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长脖儿鹿
巴特尔住的地方是个独门独栋的小平房，面积不大，位置却极好。
敲了半天也没见动静，许大志只得放弃，扭过头来无奈的看着周扬，“兴许是不在家。”
“完蛋玩意儿，看我的，破门踹烂了给他重新安就是。”周扬示意许大志靠边，走上前去踹门，还扯着嗓子喊，“老巴，是不是发达了就不认识兄弟了，快开门，我三娃子来了。”
仍然不见动静，他不死心，刚要再加大力度踹，里边响起巴特尔瓮声瓮气的答复，“别催，来了。”
大门从里边打开，周扬气哼哼的瞪了巴特尔一眼，大喇喇的走进去，嘀咕道，“大白天院门紧闭，是不是在家干啥见不得人的事了？”
巴特尔老脸一红，呵斥道，“别满嘴跑火车，你寻思我是你？”
又跟韩芳二人说道，“妹子，老许，快里边请。”
周扬指着窗子底下的晾衣绳，道，“这啥情况？咋还有老娘们儿的衣服？”
巴特尔黑着脸说，“别胡说八道，那是你嫂子的衣服。”
看着对方腰上还没来得及解下的围裙，湿漉漉的袖子，周扬心里说不出的怪异，巴特尔大狗熊一样的身材坐着小板凳，吭哧吭哧的在铁盆里洗衣服，怎么想怎么滑稽，那画面太美，大概率要亮瞎他的狗眼。
“还没结婚，欧阳你俩就住到一块啦？”周扬漫不经心的问着。
巴特尔大窘，支支吾吾的挠着脑袋，反应过来之后照着周扬后脑勺轻轻来了一下，笑骂道，“用你小子管我？许你和弟妹住到一块，就不许我和你嫂子成一家人？”
斗嘴几句之后，进了西屋，巴特尔给他们泡茶。
“老巴，这小院子可不错，多少钱买的？”
巴特尔说，“租的，刚上班不到一年，就是有钱也不能买房，瓜田李下，说不清呦！也实在是没法子了，正赶上这个敏感的时候，宿舍实在是住不安生，只能躲远点。”
说起来也是哭笑不得，宿舍大院里边有门卫，照说应该把托关系求情的拦在外边，可越是如此，能浑水摸鱼敲到他门的，才都是轻易推拖不得的关系户。
本来他的想法是既想办事，又不想得罪人，最后无奈的发现，二者不可得兼，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好事美事都赶到一块去。
周扬说，“在你们单位躲着多好，门口岗哨查的严，跑关系的绝对钻不了空子。”
巴特尔挥挥手，无奈的说道，“别提了，在单位更闹心，我也是撞了狗屎运，被领导安排了个临时副组长的职位，虽是个临时的，可也算有实打实的权力。
外边跑关系的是进不来，可还能挡得住自己人？我骤登高位资历浅，两头为难啊。”
确实是这个道理，谁还没有个七大姑八大姨，亲朋故旧，兴许地方上有的干部就是单位里过去的，或者某个领导之前是从地方上升上来的，惦记老下属也是人之常情。
同事前辈过来说合，怎么能够板着脸生硬的拒绝。
所以应付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句话最好的法子，就是惹不起我躲得起。
“对了，老幺，你今天是来干啥的？跑关系免谈，别让哥哥我为难。”巴特尔笑吟吟的，把口子先封上了。
周扬说，“我就是来跑关系的，不叫你为难就是。”
巴特尔却不信。
“之前我老家二机厂的事，材料已经递上来了，赶上你们整合，材料这会移交到你手底下，没有勉强你的意思，就是如果程序合规，符合政策，能不能把这事给落实一下。”周扬也是开门见山，他晓得下午巴特尔还要上班，没那么多闲工夫寒暄。
巴特尔说，“不是跟你打太极，二机厂的事已经准备拿上来讨论，情况不太好，西郊轴承厂、公主坟那边的铸造厂都要砍掉了，大趋势如此。
我们部都更名，在中间加上了经济两个字，已经够直白了，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对外贸易，发展经济，储备外汇。
重工机床厂产能已经过剩了，现在紧俏的东西是轻工业品，需要轻工机床，要把有限的资源集中到能生产轻工机床的厂子，二机厂短时间能改过来嘛？”
改自然是不好改的，周扬道，“保留二机厂有困难，就不能让二机厂合并到一机厂？再不济二机厂的工人可都是手艺精湛的老师傅。”
巴特尔说，“目前我们能想到的解决方案是变卖二机厂的机器厂房，给工人发安置费。”
周扬知道他没有说动巴特尔，或者是巴特尔其实也同情二机厂，愿意站在他这边，问题是他说出的理由不足以让巴特尔拿去，说服小组其他成员。
眼下这个时间节点，咱们和老美正是蜜月期，各个领域对咱们的敞开尺度也挺大，一些较为关键的东西也能买的着，所以砍掉部分像二机厂这样的重工业也情有可原。
恰巧咱们人力成本低，生产技术含量少的轻工业产品利润反而更大，市场需求也大，两方一拍即合，促成了今天的局面。
周扬也理解这种情况，风向的变动，最敏感的肯定是官方，制定政策时候肯定也有所考虑，他委婉得说道，“老巴，咱们不能指着外人赏饭吃，说句丧气话，前二十年，咱们和北边关系铁不铁？亲热的恨不得穿一条裤子，不也是说翻脸就翻脸了。靠山山倒，靠河河干，只有自己靠得住。”
“你和我说这些有屁用，我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再说你以为上边想不到这点，用你来操心？”巴特尔嘟囔道。
周扬咂咂嘴，说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可咱们重视得还不够，这件事的后果远比咱们估量的难以承受。
说白了，咱们就像刚出生的长脖儿鹿，个头矮，站不稳，只能低头吃点地皮上的青草。
青草量大管饱，可总有一天咱们要长成大长腿，大长脖子，长脖儿鹿这东西最先长的就是骨气，膝盖弯不下，不肯跪着吃草。
等把眼光往上瞄的时候，发现一片光秃秃，大树早就让人锯掉了，还是咱们自己点头同意锯掉的。”
端着茶碗滋溜一口，周扬说道，“这就叫砍掉参天树，饿死长脖儿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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