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号钟十
话一说出,乐师的琴弦还是慢慢停了下来,本来静悄悄的大殿里更加安静。卫姬之事过去也有整整十九年,陈年往事,早就忘的差不多了,要是没有公子小白,怕是已经没人会记得卫姬这个名字了。
卫姬,原来是卫国公主,容貌出众,品行端庄,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对人向来都是温言善语,是齐宫里难得的人人都喜欢的王妾,连僖公也对她痴迷。她在嫁来齐宫的两年后有了公子小白,平素待人善良,便也过得安稳,直到公子小白出生那天,难产而死。宫人们只可惜红颜薄命,在嘴里念了些时日,这事就彻底过去了。
直到又有人说起,才会觉得事有蹊跷,卫姬身子一向康健,难产之事一般孕妇都是极少见到,就算是第一次生孩子紧张,稳婆和医师都在,倒也不至于生产致死,那么,谁会想要这无辜的女人的命呢?
“你似乎知道是谁?”僖公沉默片刻,手指敲着椅子的把手,一副闲散极了的模样,看着小白还想听他说下去。
“是。”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字语铿锵,“毒害我母亲的人正是鲁夫人!”他伸手一指,另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手心被掐的发痛。
公子纠震惊万分的看向他,身子坐的正直,看向万人中心的自己的母亲,想要起身。鲁夫人一眼瞪来,先一步拍案站起。
“放肆!”她怒道:“如此无尊无卑,无视礼教,肆意诬陷,听说秋猎时候公子亲自抓过这样一人。”
“自认不是同道,只是鲁夫人敢做不敢当而已!”小白又道,眼中漆黑也似有箭镞,恨不得立即上弦发出。
“呵,”她冷冷一笑,头上金钗摇晃,绣上凤凰欲飞,“有什么不敢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君主,你大可从头调查,看看到底是不是妾。”她对上僖公视线,不亢不卑,也未有过多的情绪,只是一个被冤枉的人在提意见,然而得不得到真相都无所谓。
僖公摩挲着扶手,靠在椅背上始终未动过,半响,忽眯着眼一笑,抬起手……
“我有证据,父亲!我有鲁夫人加害我母亲的证据!”他急道。让僖公的手顿在半空,又放了回去,不耐的睨着他。
鲁夫人又是不屑一笑,不慌不忙的看着他,一副看看你能拿出什么的样子,从容淡定的拂袖坐下了。
众人看着鲁夫人气定神闲的样,险些就相信了,可等到小白说出有证据,个个眼里都有些期待,偷偷地小声议论,很快又各归各位。
“莫公公!”小白半侧着身子,大声向外喊。
莫公公早就在门外准备好了一样,一听到声音就躬着身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瘦弱的黑衣少年,一个驼背拄着拐杖的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拜见君主。”三人在堂中下跪,叩首,僖公看着他们却迟迟不说话,眼神越来越深,良久,才道:“这是什么人?”
“是证据,是不愿见我母亲蒙受不白之屈的人!”他抱拳答,一转头确实直接看向中间的老妇人,道:“你只要将当年的事如实相告就可以了。”
“哦?那就说说,姜姬,你可要听听?”僖公问道,抬眸看她。
她笑笑,只道:“听听便听听。”
老妇人向小白点头,又俯首叩地,道:“卫姬之死确实不是意外,是,是鲁夫人所为,当年她妒忌卫姬人人喜爱,才想要杀了卫姬母子,好在小白公子命大。也是卫姬极力保住了公子。”
“可笑!你是什么人,也敢出来指证本夫人,你可知污蔑夫人是什么罪!”她拂了拂发上金钗,斜眼扫过老妇人,翻了个白眼。
“夫人,”老妇人跪过身子,面上皱褶密布,眼睛埋在深深地褶子里,只看见一片蛋白色,满脸的斑纹挤在鼻翼两侧,嘴唇也因为没了牙齿向里凹陷,她对着她磕头,道:“奴婢是当年为卫姬接生的人啊,当年之事时候水落石出了,是你用钱财收买奴婢,要奴婢在卫姬生子的时候在她的药里下藏红花。奴婢一生都在迎接新生命,却独独害了卫姬。也是受了钱财的蛊惑,到了现在这个年岁,只想为自己减轻罪孽,好在死后可以不下地狱。”
“胡说!”她斥道,在袖中暗暗掐着双手,“本夫人从来都不记得见过你!”
