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绿皮火车上的偶遇
绿皮车是沈家榆上一世的恶梦,空气浑浊,厕所永远排不上队,排上了也不想上,太脏了!车厢里挤得插不下脚,车门口,过道里,洗手池上,就连椅子下面,都会突然爬出来一个人来,列车员偏偏加热闹,一会儿就推着啤酒饮料花生方便面过来一趟,一路走一路呵斥:让一让,收脚收脚!
今天这趟车可能是夜间车,加上还没到春运高峰期,情况略好一些,尤其当沈家榆发现自己的座位靠窗时,更是松了一口气,暗暗发誓下个学期一定好好赚钱,有钱了就不用受这腌臜气。
箱子很重,她往行李架上举了两次都没举上去,突然斜斜伸过来一只手,稳稳地托着箱子放了上去。
“谢谢”
沈家榆话说了一半就噎住了,帮她的是陈屿安。
“你怎么也在这辆车,这个车厢?”
她惊诧地问。
“在这一站上车的基本都在这车厢。”
陈屿安语调平平,并不像她那样大惊小怪。
“你不会还和我的座位挨在一起吧?”
沈家榆满脸戒备。
陈屿安嘴角微扬,说:“你有这个意愿的话我可以想办法调一调。”
他的座位在斜对面靠窗的位置。
沈家榆顿时放松了,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他不过一个穷学生,哪有能量安排和自己的巧遇?
“不用不用!”
她赶紧拒绝,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陈屿安并不勉强,笑了下,转身回座位了。
火车哐当哐当开动了,很多人开始吃晚饭,大部分都在泡方便面,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令人反胃的味道,沈家榆晕车。
她没买方便面,只买了个面包和一瓶水,准备顶不住的时候凑合一口,为了不上厕所,她连水都准备尽量少喝。
火车前行,她趴在桌子上,戴着耳机听音乐,听的是奥斯卡金曲,老师说英文歌曲可以磨耳朵提高听力,胃却忍不住一阵阵抽搐,随时要吐出来一样,难受极了。
突然,鼻尖的空气清新起来,一个圆滚滚黄澄澄的橘子出现在眼前。她一抬头,陈屿安面无表情地走开了,并不居功。
沈家榆本来想有骨气一点,不食嗟来之食,但胃里实在难受,而橘子清新的味道刚好能把反胃的感觉压下去一点。她想起来了,以前晕车时她都会备上一个,不吃,专门闻它的味道,时间一久居然忘记了,陈屿安怎么知道?
沈家榆看过去,他正在看一本厚厚的书,一边看书一边慢条斯理地剥另一个橘子吃,应该是巧合。
沈家榆决定领他这个人情,拨开橘子皮,放在鼻子旁边嗅着,然后随着火车的晃荡模模糊糊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候,她被孩子的啼哭声惊醒了。
对面坐了一个年轻妈妈,孩子约莫有一岁多点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可能车上睡着不舒服,各种烦躁,周围沉睡的人都被吵醒了,不约而同地皱眉咂嘴。妈妈更着急了,可是不管低声呵斥还是温柔抚慰,孩子依旧不停地哭闹。
沈家榆看妈妈急出了一头汗,赶紧把橘子剥开,递过去一半。
大概是好奇,小男孩立刻不哭了,伸出胖胖的小手接了过去,也不吃,玩了起来。
妈妈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沈家榆感激地笑,又教孩子说谢谢姐姐。
孩子可能还不怎么会说话,但非常聪明,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沈家榆笑,一笑两个酒窝,像个年画娃娃一样。
沈家榆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像被烫到了一样,心如针扎,是千百根淬了毒的钢针一起往心尖扎。
小男孩似乎还挺喜欢她,正在妈妈的教导下拱着小胖手给她作揖致谢。
沈家榆却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呼地站了起来,在母子惊愕的目光中离开了。
车厢大部分的人都在沉睡,非常安静。她一直走,走到车厢连接处,那里有冷风呼啸着从缝隙吹进来,她热辣辣的澎湃情绪才回落了一些。
刚好有个大叔抽完烟要回去,她叫住他,掏钱买下他剩下的几支烟,还有打火机,然后不顾他惊诧的眼神,急不可耐地点上,猛吸了一口,然后对着吹风口吐出一团长长的白烟,熟悉的烟草味瞬间熨帖了她的五脏六腑。
大叔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多管闲事,转身走了。
沈家榆一根接一根地抽,抽得很凶,动作娴熟。
她重生前的那段时间是抽烟抽得最厉害的时候,刚开始还遮遮掩掩,后来索性破罐子破摔,当着陈屿安的面照样吞云吐雾。
陈屿安第一次看到她抽烟时的眼神她至今难忘,非常复杂,难以置信?失望?嫌弃?厌恶?无所谓了,俩人都已经走到那一步了,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的烟瘾是诺宝死后沾染上的。
他的诺宝,小时候也是那样圆头圆脑,一笑眼睛眯眯的像月牙,两个浅浅的笑涡,谁看了都喜欢,说这孩子长大后不知道多招女孩子呢!
