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始奇点

　　你相信科学，还是神明

　　有人认为宗教神明是人类为了逃避来自未知力量的恐惧而创造的。

　　但对于宇宙中所有现象，人类科学能解释的仅仅是沧海一栗。加上绝望的宇宙熵增定律，所有的生命、物质终将消逝，甚至是时间。人类渐渐开始探寻事物的“意义”而不是“本质”，生命的意义、时间的意义、人类存在的意义……

　　科学，何尝不是人类特有的宗教呢

　　微蓝色的离子点亮了黑暗，划出了一道像彗星尾一样的弧线。在这无尽的黑暗中，那看上去十分的引人注目，但又极其的脆弱无力。离子束的源头是航天器的推进器，微弱的光源让我们看见这艘航天器模糊的轮廓。是一艘倒三角形的科研飞船，它缓缓的驶入这座星系。不知道这里是否还能称之为星系，因为恒星的最后一点能量早已耗尽，整个星系已经被黑暗吞噬，只留下一片死寂，尽管它曾经也充满活力与希望。

　　「已到达原定地点——始星系，未能找到目标光波信号开始二次搜索……」

　　狭小的飞船内部屏幕亮起，照出了主驾驶上熟睡的少女，也许不能称她少女，毕竟用人类记年来说她已经210岁了。这要归功于其主星上优秀的生物医疗工程，把这种人型生物的寿命提高到500岁左右。

　　数个仪表单元开始工作，让整个飞船内部些许明亮了起来。船舱内神秘的气氛被这名少女奇葩的睡姿一扫而尽。被机器吵醒的少女终于收起了睡姿，不耐烦的打开一只眼睛的缝瞥了眼屏幕，似乎比起对未知科学的探索她更加注重良好的睡眠质量。

　　「莉莉！把灯开开！」

　　这声充满怨气的命令像要叫醒整个星系一般

　　「是！温博士！」

　　横躺在主驾驶位后的短发少女惊坐起，这句应答就像条件反射一样，这名相对年幼的少女的意识八成还在游离状态，而向她扑面而来的是一连串复杂的操作指令。

　　「打开星系定位系统，关闭离子推进器换为混合驱动，检查船内空气成分，关闭睡眠模式……」

　　温博士熟练的发出指令，并睁开另一只眼睛的缝隙，随手把她凌乱的长发甩到脑后，把脸贴在屏幕上开始操作。看来科学与睡眠的战争还在继续。

　　「收到，博士请给我两分钟马上就好……啊！」

　　莉莉慌乱的脱下自己的睡袋，叠好放在一边，还不忘整理了下自己的短发。可她这不争气的身体能力让她突然失去了重心，一头撞在了仪器上。

　　也许是因祸得福，温博士突然停下了她滔滔江水般的指令，转头说道。

　　「啊……对了，再给我一支啡肽」

　　「可是按照规定驾驶员好像是禁止服用精神药剂的，博士……」

　　莉莉弱弱的劝说着，停下手中的工作看着主驾驶博士的背影。

　　温博士的脸还是嵌屏幕里，向后一摊手，索要着她的精神食粮。

　　「博士定位系统显示飞船已经到达始星系了，可是这里已经变成……」

　　「废墟」

　　温博士打断了莉莉的话，并接过一支粉红色试剂，刺进了自己皮肤。

　　随着一声长叹，博士瘫坐在驾驶位上，但她看上去比刚才更加精神，表情也变得凝重。

　　博士的双眼凝视着船舱外，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的是这死寂的星系。

　　「我们一定要找到它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飞船继续在这无尽的黑海中航行，不断变化的只有时间的流逝和飞船那所剩无几的能源。从星系中心向外搜寻，科研船几乎飞到了星系的边缘，但这艘科研船并不是漫无目的，她在等待，等待光波信号探测指示灯再次亮起……

