声,偏头看了贺明朗一眼。
贺明朗挑了挑眉,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按在谢顽桌上。
再收走时,桌面多出了一块粉色的创口贴,贺明朗轻慢抬眸,定睛看着谢顽,墨染般的瞳孔带着慵懒笑意,挑衅意味十足:“你赢了,我就当你小弟。敢不敢?”
“九点。”手机在手里又振动起来,谢顽看了眼来电显示,起身走了出去:“就在上次翻墙那地方见。”
谢顽看着来电显示的‘妈妈’,怔了几秒接起:“喂?”
“儿子,你房间被你爸改成了麻将房,他把你的东西都清了。”
“丢了?”谢顽捏紧手机,难以置信地拧起眉:“我的那箱信——”
“我给你收着了。”电话那边传来油滋起来的声音,女人把半筐青菜倒完:“我没能拦着。”
“他不是我爸。”谢顽深呼吸了下。
“别这么说,他毕竟”女人的声音很轻,那个单音几乎被淹没在烟火气里。
三言两语后,谢顽把电话挂了,一阵憋闷和委屈顿上心头,他顿了顿,清了下透着酸胀感的嗓子,把手机放回口袋。
转身靠在白铁栏杆,教室里的同学们有人在笑,有人在闹,陈卷拿着螺丝刀,黑皮站在旁边,两人大笑着推搡,似乎在修桌子。
在家的时候门从来不能关,总感觉没有私人空间,这下好了,他连空间都不配拥有了。
栏杆的冷意透着衬衫袭上心头,似乎有海水般的无边孤独淹没过他,让他无法呼吸,他像个溺水者拼命挣扎,直至愤怒像火烧上了他。
“我都说要这样拧,右紧左松。”陈卷扭着身体凑上桌角看,正伸手从黑皮手里抢回螺丝刀。
话音刚落。
金属桌角在教室深处刮出一道刺耳尖鸣,卷毛桌上的充电宝啪嗒跌在地面。
“是不是没长眼啊?”陈卷猛地抬头,下颌绷紧,想看看是那个找死的敢打扰他修桌子。
一抬眸,他就怔了下。谢顽站在他桌子前面,眼下带伤,他高出陈卷一大截,落下来的眼神满是狠戾,拧着眉很不耐烦的样子。
下一瞬,谢顽捡起地上那把螺丝刀,目光短短掠过把手上的刮痕,按上陈卷的桌面,没说话走了。
“我艹,拽啊。”陈卷不爽地咬牙,下意识就向前一步:“你故意的?”
“别冲动,班主任来了。”黑皮瞬间拉住陈卷的后领,扣住他抬起的手。
上课铃同时打响,班主任李越抱着教材走近,离教室门口只有几步之遥,走廊外暴雷瞬间劈下,像在天口撕开了深渊的裂缝。
“随便你怎么想。”雷声轰鸣,谢顽的声音压着暴雷尾,轻慢在教室响起。
谢顽抬眸看了一眼窗外,昏暗的光影在他脸上交错,眼下那道狭长的血痂笼在阴影里,琥珀色的淡漠眼睛看不出表情。他单肩背上书包,在班主任进门的同时从后门走了出去。
“喂。”
贺明朗久久沉默着没说话,长腿散漫地搭着,手抄在口袋里,突然偏过头叫了谢顽一声。
谢顽心情不好,怒火在心里压抑着让他难以呼吸,现在什么事都能让他炸起,听见贺明朗的声音也当做没听见,直接走了出去。
下一秒,某个短棍形的黑色玩意儿破空朝他头飞来,谢顽下意识抬手抓住。
谢顽以为是他为了小弟出气的凶器,轻嗤了声,低头瞥了一眼。
是把伞。
视线里黑色短伞的后面,贺明朗的手插回口袋,对他徐徐一笑:“雨大,别淋到了。”
雨落倾盆,无数看不清的白茫水线竖直砸上地面,坠溅起一个又一个透明水洼,像无数面不规则的镜子,倒映谢顽挺拔瘦削的灰影。
天青色的微光落在他脸上,谢顽站在架空层台阶边沿,长睫微颤,目光盯在手中黑伞。
贺明朗的伞和他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干净齐整,伞扣将褶皱收住,看起来一丝不乱。
谢顽定睛看了半晌,沉默地将黑伞原封不动装进书包,拿出了自己的伞。
站在后门的那个时候,他其实是想把伞扔回给贺明朗的。
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也许是因为很少有人会在意他淋不淋雨?
拉倒吧,谢顽暗骂一声,将伞抻开,举着走进雨幕,白色伞面仿佛融入了灰茫的雨雾。
肯定是因为贺明朗的手慢,扔回去贺明朗接不住,反而要被砸头。
他关切同学的智商头脑,才没把伞扔给他。
幸好没把伞扔回去。
谢顽回了宿舍,站在贺明朗的柜子前,摸着下巴沉吟。
面前的铁柜底下夹着一根黑色的短发,能用这种老旧手段的人,可经不住他再砸人家头。
刚打完电话时,他情绪不好,不小心撞到了陈卷的桌子,却发现捡起来的螺丝刀,塑料把上有一条明显的划痕,和被长发女生拿去的那把螺丝刀相同,明显就是一把。
这说明贺明朗把螺丝刀还给了陈卷,贺明朗也已经拿到了监控器。
难怪贺明朗会跟他打赌。
谢顽挑了挑眉,记住了那根黑发的位置。贺明朗的柜子没有锁,他把监控器拿走,黑发放回原位,贺明朗就不会知道自己拿走了监控器。
谢顽轻轻笑了笑,把黑发抽开。
铁柜门慢慢悠悠地开启,带锈的门合页在黑暗中拉出漫长的呲呀声,像是潘多拉魔盒,徐徐显露出内里肮脏图谋。
柜子完全开启,谢顽抬眸,定睛望进柜底却愣住了。
一眼望去,数不清的粉色信封竖立排列,每个封皮都加了塑封膜,整洁干净地码放在柜子里。
罗列得齐整漂亮,像是对人写下的心意诗篇,韵脚押得秀美。
他有些茫然地抿住唇,深呼吸了下,薄荷冷冽气味缭绕鼻尖,像轻风裹挟住了他。
这个人,想必对贺明朗来说很重要吧。
谢顽舔了舔牙尖,脑子里有些空白,只久久浮现出一句话。
重要得就像写下那箱信的笔友,对他来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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