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7.儿行千里母担忧
阿太吴婶和程方圆都赶过来了,只是这次尽管四丫头咬着嘴唇一脸委屈相,大伙虽然不忍,也没人肯为她说话了。
“丫头,小燕窝不能捅,瞎眼睛!”阿太可惜的看着挂在房檐上摇摇欲坠的半个小燕窝。
今年是个暖冬,本来大伙还盼着燕子快点回来。
周扬也一直盼着,自从去年阿太告诉他家里有小燕絮窝之后,他一直就很上心。
经历过除四害,麻雀这样的害鸟被打落到泥土里,小燕的地位越发高起来。
等周扬懂事起,麻雀已经从四害的名单中踢出去,但影响已经造成,也正是因为没有足够多的麻雀来控制昆虫的数量,那几年的粮食大幅度减产,这种间接造成的损失比这比麻雀直接吃粮食造成的损失要严重得多。
没有足够多的鸟类吃蝗虫的幼虫,那几年的蝗灾爆发起来也很吓人,密密麻麻一片,只要飞起来,只能用遮天蔽日来形容。
后来有调查报告显示,那几年我国最主要的粮食作物——水稻产量跌到了建国以来的最低水平。情况严重到最高领导决定从北边老毛子进口麻雀来调节生态平衡。
吸取了这次惨痛教训,四害中的麻雀被臭虫代替。
周扬刚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扑杀麻雀影响最严重的时候,那几年给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饿,粮食歉收,农民家里根本没有多少存粮,植株一挂穗儿,队上就要组织人看守,怕队员偷吃。生产队秋收的时候,有的队员一边采摘,一边往嘴里塞粮食。
明目张胆的塞,连大队干部都拦不住,干了一天活下来,嘴角都流白沫子。
还发生过不懂事的小孩偷吃黄豆胀死的惨剧。
这种惨痛的教训,东北人的感观最为强烈,只因东北地区是除四害的最主要战场。
这场浩浩荡荡的人民战争的直接诱因是当年的南北韩战争,美帝为首的联合国军为了打击志愿军的后方补给和报复我国出兵,竟然极不人道的向广大东北地区发动细菌战。
空投下无数携带细菌病毒的死老鼠、苍蝇蚊子和害虫,也正是在那样的历史背景下,全国人民不得不权衡利弊,除四害。
多喝热水这样的好习惯也是从那个年代开始深入人心。
以他小时候的混账程度,也没敢说拿竹竿子捅燕窝,他奶知道了肯定往死里打。甚至只要是鸟,都没人愿意招惹,当然它蹲在你头上拉屎另说。
庄子老家的破房子,小燕在堂屋的房梁上絮了窝,老太太连门都不敢关,就怕燕子飞来飞去的不方便,就算大夏天进苍蝇蚊子都忍了。
民以食为天,就算最困难的那几年,大伙饿的面黄肌瘦眼睛放蓝光,也没有人敢打这些小燕子的主意。
燕子跟其他以昆虫为食的鸟类还不一样,更多的是一种文化精神寄托。
老祖宗留下来的老话,燕子是富贵之鸟,人皆敬之。
燕子不进愁家门,愁并不是愁苦,而是不幸福。
老人们一直念叨着燕子是有灵性的,它们知道家里安静不安静,会不会吵架。
安静的环境,燕子会视为安全,所以又说燕子归处,家和万事兴。
周扬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就在燕子这件事上,固执的可怕。
京城的高楼大厦会越来越多,慢慢的会变成钢筋水泥构成的现代化大都市,能留给燕子的地方越来越少。
他不在乎燕子是否能带来富贵,最起码能容燕子落脚,说明这户人家还有良心。
在农村,捅燕子窝这种行为要遭人唾弃,跟敲寡妇门挖绝户坟是一样的罪过,连小燕都懒得絮窝的人家,出了门也低人一头。
几千年农耕文明,是人和饥饿抗争的奋斗史。老人说捅燕子窝瞎眼睛,大燕子会衔蛇来报复。多年来燕子一直勤劳为农民除害虫,保护庄稼,对燕子的爱护何尝不是一种对自然的敬畏!
他深深的感觉到,这两个小丫头再不打就晚了。
晚上他妈回来的时候,他添油加醋的跟着告状,等着看笑话。
让他失望的是,他妈当时并没生气,而是耐心的跟两个小丫头讲着什么叫候鸟,什么叫留鸟。
现在窝里没燕子,并不代表人家不要这个窝了,等天气暖了,燕子还会回来,在窝里吃饭睡觉,生蛋孵小燕子。
“你想想,要是你俩白天出门去学校上学,等晚上放学回来,发现家里房子让人给扒了,难不难受?”