　　「哔！」

　　「莉莉！」

　　「是！博士！」

　　这次温博士不用说指令莉莉都明白，探测指示灯已经亮起，这也许是她们最后的希望。

　　莉莉踩着主驾驶位拉下了人体视觉望远镜，对准指示坐标。

　　「我什么都没看见博士！」

　　「别急，我们再靠近点」

　　温博士加大了飞船的引擎功率，并打开了远距离探照灯。

　　探照灯的光束从飞船射向星系的深处，就像被巨兽吞噬一样，没有任何反射。莉莉眼中仍然是一片黑暗。

　　突然，飞船右前方出现了闪光点。那就像夜空中不起眼的星星一样，微弱，但这足以让飞船上的两人激动不已。

　　「啊！博士！我看到我看到了！」

　　莉莉激动的摇晃着望远镜，差点又失去重心，但这次她并没有跌倒。

　　温博士坐起了身子，与其说是坐，她几乎是蹲在驾驶位上，开是手动操控飞船。

　　随着飞船的靠近，闪光点的轮廓越加清晰，那是一块破碎的正方形面板，与其连接的是个类似圆柱体的飞行器，虽然已经破碎不堪但这毫无疑问是人为产物。

　　「莉莉，能目测出目标信息中枢位置吗」

　　「给我两分钟博士，与主体的面板推测是能源收集器，另一块面板可能丢失，但中枢应该还留在主体中」

　　「准备出仓，莉莉」

　　「是，博士，诶诶？？！！！」

　　莉莉下意识的回答了博士，但明显反应慢了半拍。她清楚以现在的飞船状态出仓作业的风险极高，况且是在没有任何自然光源的情况下，一旦迷失方向后果不堪设想。

　　「博士！飞船现在的能源和设备绝对不支持……」莉莉急忙反驳，但又突然闭上了嘴巴。所以说莉莉的小脑袋瓜总是慢半拍，她应该明白这次任务的目的和性质，以及温博士的决心。博士为此项目准备了数十年，而自己跟着博士学习仅仅两三年而已，科学研究也需要流血牺牲，顶级科研人员与自己这实习生相比，答案不言而喻。并且科研船并没有配备工程船一样的机械设备，取下信息黑盒最稳妥的方法就是人工出仓操作。也许在这种情况下会放弃任务的人大有人在，但那绝对不是温博士。

　　莉莉默默转过身去走向储备仓，取下太空服。

　　「307号，实习研究员，莉莉，准备出仓……」

　　「你开什么玩笑！」

　　莉莉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的行动竟然得到的是博士一句训斥。

　　「毛还没长齐就想出仓？你想让我多年的心血都白费吗老老实实的坐驾驶位上去！」

　　温博士骂骂咧咧的站起身，一把夺过莉莉手中的太空服。博士眼中看不出任何波动，就像日常一样训斥着莉莉，头也不回的走向了重力隔离区。

　　「001号，研究员，温克，准备出仓……」

　　只留下莉莉一人呆愣在原地。

　　道理上来说，对于博士的训斥莉莉应该已经习惯了，虽然前两年莉莉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但现在基本已经习惯了博士的性格。奇怪的是，这次愣在原地的莉莉，眼眶中的泪水已经不知公转了多少年。莉莉此时内心的情感我们无法得知，即使是我们坚信不疑的科学力量。

　　「还愣在干什么！」

　　博士的呵斥从通讯器中传出，转眼博士已经走入隔离仓。

　　「是！」

　　莉莉再次惊醒，急忙抹去眼中的泪水坐上了驾驶位，用颤抖的声音开始操作出仓程序。

　　「开始关闭隔离区重力系统，请出仓人员确认装备正常与定位系统，现在开始为出仓人员口述出仓安全条例……」

　　一顿例行操作之后，飞船的仓门终于被打开，温博士第一次与这死寂星系接触。说是接触也许不妥，毕竟这真空状态下不存在任何介质。

　　「啧，这衣服放的都发霉了」

　　温博士敲了敲自己的头盔，小声抱怨了一句，离开了飞船。跃入了这无尽的黑暗……

　　「请出仓人员操控推进器去往指定坐标，预计15分钟到达倒计时开始……」

　　飞船探照灯的能源已经开始匮乏，莉莉眼中博士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只能隐约看见博士操纵的小型推进器的尾光。

　　「出仓人员，请汇报工作进程收到请回答」

　　「……」

　　「出仓人员，汇报工作进程收到回答」

　　「收……正……」

　　莉莉略显急躁的发送着通讯，比规定的通讯次数高出很多。她渴望得到博士的回应，一次又一次，随着博士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野中，这种情感越加的强烈。由于飞船还是低端无线电通讯设备，在博士进入目标本体中作业时，收到的通讯信号会有间歇性的中断，莉莉也预想到目标主体周围有干扰金属薄片类似的结构。太空服的气体储备只有2小时，考虑到博士的体力与设备的老旧问题，作业时间不能超过40分钟，计算上飞船与目标距离，至少要在1小时45分钟开始返回。当然这一切只能靠温博士自己，莉莉能做的只有给博士提供唯一的光源。

　　「1小时24分」

　　莉莉手中的计时器无情的工作着，飞船的探照灯只能保持最低功率运行，勉强能看到目标主体的能源面板。

　　「出仓人员，请汇报工作进程收到请回答」

　　「……」

　　「出仓人员，请汇报工作进程收到请回答」

　　「……」

　　「出仓人员……汇报工作进程收到回答」

　　「……」

　　一段梗咽的通讯传出，换来的确实毫无意义的杂音。时间紧迫的压力加上屈指可数的通讯成功次数，莉莉极力的控制自己的情感，希望不要影响到自己的工作效率。但她的操作速度却越来越慢。

