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金山

这是一个温暖的春天。
  他的家是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但是在90年代中期，这样一个还有5.55亿人挣扎在贫困线上的旧时代，姑且也能够算的上是叫许多人艳羡的殷实之家。虽然说远远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确实不需要面对生活上的暴风骤雨。
  对于王小凯来说，每周家里父母给的生活费，已经足够他每天吃学校路边餐馆小炒，穿不贵但还算体面的衣服，偶尔去游戏厅潇洒一波，买时兴的宝岛珍珠奶茶讨好女生，然而他的生活费一旦要和沉迷于打游戏、谈恋爱关联起来，那便显得捉襟见肘了。尤其是当他感情上的对手是一个带着小布尔乔亚情调的女孩的时候。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搞不明白张云起为什么那么受女孩子欢迎，明明张云起对女人从来不上心，但总有如狼似虎的妹子像狗看见了屎一样扑向他，什么矜持都特么扯淡。
  后来，王小凯跟余青青好上了就搞明白了，不说话也是一种动人的气质。当一个人有了钱，放个屁也是香味扑鼻的。
  这让王小凯第一次对所谓的爱情产生了虚无的感觉。
  多年以后，当他经历沧桑，人海沉浮，彻底变成一个务实主义者，知道自己只是一个需要付出巨大努力，都难以脱贫致富的普通人之后，就不玩爱情了，或者说是玩不起爱情了。
  对于女人，他自然而然地就无所谓了，能聊的就聊，能上床的就上床，胖一点的就欣赏她的丰腴，瘦一点的欣赏她的苗条，无知的欣赏她的童真，智慧的交流她的心灵，在世故的女人面前冒充一个大款，在超脱者面前聊一聊禅学。
  最主要的是兜里无粮，心里很慌。谈个恋爱，搞得饭都吃不起，把补课费给花了，回头班长又天天催他缴补课费。
  这样的事情其实在学校里并不少见，总有少不更事的家伙拿着父母含辛茹苦挣来的血汗钱，为了所谓的面子用在并不必要的花销上，或是沉溺于游戏，一旦被班主任知晓，并且告诉了家里的父母，那大概率是免不了一顿打骂的。好在，王小凯这个家伙的脑瓜子足够灵光，他发现了补课费去路不明这个问题，偷偷给宣扬了出去。
  其实学校收缴补课费去路不明的事情，明摆着的，被某些校领导给贪了。
  王小凯最开始的想法很简单，一是没钱缴补课费，二是本身成绩就差，正常上课都有点跟不上。对他来说，补课半点鸟毛用没有，班长天天催他，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给捅了出来，现在事儿已经闹的很大，传扬的全校皆知，更叫人感到可笑的是，付出了劳动力却没有收获相应报酬的老师们，也全都是冷眼旁观，并不怎么阻止学生们的胡闹，学生们就不要多说了，义愤填膺。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有一个词，叫做公共信任成本。
  一个群体，一个单位，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就是公共信任资本。至少我们国家，无论医院还是学校，都是利他行业，都是为人民服务的，不能够以挣钱为目的，贪污一旦公开了出来更难容忍，因为倘若医学伦理、教育学伦理变成经济学伦理，就会乱套，冲击公共信任。
  现在火已经烧了起来。
  几个班上的学生联合起来写了一封请求信，要求学校公开补课费使用情况，然后号召大家签名。
  王小凯最开始觉着事情有点儿越闹越大的趋势，也担心他这个始作俑者被抓典型，杀鸡儆猴，所以挺低调，不敢冒头，但现在不管学生怎么私下里传扬，学校一直没个说法，他又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没个说法，所以也悄摸着参与了进去。
  他觉得签名这事儿有讲究。
  像他这种成绩差的废物，在学校领导眼里没什么分量，成绩好的就不同了，学校的中坚力量，不敢开除，因为会影响升学率，所以真要逼着学校给个说法，就应该让成绩好的或者是班干部打前站。
  初见在上面签了名。
  张云起没签。
  他自己一堆事忙不过来，也没法感同身受，或是义愤填膺不起来。校长王道忠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他可门儿清。
  王小凯就顺带着想让春兰签名。春兰和初见两个人，一个是高二年级组第一名，一个是高三年级组第一名，分量自然没的说。
  春兰的教室在第二教学楼。
  这天下午的课间，王小凯来到这边。
  走到二教二楼的时候，他迎面遇见了一对男女。
  那对男女在二楼楼梯的转角处，男生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高瘦，带着一副眼镜，还挺帅。女孩穿着翠绿色连衣裙，将男生堵在转角处，拉拉扯扯的，嘴里面正说着什么，不过是背对着他的，看不清楚长啥样儿。
  王小凯一向视大帅比如草包，颜色好看但毫无营养的大便，从不看在眼里。但是眼下这个场面，好像这两人有什么感情上的纠纷，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是这么一看，他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个男生。
  高二的，叫王金山。
  印象中，跟张云起的妹妹春兰走的很近。春兰好像喜欢这个王金山……
  这么想着，王小凯心里就有点不淡定了。
  王金山这时候发现王小凯盯着他看，神情有些奇怪，他立时盯了王小凯一眼，说：“看什么？”
  这时候背对着王小凯的女孩也转过头来望向他。
  王小凯看了女孩两眼，笑了笑，没作声。
  他转身上楼，很快来到五楼春兰所在的教室，招手把春兰叫了出来。
  春兰倒有些稀奇，王小凯这是第一次跑到她教室找她：“小凯哥，找我啥事？”
  王小凯掏出信纸，拿着笔指了指：“来来来，给哥签个名。”
  春兰看了看，二话没说就往上面签了名。她早就听说了学校补课费的事情，也热衷参与进来，只是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在学校里引发出何等严重的后果。
  等春兰签完，王小凯心满意足的收起了信纸，看了看春兰，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对了，那个叫王金山什么的，你跟他关系很好吧？”
  春兰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就是同学呀。”
  王小凯盯着春兰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笑着说：“那就好。我走了。”
  顿了一顿，他又似乎有点儿不放心，转过头意味深长地说：“反正，你还是离王金山远一点。”
  春兰呆了一下，立时问：“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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