可他没能长大,死在了五岁那年。
出门的时候他还用胖胖的胳膊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左右使劲亲了一下,回来的时候却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沈家榆不敢再往下想了,她的心被狠狠攥成了一团,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发狠又猛吸几口,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得满脸都是泪。
陈屿安就在这个时候幽灵般地出现了。
沈家榆猛地转过身背对他,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永远都不想。上一世她悲恸大哭时他的冷漠和嫌弃她到死都忘不了,她不想让自己的眼泪看上去那么不值钱。
陈屿安也只是站了站,又幽灵般飘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沈家榆反应过来,冷笑,一个十八岁的年轻男孩子看到半夜怪异的自己,吓都吓个半死,还能说什么?。
一夜无事,第二天沈家榆早早就醒了,她的车站到了。
周围的人还在打盹,她脱鞋踩在座椅上,咬着牙拿行李箱,正拖拽得吃力,熟悉的手又出现了。
陈屿安不仅帮她把箱子拿下来,还一直把她送下火车,慢车,能在这个站台停七八分钟。
冬天的空气凛冽刺骨,俩人面对面站着,呵出一阵阵白气。
昨夜剧烈的痛苦已经蛰伏安静了,沈家榆又变成了十八岁少女的模样,礼貌生硬地对他说谢谢。
一码归一码,眼前站着的也不过是个孩子,还没有造前世的那些孽。
陈屿安不接她的话茬,突然伸手给她掖了掖围巾,说:“路上小心点。”
动作自然,语气亲密,像多日的恋人一样。
沈家榆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立刻弹开,说:“火车要开了,你赶紧上去吧!”
陈屿安不说话,摘下自己的手套,硬把她的手拽过来,一个一个戴上。
“上车了,上车了!”
沈家榆正不知所措,一个列车员拿个大喇叭,站在车门口对着那些吸烟活动身体的人群喊了起来。
陈屿安转身上车,突然回头,对她说:“马上要过年了,开心点,记得给我打电话。”
怕她反应不过来,用手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
沈家榆一阵无语,她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有,给他打什么电话?
陈屿安下一句马上跟了过来,说:“我家的电话号码放在你口袋里了。”
话音刚落车门就缓缓关上了。
沈家榆摸了一下,果真有个纸条,上面写了一串数字,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偷偷放进去的。
沈家榆抬头,看到陈屿安挤在车门口,隔着玻璃朝她挥手,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像是不舍,又像是热切和期待。
沈家榆被触动了,举起纸条给他看,然后在他明显一亮的目光里缓缓把纸条一缕一缕撕了个粉碎。
火车逐渐加速,陈屿安的目光由热切转成诧异然后是失望,最后是悲伤。
是的,她居然遥遥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悲伤,深沉的、浓得无可化解的悲伤,和他的年龄非常不相称。
沈家榆也觉得残忍,她大概伤了一个纯真男孩的心,伤了就伤了,这一世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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