　　「1小时40分」

　　莉莉再次检查飞船能源储备，尝试通讯，又是不出意料的没有任何回应。

　　此时，飞船一阵颤抖，金属摩擦震动传出哭嚎一般的声响。随后又是死亡般的寂静。探照灯，彻底熄灭了……

　　莉莉的手完全离开了操作面板，她一直害怕无法完成复杂的操作，但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不用操作而感到烦恼。因为莉莉意识到，飞船除了应急能源之外已经完全耗尽，探照灯熄灭意味着博士找到飞船就像大海捞针，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莉莉双手抱膝蜷坐在驾驶位上，船舱内的灯光逐渐变暗，只留下屏幕的微光，无线电杂音和一声一声的梗咽……

　　「1小时53分」

　　「……」

　　无线电的杂音变得略微尖锐，但蜷缩在旁边的莉莉并没有注意到，她就像一颗黑矮星，不声不响。但无线电的异响还在持续，渐渐规律化。莉莉微微抬起埋在膝盖里的头，尝试确认这最后的希望。

　　「……」

　　「……」

　　仍然是毫无意义的杂音。

　　「……」

　　「…莉…」

　　「？」

　　莉莉注意到这奇怪的杂音，但一次又一次的绝望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

　　「莉莉！把灯开开！」

　　「！」

　　突然，一段清晰有力且熟悉的声音从无线电中传出。它就像宇宙大爆炸中那颗奇点一样，无视任何科学定律，充满能量且魅力十足。

　　「博士！」

　　莉莉双手紧紧握住对讲机呼喊道，用哭红的双眼奋力的在这黑暗中寻找博士的身影。当然她反应过来这是不现实的，现在博士需要的就是光，哪怕是微小脆弱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打开紧急能源，让探照灯再次工作。尽管这关乎到回程能源问题，但莉莉没有丝毫犹豫，取出了备用核心，接上了这最后的稻草。

　　一束微弱的光源再次出现，虽然它对整个星系来说杯水车薪，但它照亮了这两个人型生物的内心。

　　完成备用电源的连接，莉莉打开了飞船上所有能发光的仪器，穿上了备用太空服冲过隔离区打开了仓门，看着那远处充满希望的身影缓缓飘来。

　　「欢迎回家，博士……」

　　飞船仓门缓缓关闭，筋疲力尽的两个人瘫坐在储备室，想说的话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温博士放下怀中抱着的黑色盒子，抬头看眼前这如同经历****后花朵般憔悴的莉莉，忍不住笑出了声。

　　「噗」

　　「博士！您还笑！您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为什么无线电联系不上您！为什么不在预定时间内返回！为什么不按照安全准则操作！您要是万一……」

　　莉莉则像开了闸的水坝一样，无数的话语，无数的情感喷涌而出，泪水早已湿润了那件发霉的太空服。而温博士心里没有感到内疚，反倒开始捧腹大笑。笑声与话语声混杂着，飞船内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

　　然而博士她们的考验并没有结束，两个人平复了情绪之后，一个巨大的难题扑面而来。

　　怎么回去？

　　「我说你这脑子怎么不会转的啊，你把探照打开不就行了，开这么多没用的仪器干什么！紧急能源的效率比主能源低得多，还有你为什么启航前不检查太空服的通讯设备，我那个通讯器像个摆设一样，我人差点被你搞没了，你以前在学校怎么学的……」

　　转眼温博士又坐回她那熟悉的驾驶位，一边盯着剩余能源发愁，一边训斥着莉莉。莉莉也像往常一样，蹲在后仓，一边弱弱的道歉，一边操作着飞船的各种仪器。此时飞船的紧急能源只剩下百分之八十，当初设计飞船紧急能源，是启动一次空间折叠跃迁加上一次短程的超光速航行，分别是预防能源耗尽和危险紧急逃离。但让温博士头疼的是，空间折叠跃迁需要大量的能源，占紧急能源的百分之八十五。也就是说现在的飞船不足以启动空间跃迁，而超光速对飞船负载太大不支持长距离航行，现在是个进退两难的情况。

　　「对不起……博士，如果不是我浪费了一些能源……」

　　「哎，行了行了，现在道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按照博士的性格，这句话应该是已经原谅莉莉了。莉莉神情轻松了一些，探出一个小脑袋问道。

