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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前所未有地,竞庭歌没有接上此刻对话逻辑,怔了片刻道:“你有病吧。”

  “有时候我在想,惢姬挑中你入门,除了看出你机灵天分好,可能也因为这张脸?”这张脸他看了五年,近两千个日夜,仍不觉腻,“一个智谋过人又容色出众的女子,注定要站到最高处,站在一位君主身边。脑力能助她扬名,姿色能保她不死。”

  他自然不知,几个月前在祁宫挽澜殿,顾星朗也问过阮雪音类似的话。关于美貌是否蓬溪山标准。

  竞庭歌理解一瞬他这番话意思,未着急反驳关于容貌能保命之说,只讥讽道:“你是说,因为这张脸好看,所以哪怕违逆,你也不罚?”

  “因为这张脸好看,我又喜欢,所以不罚。”

  她气短,心道这人扯话题的功夫越发厉害,这也能绕回来?然后她陡然生出一项疑惑:

  “我从来没问过你,如果我不长这样,你当初可会迎我入睦王府,又可会留我在身边?”

  “不会。”

  竞庭歌挑眉:“当真?”

  “自然当真。”这有什么当不当真的?

  原来只是这样。结论自脑中起,却倏忽落入心底。她顿觉荒唐,继而若有所失,仿佛一朝发现经年落在窗边的月光只是灯影。

  “君上想好怎么处置我了吗?若无旨意,我要看书了。”

  慕容峋没觉得适才回答有任何不妥,只道她仍是赌气,而方才那句关于好看和喜欢的回答,已经将他拉回日常情境。

  恼意骤减。

  “今日之言,你需得记住。我对你再是纵容,也有底线。如此大事,以后不能擅自决策,更不能不及时让我知晓。今后无论见慕容嶙、阮仲或者别的谁,都要提前招呼。至于对阮仲的承诺,话已出口,不好立时反口,便静观其变,别再有其他动作。”

  “好。”

  她神色恹恹,他摸不清状况,又不甘心就此离开,还想说什么,却听霍启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君上,上官大人求见,此时正候在御徖殿外。”

  他剑眉微挑,复看一眼竞庭歌,对方仍是冷着脸,站在桌边全无反应。

  罢了。他轻叹,收起半腔心思,转身出了静水坞。

  与祁宫以挽澜殿、四夫人殿和御花园为中心呈环状扩散的布局截然不同,蔚宫格局方正,以御徖殿为中轴点,所有殿阁东西分布,由南至北整齐划一。从空中俯瞰,成排宫室不过两条南北纵贯的直线,在御徖殿两侧排开,其间林荫道或花径点缀,御花园却是在最南,几乎与西侧静水坞平行。

  从御徖殿到西南端的静水坞,距离甚远,慕容峋总是乘辇。故而返回也耗时不多,约莫一炷香时间后,他出现在御徖正殿内上官朔的面前。

  不知何故,这位刚逾五旬、一向清癯挺拔的长者今日看起来,有些憔悴。隔着小段距离,慕容峋头一回将“老”这个字与上官朔联系起来。

  毕竟两朝了啊。他默默想。

  “朕瞧相国今日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他倾身询问,关切之意昭昭。

  “多谢君上关怀。老臣向来康健,并无不妥。”

  慕容峋点头:“甚好。正值秋冬转季,冷热无常,相国要格外保重身体。近来事少,你也宽心些,无谓过多思虑。”

  “君上体恤,老臣拜谢。只是上官家百年来深受重用庇护,不敢不尽心;蔚国大业未成,老臣更不敢有半分懈怠。”

  但凡上官朔单独面圣,总是享赐坐礼遇,这项规矩自慕容峋即位便开始施行,两年以来,双方都已习惯,故而此刻相国大人回话,仍是泰然坐着,并不起身。

  “相国多年来为朝堂之事操劳,夙兴夜寐,朕自幼便看在眼里。然凡事讲究张弛有度,过犹不及,弓弦绷得太久,反易摧折。如今风云未起,咱们便修身养性,以待时机。”

  上官朔面上仍是清远淡逸,闻言微微颔首:“君上所言甚是,老臣谨记。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禀报。”

  两年以来,上官朔极少主动至挽澜殿求见,之前数次,都是奉召前来,有疑答疑,有事论事,发起者皆是慕容峋。今日他主动入宫,本就反常;此时又明确说出有事相禀,龙纹椅上危坐之人顿觉不安。

  不像小事,更不像好事。

  “相国请讲。”

  “说起来,已经是先君陛下在位时的旧事。本以为事过境迁,万无一失,如今看来,怕是出了纰漏。”

  慕容峋心下一凛,纷乱而疏落的念头在脑中浮掠,最后汇聚成一句森寒的问:“是封亭关?”

  “不算是。也算是。”

  他一直想不通,为何精于谋算之人总爱绕圈子打哑谜。这几年与竞庭歌朝夕相处,他已练就了些原本没有的绕话耐心;登基以来日日应对满朝文武,那骨子里的张扬随性早就沉淀下许多。

  但“也算是”三个字,毫无征兆在胸腔内刮起风暴,以至于他撑不住任何耐心继续陪人猜谜。

  “还请相国明言。”

  那声量语调已经大不如前,上官朔听得无比明白。终究城府不够。他默默想。此刻坐在上面的若是慕容嶙,表现该会好些。

  天性之事,无法强扭,这也是为何当年他在先君面前说出的名字,是慕容嶙。

  前尘往事,风引沙埋,定局就是定局。真正令落棋难悔的从来不是对弈规则,而是时间。

  规则或可破,时间却不可逆。

  因为时间不可逆,所以选择不可挽。

  在那场昏天暗地的夺嫡战里,最出色的,确实是竞庭歌。

  轻靠椅背的长者闭眼一瞬,再睁开时目光已清明如初,坐姿亦调整得挺拔:

  “除了犬子与当今祁国瑾夫人,老臣还有一女,十八年前去了祁国,十二年前入得祁宫,多年来定期从霁都传递消息回苍梧,算起来,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

  寥寥数语,波澜不惊。

  慕容峋未为人父,对言辞语气亦不敏感,却在那最后半句话里听出了些仿若蔚国北境般的荒寒意味。

  他忽有些明白今日初见时对方眉间那抹沧桑。

  “相国是说,瑾夫人还有一位姐姐,如今就在祁宫,是父君在时就埋入的一条伏线?”

  “是。但她如今是否还在祁宫,老臣并不确定。”

  慕容峋挑眉,“此话何意?”他脑中快速处理,旋即再问:“她被发现了?”

  “老臣不敢结论。”上官朔神色依然淡远,语声仍旧平静,“九月之后,每月一次的联络突然中断。整个十月,杳无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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