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自费
周扬不知道如何劝，阿爷有一点没说错，他跟木匠刘算不上朋友。
似木匠刘那样生冷硬憎倔的小老头，根本不屑于和任何人交朋友。
兴许是阿爷自作多情，更多的是阿爷跟木匠刘一样，都是绝户，阿爷的悲戚出于对这一身份的认同，感同身受。
他跟木匠刘有许多共同点，木匠刘手艺出名，他因为闺女和外孙女的大学生身份出名，两人都是村子里受人尊敬的人物，最起码明面上是。
但人老了以后，到底是比不过别人，没有男丁传香火，是两人心里最大的痛。
在老一辈人眼里，这种痛已经不是在伤口上撒盐，而是在伤口上蹦迪。
阿爷故作潇洒的说，“不说这些芝麻绿豆的糟心事了，马上就是三壮的喜日子，我应该高兴。”
说完，阿爷背着手站起来，咿咿呀呀的牵着大黑出去逛街了。
他心里的伤悲，远不是那么快压下去的，也知道这种别扭的心思跟家里的氛围格格不入，要是往常还能跟阿太或叨咕叨咕，如今家里办事情，他帮不上多大的忙，咋还能搅和。
只能到胡同口逛逛，找往日里一块下棋聊天的老头们宣泄宣泄。
其实仔细想想，他真没什么好担心的，早先的时候还担心万里，一家子亲娘和亲姐是名牌大学生，吃皇粮，就连姐弟俩那个负心汉老子也是肚子里墨水满满的文化人，程万里拉低了家里的受教育平均水平。
老两口也没读过什么书，几乎是半文盲，但过日子都是一辈比一辈强，年轻人跟老一辈自然是没法比的，也有一段时间，他怒其不争，以这个外孙子为耻。
但说到底，闺女离了婚，外孙子几乎与孙子无异，除了姓没改过来，他又不在乎这个。
木匠刘家里的后辈也姓刘，又能如何？
如今他把外孙子交给外孙女婿了，他也看清了，闺女不仅常年不着家，甚至连国内，一年下来都呆不了几天，老两口对如何教育外孙子，也没什么好办法。
索性程万里肯听他姐夫的，这正是阿爷庆幸的。
要不然他都担心哪一天老两口一觉睡过去了，程万里能不能靠自己的能耐活下去。
他晓得亲闺女的性子，把心思都扑在工作上了，对其他的都不在乎，甚至连婚姻都经营不好，亲娘对万里的助力，几乎可以不考虑。
至于程方圆这，阿爷和阿太考虑过，但就像阿爷脑子里一直坚持的看法，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总是填补娘家，会让夫家寒心。
他再偏心，也不能让外孙子拖累了外孙女，让外孙女走闺女的老路。
下午的时候，小高来了，开着一辆二手的波罗乃兹，这辆车让周扬眼前一亮，有那么点爱不释手的意思。
进入九十年代，这种波兰产的掀背轿车，似乎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同样销声匿迹的还有老毛子产的伏尔加。
当然波罗乃兹这种两厢掀背车是根据菲亚特125p改款而来，两种车型许多部件都能够通用。
若是说波罗乃兹可能有人陌生，换个说法，这款车还有个响亮的名号，菲亚特126p，p就意味着产地为波兰，即波兰的英文首字母。
小高显得有些拘谨，生怕周扬得知他用经费来买车而责怪他。
尽管是二手车，但价格不便宜，生磨硬泡还是花了六千块钱。虽然跟魔都红旗比起来，不上档次，但也不是一般人随便就能买得起的，他也算是正式迈进有车一族，成了需要别人仰望的存在。
“周先生，开一圈试试？”
他以为周扬肯定是看不上这样掉价的车，不成想周扬搓着手跃跃欲试，笑着说道，“我最早接触汽车的时候，就是这款。干脆我也别试了，这辆车给我留下吧，我的车你开走一辆，怎么说你现在也是咱们高科技产业的负责人，开这种车出去太掉价。”
“这怎么好意思，我对车不挑的，能走就成。”小高赶紧拒绝，尽管他也对周扬的魔都和皇冠眼热得紧，话说回来又有谁不眼热，但他资历浅，万万不敢第一个吃螃蟹。
“婆婆妈妈的，让你开你就开。”周扬不客气的抢走车钥匙揣进兜里，不打算再还给小高了。
他对波罗乃兹这辆车有一种特殊的执念，就如同年轻少男对于初恋那般既朦胧又纯真的、割舍不掉的怀恋。大抵上是求而不得，才会感慨良多，煽情也好，肉麻也罢，总之归于平淡之后，再矫情的文艺青年也变成糙汉子了。
只有当初恋再次出现在面前，为人妻为人母的时候，才会又勾起文思泉涌。
男人都有这样的臭毛病，大抵上对二手的东西更偏执。
而且波罗乃兹这款车，是许多六零七零后心心念的座驾，他有一个喜闻乐见的俗名，扒拉乃子。
小高说，“过几天的贸易协商谈判，董先生和王先生通知我了。”
周扬点点头，倒是挺惊讶，他以为老董和王大状会把最后一个名额让给自己的铁杆，很有可能是从港岛调过来一个，万万没想到最后便宜了小高。
“周先生，我听董先生说您有还有名额，不知道您这边能不能再.......”
周扬赶紧打断，没好气的说道，“你别太贪心不知道好歹，有一个名额就偷着乐去吧，别打我的主意。”
小高挠着脑袋，讪笑道，“您知道的，研究中心现在急需开阔眼界，和世界上的同行们交流，而且我也打算借着这次机会看看能不能搭上路子，买点进口仪器。”
周扬当然晓得搞研究不能闭门造车，但他手里的名额如何也不能让出去，他说道，“研究中心还谁想去，你拟个名单给我，我想想办法。走对外经贸部的路子肯定不行，干脆你们就自费去吧，除了不能进会场，别的也差不太多，那些会议内容，听与不听不打紧。”
小高说，“那就谢谢了。”
周扬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别急着道谢。丑话说在前头，自费的钱我掏，但该有的发票收据一样不能少，要不着韩助理可不能批准，只能你自己堵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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