四丫头捏着衣角,没敢抬头。
郝宁宁眼圈也红了,她尝过爹不疼娘不爱的日子,更晓得背井离乡是什么滋味,哽咽着道,“姨,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捅燕子窝了。”
“嗯,知道错就行,洗手吃饭吧。”
一直等吃完饭,收拾了碗筷,他妈也没有一点动手的意思,周扬失望极了。
终于,晚上七点多,他听见从正屋里传出来四丫头杀猪般的嚎叫,“妈,亲妈,我再也不敢了,疼!”
始作俑者周扬,被亲妹子又在账本上记了一笔。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但凡是讲究一点,也不会使出这样下三滥背后告黑状的手段。
四丫头不甘,本以为自己长大了,已经能和家里的长辈处在对等的地位,可这一顿毒打让她幡然悔悟,以她的年龄,似乎只是苦难生活的开始。
相当长一段时间,她把自己看做勤劳朴实的受压迫群众,她的亲哥,当然就是冷血狡猾作恶多端的地主。
私下里,她给亲哥安了个周扒皮的帽子。
连带着,天天登门忙前跑后的黄小华也受了连累。
在她眼里,没有骨气和反抗精神的黄小华是他哥的鹰犬,是地主阶级的乏走狗。
她尝试过拉拢郝宁宁,但郝宁宁的性子比她软一点,自小经历过险恶,大概能理解一点三哥的良苦用心。
正月末,老太太从东北老家上来,这次老人家要看着两个孙女到港岛那边念书,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大姑的,反正大姑也一脸不情愿的跟着。
出发那天,家里热热闹闹的包了一顿饺子,周扬陪阿爷喝了两杯。
一直到把老太太一伙送到登机口,四丫头都绷着脸没跟亲哥说一句话。
她不动,郝宁宁虽然觉得不合适,也没敢过来。
老太太推了一下,四丫头才磨磨蹭蹭的挪过来,到了亲哥跟前,把头一扭,一言不发。
周扬蹲下来,把四丫头捞到怀里,又跟郝宁宁招手,“妹子,过来。”
郝宁宁笑着‘嗯’了一声,像小麻雀似得扎进周扬怀里,朝着四丫头挤眉弄眼。
“都是大姑娘了,到那边好好学习,照顾好奶和大姑,大姑父过些日子就过去,我有时间了也过去看你们。听话,知道不?”
搂着两个妹子,他说着说着,不争气的鼻尖泛酸。
“哥,咱们都知道的。”郝宁宁把头埋到他手肘里,柔声嘟囔着。
“哥的四丫头咋不说话呢?真一辈子不搭理你哥了?”周扬抽出手去推四丫头的脑门儿,没想到入手摸到水汪汪滚烫的一大片,他妹子一抬头,咧着嘴嚎啕大哭。
“我瞅瞅是谁熊我妹子了,告诉哥,哥找人削他。”他虎着脸别过头去,不着痕迹的抹了一把眼眶。
“哥,你以后能不能别叫我四丫头了,我有大名。”
“行,哥的静姝长大了,也懂事了。”
四丫头这才破涕为笑,钻到他怀里蹭了一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就是你熊我,你一直熊我,哪个当哥的像你这样没有带领。”
她拿小拳头锤了半天,一直到飞机要飞了,才作罢。
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这句话用在他和四丫头身上也同样贴切,飞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一直到变成一个小光点,消失在云层里。
黄小华等了半天才敢凑上来,“三哥,咱回吧。”
他没说话,转身上了车,把车窗摇下来眯着眼睛看飞机消失的方向,一股邪风灌进车窗,吹得他涕泗横流,抹了一把脸,咬牙切齿的嘟囔道,“我是你亲哥,管你两句就是熊你了?还有没有点良心?还这样受压迫的日子要过多久,要看你哥我能活多久!”
程方圆一脑门子黑线,狠狠掐了他一下,“人来疯是吧?哪有这样咒自己的,你还打算和静姝同归于尽?别让人家看笑话,快点把车窗关上,儿子还没醒呢。”
“程老大,你说养这些东西有什么用,都是操心货。”
“你省省吧,照你这么说,咱奶当初就应该把你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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