“奴婢虽然老眼昏花,但对夫人的声音是认得的,当年你送我出宫,声音和现在都是一模一样。”
“闭嘴!本夫人说没见过你,就没见过你,说没做过,便不会认!”她又气的拍案站起,双目怒瞪,甩过衣袖站的端庄大方,威仪万分。
“你当真认识鲁夫人?”任着满殿都充斥着鲁夫人的声音,僖公扶额睥睨,不咸不淡的问了起来。
老妇人又急急面向僖公,苍老的身躯颤颤巍巍,伏地道:“是,鲁夫人,姜姬氏,不止如此,奴婢也曾为公子纠接生,他腰间有一块深蓝色印记,奴婢也都记得。”
公子纠‘唰’的站起,看着那老妇攒紧了颤抖的手。鲁夫人也是神色一变,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常,冷冷的盯着高座上的人。
僖公瞟过来:“纠儿?”
公子纠深吸着一口气闭上了眼,放开手道:“是。”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哑巴了那么久,终于开始提着老妇人议论起来。
公子纠身上有一块蓝色的印记,是在腰间,除了亲近之人,何况公子纠从来不和谁太过亲近,只有公子小白。可人家现在是指着他母亲为杀母仇人,要是加以用之,也不无可能,可是,怎么不听的鲁夫人的辩驳,反倒是从她身后走出一个侍女。
“奴婢也可以作证,是鲁夫人害死了卫姬,也多次对小白公子出手,连纠公子中毒之事也是鲁夫人所做,若不是因为夫人手中解药,纠公子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侍女道。
“哦?”僖公挑眉“你不是鲁夫人的贴身婢女吗?”
“是,只是在成为夫人贴身婢女之前,受过卫姬救命之恩。”侍女答,俯首磕地。
“姜姬?”
大殿里又安静的连个心跳声都能清晰的听见,僖公不冷不热的声音在所有人心上一揪,独独她不做一回事,笑里都是刀,却没有针对谁。
“齐君主,我堂堂鲁国公主,你敢对我动手不成?”她得意洋洋的说,是不在意那些陈年旧事的,始终未动过一步,也未见多余的情绪,看着那人,完全没有臣服之意。
殿中极静极静,看客们心中跳了一跳,默不作声,即使这个女人已经是摆明了对君主不敬,也无人来维护。
僖公挑起嘴角,眼睛伴着说不清的笑意一扫而过,“妇人歹毒,德行欠缺,来人,剥夺封号,死刑!”
鲁国公主,十六岁作为齐鲁联姻的牺牲品,从一个深宫来到另一个深宫,待人冷漠,喜袖手旁观,心狠决绝。嫁来齐国几十年,善妒心狭,仗着鲁国势力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即使鲁国不在如往日,也没有人敢指责,人们见她是唯唯诺诺,以她为长,为尊,即使没有任何一人的喜爱。
殿外风声呼啸,烛火摇曳不定,佝偻体健的影子,高高在上的影子,矗立不动影子,全部都是躺在地面上的影子。她头上的金钗叮铃叮铃,小小的金花片绕在一起,赤红的身影斜倒,听得她冷冷一哼。
嘲笑道:“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两国之间的利益,齐君达到了,就要将还没达到目的的本公主赶尽杀绝吗?”
“还是说,你是要假装从来不知道卫姬丧命真相,只是偶然听说心爱的女人是被人害死,终于不用再忍下去,可以杀了我这个没用的公主了?”
烛火噼里啪啦的炸了两声响,冷风呼呼灌入,那火光就像恨不得要将腰扭断,吓得墙上黑影也跟着受怕。高座上的老人又不说话了,无情的看着那个唯一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永远鲜艳的似一团火光,她亮着所有的都要熄灭。他看着看着,无声无息里吐出两个字:“来人。”
殿门两侧的士兵走来,跪在他的脚下,等他命令才敢站起,可总有人不在乎。
士兵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她冷静的像是身边多跟了两个侍卫,最后看了公子纠一眼,转身走了,那个跪在地上的侍女也跟到她身后,站回右边的空缺。
公子纠‘咚’一声跪下,清脆的响声又让不少人多吸了几口凉气,鲁夫人脚步一顿,干净的指甲里硬生生出现一丝鲜红。
“父亲!儿臣求你,留母亲一命,她虽有做错,可终究还是儿臣的母亲,儿臣,舍不得,她去死……”他流下两行热泪,仰着头,从来没有过露出这样渴求的眼神。
“住嘴!”金钗剧烈晃动起来,她背对着,那身影是那样高傲,“好好做你的公子!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我就算死了,也不要你哭哭啼啼,你是什么人?那能轻易露出软肋…从今往后,我再不会干预你了,那些傻事你要做就做吧。”
“母亲!”公子纠泪流满面,一面求着他的父亲,一面还想留住他的母亲,可是,那赤红色的身影根本就不听他劝,无畏无惧的迎上那黑漆漆的夜,好像转眼就要变成一颗星子,被墨色遮挡。
“母亲!”他站起冲去殿门,又两个士兵看着僖公的眼色一把揽住了他,用足了蛮力将他压下,他只能看着漫天黑云,风刮到脸上吹干泪痕,竭嘶底里的哭喊成了无可奈何的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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