　　「虽然无法启动跃迁，但我们毕竟还剩余不少能源飞船，应该还有其他推进方式，要不我去储备仓找找飞船设计书？」

　　温博士没有回答，盘坐在主驾驶位上若有所思，嘴里还叼着她那所剩无几的啡肽。莉莉也自顾自的开始倒腾储备仓。

　　对于温博士而言，飞船设计书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当初主星第一艘起源级科研船就是她主导研发的，而博士乘坐的这艘阿尔法号起源级科研船也正是那第一艘正式投入使用的科研船。虽然有些老旧不堪，配件更换困难，但温博士似乎对它有什么执念，一直坚持使用到现在。结果不出所料，博士思考片刻就得出了答案，飞船除了常规推进器之外确实只剩下跃迁引擎与超光速推进器了，哪怕莉莉把储备仓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关键的是，超光速推进器与跃迁引擎不同，跃迁是预先设定宇宙坐标再通过巨大能量产生引力波连接空间发生维度变化，其中的参数过于复杂无法进行人为操控，而超光速推进器可以通过人为修改数值达到降低功率的效果，从而变为亚光速航行。虽然实际操作依然复杂，但博士还是信心十足。

　　温博士回头看向莉莉，露出不还好意的笑。

　　「喂，莉莉，想不想体验一把返老还童」

　　「诶？」

　　在储备仓内倒腾到蓬头垢面的莉莉疑惑且纯真的表情。

　　当然温博士肯定会考虑到这一点，虽然亚光速大大降低了飞船与船员的负荷且能够实现长距离航行，但目前主星未能掌握时间校准科技，那亚光速航行的代价就是无法避免的。没错，钟慢效应。简单的来说，阿尔法号相对主星已光速移动，其时间会相对主星变慢，这种现象也被称之为时间膨胀。在短时间和慢速航行中可能很难体现，但在长距离亚光速航行的情况下，钟慢效应就像一颗无形的炸弹，危险且无法避免。

　　博士轻敲着控制面板，飞船离最近的哨站是153光年，计算上一些简单的参数，电脑迅速得出了结果，脸上的坏笑渐渐变成了苦笑。

　　「1070」

　　结果也正如博士所预料的，当她们千辛万苦航行153年回到主星，主星已经历了一千多年的岁月，那个心心念念的家是否还存在都成了未知数……

　　仓内的灯光再次变得暗淡，博士对电脑输入完最后的指令打开船员睡眠模式后，走向储备仓，与莉莉并排躺在一个老式睡眠仓里。天窗的景色依旧是一片漆黑。

　　「温博士…」

　　莉莉声音打破了寂静。

　　「您觉得这一切都值得吗」

　　博士久违的陷入了沉思，关于这次任务自己至始至终没有告诉莉莉那个黑盒究竟是什么，面对莉莉之前多次的询问，她也是找借口敷衍过去。但现在博士认为，莉莉有权利知道自己奋不顾身的意义。

　　「问你一个简单的物理问题吧莉莉」

　　博士尝试让对话变得轻松起来。

　　「我们都知道，所有物质的源头都指向宇宙大爆炸从此有了时间、空间、物质……但宇宙大爆炸的源头又是什么你知道吗」

　　莉莉低下头，用她的小脑袋瓜认真的思考回忆自己在学校学习的知识，显然并没有得出答案。

　　「未知且具有巨大能量的集合体？」

　　「哈哈」

　　博士被莉莉可爱的尝试逗笑了。

　　莉莉意识到自己的无知，也对博士的嘲笑感到不满，嘟起嘴来。

　　「这哪里简单的物理问题啊，博士，您现在还拿我开涮」

　　博士没有与莉莉继续打趣，目光转向远方漆黑的“星空”说道

　　「是奇点」

　　「奇点？」

　　显然这是莉莉未曾听闻的名词。

　　「奇点超脱于物质与任何科学定律，它是所有意识体情感的集合，而这个黑盒就是始星系曾经文明的情感集合」

　　「始星系的文明与我们也有联系？！」莉莉惊讶的问道。

　　「那是当然，根据我的研究始星系的文明情感与我们的文明是相互连接的，某种意义上他们算是我们的祖先，所以这黑盒是激发奇点必不可少的碎片，是所有文明得以延续的钥匙」

　　「那始星系文明现在呢，难道已经……」

　　莉莉不敢再问下去了，只是继续用好奇的眼光看着博士。

　　温博士，默默的摇了摇头。但神情中没有半点悲伤，而是充满着憧憬与希望。

　　「即使是文明的物质形态完全消失，只要他们的意识情感还与我们相连，那么始星系的文明就永远不会消逝……」

　　说着博士轻轻拂去黑盒上的灰尘，黑盒的表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图案，可能颜色已经消退，但轮廓尚存，图案的下方有两个未知的语言符号。

　　博士指着黑盒兴奋的说道。

　　「看！这就是他们曾经恒星的名字——太阳」

　　在这片死寂黑暗中，一艘飞船开始兴奋的颤动，喷出一束微小脆弱的蓝光，随之消失在这星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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