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孺子可教

如果说林黎晰狡猾似狐狸，那么阮文昊便凶狠如豺狼，虽然端木紫凝的这种比喻带着一点私人喜恶的成分，但也不出七八。

        阮文昊年纪虽轻，城府颇深，为政之道与他陷阵杀敌的手段如出一辙，看似迂则迂、回则回，实则迂回难测，虚实不定。

        所以端木紫凝深信阮文昊今日奏上这么一回事，绝不是仅仅向请示她这么简单。

        果然话锋一转，阮文昊只是说了一句“此事大有蹊跷”，便将众人怒斥风璃国少宰颜无雪“太过嚣张跋扈”的言论，轻巧地引到了“颜无雪为什么会如此嚣张跋扈”的问题上，随后立刻有人上前附和，朝堂上那刺辣辣的目光便在太傅颜无霜的身上暗暗忖度。

        像是事不关己，颜无霜半垂着双眼，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剑拔弩张地驳斥，只是静静地笑着。聪明的人总是会弄清自己的立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什么时候又该说什么样话——而现在则不是说话的时候。

        端木紫凝高坐庙堂，冷眼望着朝堂上又乱哄哄地吵作一团，不由心惊于阮文昊弄权的手段，竟是如此娴熟沉稳地背后操纵，但是——

        这朝堂便如百态人生，什么样的人都不会少，最不会少的人就是精明人。

        那些文武大臣看着糊涂，其实都是一些善于投机取巧奉迎钻营的人物，谁愿意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活，白白惹来一身臊？

        于是大臣们旁征博引将太祖古训说得天花乱坠，一面对阮文昊附和，一面又不忘加上一句：“未免大动干戈，暗受离间，理当慎重处理。”两面都做着好人，最后打个圆场，既捧了少将军的场，也顾全太傅颜无霜的面子，最主要的是讨得女帝的欢心，皆大欢喜。

        你说不过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怎么到了官场上就变得如此复杂，要绕这么一个大圈？

        端木紫凝面色这才稍霁，又见林黎晰像是不甘寂寞似的喊着“下臣有话说”大步跨上前来，大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势头，将朝堂上本是欢喜的局面又拉得紧绷。

        几位大臣见女帝面色愈渐不佳，暗厢拼命地朝林黎晰使眼色，他却恍若未闻，沙射影说着“若非朝中有人支应岂会如此托大”诸如此类的话，倒叫糊涂的人也听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连连摇头暗叹：尚书大人，您只差没有指名道姓了！

        阮文昊那张本是冷硬肃杀的脸，渐渐浮起笑意。

        端木紫凝心中怒骂林黎晰欺人太甚，冷着脸说道：“众卿家无需再议，风璃国使者之所以不肯卸甲进城，多半是由于两国连年征战故而心有芥蒂，朕即刻下一道敕令送去边境，以示我朝上下诚意，若还不能解使者荆棘，朕自当亲自赶赴边境迎接。”说罢，丢下一句“退朝”，群臣跪地直呼：“圣上万万不可！”女帝却早已拂袖扬长而去。

        ※※※

        出了宫门，林黎晰搀扶着伊东闵慢走在皇宫城墙外。

        内郭城外围侍卫森列，那一望无际的红墙绿瓦，依依杨柳，将巍峨庄严的皇宫圈在了更为神秘的世界深处。

        因为年迈又旧疾缠身，伊东闵走路的速度很慢，并且不时抱拳附于嘴前咳嗽，那张被病魔和岁月折磨得灰白的面容，依旧坚定地闪耀着果断睿智的神韵。林黎晰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伊东闵走着，显得十分安静，跟朝堂上巧言舌令的模样判若两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伊东闵突然问道：“黎晰，你对圣上今日的表现有什么看法？”

        林黎晰恭顺回答：“皇上啊，果然是长大了，第一次面对我的故意为难，她处理的极为巧妙，虽然用心稍微偏私，倒也让群臣无话可说；但第二次却稍显得过于急躁，有点激进而疏忽轻重，毕竟皇帝远赴边境迎接使臣，那是闻所未闻的事。”

        伊东闵笑道：“你明知她对太傅极为仰仗，你却故意拿太傅闹事，才逼得她如此感情用事，你说你这孩子是不是存心跟人折腾？”

        林黎晰笑笑：“正是因为软肋，才要故意敲打，才会让圣上觉得疼痛，因为懂得疼痛才会想要保护，才能学会更多为人处世之道。”

        伊东闵点头：“但愿圣上能明白你的一片苦心，也不再那般恨你入骨了。”

        林黎晰道：“圣上她不过是孩子天性，哪是真的恨忠于自己的臣民，谁是谁非她总能看得清楚，她是我见过最为聪慧也最为敬佩的女子。”和煦笑容缀着连连柔情。

        伊东闵调侃道：“可是最为仰慕的女子？”

        闻言，林黎晰尴尬地轻咳几声：“恩师，您就别拿学生开心了。”

        伊东闵哈哈大笑，笑罢后又肃正面容，正色道：“黎晰，也不怕跟你说着掏心的话，老夫倒真有这个心思，圣上虽是一国之君，但在我心里还是把她当做孙女一样疼爱，无论国事家事，都希望她能顺顺心心。”轻拍林黎晰的手背，语重心长：“你是一个有上进心并且正直善良的孩子，她的身边需要有你这样的男人辅佐，外国使臣多数不安好心，是万万不能入选皇夫，而那阮文昊虽是个人才，但有时候藏得太深，让人难以心安，只有你才值得托付乔木。”

        林黎晰只是听着，不说话，很久才安静地冒出一句：“圣上兴许自有打算，兴许是有心仪的人了……”

        伊东闵侧首看了他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你啊，明明有这个心思，却总是把心事藏着捏着，总有一天给憋出病来，年轻人总该争上一回，想这么多做什么。”走了几步，忽而说道：“圣上最喜欢吃天仙楼的桂花酥，以前小时候偷溜出宫的时候没少去那边贪玩。”

        林黎晰怔了一怔，随后顿悟，作揖欢喜道：“学生多谢恩师指点。”

        伊东闵拍了拍他的肩头，大笑：“孺子可教。”

        林黎晰抿嘴笑笑，阳光落在这个年轻的尚书大人脸上，微微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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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我们的尚书大人还是很有爱的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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