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也只是朋友
年过得飞快，吃吃喝喝睡睡，加上串亲戚迎来送往，很快就正月十五了，再然后就要返校开学了。
要放是以前，沈家榆早就迫不及待想离开了。
住久了，缓慢的小镇生活不免乏善可陈，三姑六婆的话题琐碎絮叨，刚开始还觉得家常新鲜，听多了得很努力才能忍住打呵欠的冲动。即便如此，她还是尽量融入，陪伴，享受，因为她知道这种平淡生活并不会天长地久，相反，过一天少一天。
家里的小酒坊已经开工了，春节前大家买酒买得多，现在基本没存货了。
沈家榆看着爸爸爷爷奶奶起早贪黑地忙，非常心疼。他们要在冰凉的水里淘洗粮食，再泡进烧沸的水里，然后捞出晾干放入带篦子的蒸锅内加热，不停翻搅，还得在粮食摊开冷到35度时拌曲，糖化，环环相扣，一点错都不能有。
即便忙成这样，陀螺似地，一大缸酒也就赚个几十块钱。
上一世沈家榆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身边每个同龄人的父母都这么操劳，现在却懂事多了，说什么都不肯要他们塞给自己的生活费。
撕扯到最后沈父生气了，硬邦邦地说：“你爸是没本事，但你这么争气，考上这么好的大学，爸就是砸锅卖铁，哪怕卖血也得供你。”
“快收下吧，你不收你爸干活都没劲儿了。”
奶奶在旁边劝。
“不是那个一丝，我开学就有奖学金了。”
沈家榆看她爸不高兴了，心一咯噔，知道自己想岔了。
她一心想替家里减轻负担，却没考虑到她爸的心情。她妈走后她爸就指着她活了，某种程度上她就是他生活里的光和活着的意义，她不要他的钱就等于掐掉了他存在的价值。
“有奖学金是你的本事，我给你这点儿钱本来就紧巴巴的，钱多点你也能宽裕点，小姑娘家家的，也买件新衣服。”
沈父瓮声瓮气地说。
年前她回老家给全家人都买遍了，唯独自己连件新棉袄都没添。她奶奶不依，说杨白劳那么穷，过年还给他姑娘买两尺红头绳呢，硬是拉着她到镇里的服装店挑过年衣服，一进门就掏出一个手帕，里面包着硬硬的一卷钱，非常豪气。
沈家榆被她奶奶的热情和品味吓坏了，赶紧自己上阵，硬是从一众土不拉几的衣服里挑出了一件中式盘扣小袄，银底光面绸缎，印着疏疏几枝横卧的黄蜡梅，袖口和领口滚着一圈雪白的兔毛，更衬得她唇红齿白，加上一头乌鸦鸦的好头发，非常秀美，连本来老大不愿意的奶奶也看直了眼，一个劲儿地说好看好看。
店老板和他们都是老相识，打趣她：“大娘，你家孙女这模样就是披上麻袋也俊。”
沈家榆穿着这件盘扣小袄，告别依依不舍的家人，踏上了去往大城市的火车。
那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发展变化日新月异，是和小镇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宿舍的姐妹们不过个把月不见，都觉得像隔了沧海桑田，再见时分外亲热。大家都从老家带了各种特产，韩琦带了红肠，董海蓉是椰丝软糖，白静带了鸭脖，轮到沈家榆了，她从箱子里掏出一个硕大的玻璃瓶，把大家吓了一跳。
沈家榆笑吟吟的，说：“别不识货，这是我爷爷亲自酿的红缨高粱酒，世面上有钱都买不到。”
大家又是惊笑又是好奇，沈家榆给她们每人倒了一小口，辣得她们鼻子眼睛挤到了一块儿，都不肯再试。
沈家榆只好笑吟吟地收起来了，一个个都不识货。
新学期的生活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沈家榆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这次考试她只拿到了三等奖，奖金虽然也有六百五，但和她倾尽全力的备考和付出相比，不免让人失落。
白静消息灵通，说她是扣了综合素质分，因为她不是班委，也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单看考分排名，她是可以轻松拿到二等奖的，因为她的口语和听力虽拉了点分数，但精读和翻译几乎是满分。
沈家榆这才得到些许安慰，看来努力是不会白费的，当务之急是立刻找个社团参加一下。
白静笑：“要不要这么功利？上个学期拉你去你都不去，现在差不多的社团都招满了。”
“肯定也有冷门社团没招满的，你也帮我留意打听着。”
沈家榆不死心。
除了奖学金，她也迫切地开始留意勤工俭学的机会，她想尽快给她奶奶装心脏支架。
因为有这个想法，再见到金主唐远山时沈家榆的态度明显谄媚起来，他却上下打量她，视线停留在她古色古香的盘扣小袄时不动了，像看到了什么出土文物。
“你怎么穿得像张爱玲似的？”
幸好没说她像清朝古人。
“女人的时尚你不懂，走吧，电影要开始了。”
沈家榆飞快地敷衍过去了。
唐远山没有食言，说追她就追她，刚开学就来请她看电影，本来以为要费点功夫，没想到她一口就应下了。
俩人随着人流走进录像厅，找座位坐下。
沈家榆细细簌簌地从包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他，说：“这是我从老家带了点高粱酒，你要不要？”
求人办事得有求人办事的态度。
“我们酒吧用的都是啤酒和进口的威士忌，这个恐怕不好销。”
唐远山想岔了，有些为难。
“不是，不卖，送给你的。”
“送给我？”
唐远山大出所料，有些受宠若惊，瞬间又清醒了：“是有什么事想找我帮忙吧？”
沈家榆被戳穿了，讪讪一笑，说：“就是想赚点外快，你帮忙留意一下，看看你那里有没有机会。”
唐远山切了一声，怪不得她这么痛快就答应和他一起看电影。
录像厅的光鲜暗了下来，屏幕上放的是玻璃之城，黎明和舒淇在缱绻星光下演绎着浪漫的生死绝恋，这么好的氛围，她却如此煞风景。
他有点生气，沈家榆却在昏暗的光线里巴巴望着自己的，杏仁眼里烟波濛濛，他吃不住这一看，又心软了，说：“刚开学就缺钱了？”
沈家榆想这不是废话吗，但还是乖乖地点头，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他。
“缺多少？”
“天文数字。”
“那靠你做家教可赚不到。”
“时，所以才想问问有没有更快的赚钱方法。”
沈家榆热切地说。
“比如？”
“比如你们酒吧需不需要驻唱歌手？”
沈家榆说出了她盘算很久的想法。
“你还会唱歌？”
唐远山一下子来了了兴致。
“必须的，人称小王菲。”
沈家榆眉毛一挑，脸皮像城墙一样厚。
唐远山噗嗤一声笑了，惹得前排的一对小情侣齐齐回头瞪他们，大概已经忍他们很久了。
沈家榆压低声音：“给个痛快话，到底行不行？”
唐远山看她有些恼羞之意，赶紧说：“酒吧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做不了主，但我可以帮你问问。”
“那多谢了！”
沈家榆得了话，立刻把手上的矿泉水瓶塞给他，说：“这时世界上最纯的高粱酒。”
唐远山接过来在手里把玩，颇有些哭笑不得，还挺讲究。
沈家榆放下心事，专心看电影了。屏幕上的舒淇嫩得能掐出水来，雨夜隔着车窗的黎明也好看得像幅画，俩人都在颜值巅峰期，不知道多配。那会儿除了在电影，全世界都是他俩的绯闻，谁能想到他们后来却各自娶嫁，并没有走到最后。
沈家榆正看得出神，耳边突然传来唐远山的声音：“其实我还有个更快赚钱的方式，你要不要试试？”
“什么？”
沈家榆立刻侧头看他。
两人离得很近，唐远山的眼睛在黑暗中星辰一般闪亮。
“做我女朋友，我的钱就是你的，你要这家录像厅我都可以给你买下。”
说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掌心滚烫。
沈家榆顿了下，他直直地看着她，眼神表情都是前所未有地认真，还划过有一丝紧张。
俩人对看着，不过几秒钟时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沈家榆忽地一笑，嫣然如花，把手抽了出来，说：“不好意思，我虽然穷，但不卖身。”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趁人之危占女孩子便宜的那种人，我”
唐远山有点急了。
“我当然相信你的人品。”沈家榆非常善解人意地安慰他：“不然也不会找你帮忙，我一直当你是朋友。”
也只是朋友。
唐远山沉默了，沈家榆也不再说话，他们的眼睛和心思似乎都放在了电影里，原来这部片子里还有吴彦祖，那么青涩。故事已经走向了结尾，7天，20年的爱情，20年的朝朝暮暮，他们始终不曾把对方从心头放下，各有家室后再重逢，旧情萌发，却因为不被世人所容最后，双双殉情。
沈家榆都忘了是这个结局，看着看着竟看出了两行眼泪，原来这个世界不是没有爱情，但极少数运气好的人才能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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