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正月十六,常朝,圆盘似的明月还挂在天边,穿戴整齐的各部官员已从建福门鱼贯而入,穿过光范门、兴礼门,在宣政门外列队等候。
卯正,随着一声浑厚的钟响,宣政门开启,文武大臣分列而入,进到宣政殿中,依内侍唱赞,向国主行叩拜之礼。
礼毕,陈巍随即出列,高声奏道:“南诏使团抵京,呈上国书,欲与我朝结为兄弟之邦,再开互市,臣请议此事!”
玉龙微微点头,“众卿家有何见解?”
户部尚书何典希出列奏道:“臣之所见,南诏玉石、马匹、药材等物产富饶,且对茶叶、绸缎、瓷器的需求甚多,若开互市,于我朝必是大有助益,一则可济西南边境子民,二则补足各军战马所需,三则增添赋税充盈国库,此举正合振兴社稷之要。”
兵部尚书裘锋亦道:“吐蕃部族一向反复无常,觊觎我朝丰饶地产,不时劫掠西境,淮乡候坐镇长剑军后,与各部首领多番商议,从中斡旋,如今吐蕃已有臣服之意。
此番若是与南诏开互市,于吐蕃各部族而言,不失为一次警示,一来让他们失却一个强援,二来,若是吐蕃在南诏之后与我朝互市,便失去先机,届时想从中获利就难上加难了。”
“如裘尚书所言,那我朝当舍南诏而与吐蕃议和才是,”鸿胪寺卿冷禄不赞同道,“南诏历来为我朝属国,如今却妄图与我朝结为兄弟之邦,平起平坐,此事万万不可!否则先例一开,周遭各国岂非纷纷仿效?”
“冷大人所虑极是,”丞相汤乐老神在在地摸了把胡子,“开边境互市确实利国利民之举,然兄弟之邦纯属南诏异想天开。既然南诏与吐蕃都愿与我朝修好,咱们便该遣使相商,一应事宜都要详加斟酌,恳切交谈后,方知哪一方更有诚意……”
“相爷所言在理,我朝乃是礼仪之邦,正该礼尚往来,南诏遣使来朝,我朝也当有所回应才是。”陈巍出言附和,其他大臣亦是纷纷赞同,双管齐下,面面俱到,再合适不过了。
眼看无人再议,玉龙正要下诏,一个身着绿色袍服的年轻臣属,突然从队末快步走上前跪下:“臣有一言,望陛下三思!”
众人心中纳罕,本朝仪制,从五品下无需常朝,因而身着绿色官袍还能出现在宣政殿中的,唯有监察各部司的监察御史。然所议边境开市一事,与御史台有何干系?
高台之上的玉龙也有些惊讶,“奏事者何人?”
“臣,监察御史伍青篌,叩见国主!”
“伍卿家请起,不知有何谏言?”
伍青篌起身,瘦削的脸上滑过一丝紧张,高声道:“启奏国主,臣以为南诏居心叵测,假借议和互市之名,行刺探军机之实,不得不防!”
“刺探军情?此话从何说起?你可有实据?”
“回陛下,臣乃西南益州禹山郡人士,熟知西南风貌。自十八年前定南军主帅聂英殉国,崇南关失守,西南大军便退守河西高地。故镇国将军白武凭借复杂山势,合九宫八卦之术,创十八惊雷阵,方才保住了西南边境十数年的太平。
然用兵之道,重在变化无穷,当今定南军主帅却是墨守成规之人,只知循昔日旧法,全然不知变通!若是南诏借和谈之机,探清惊雷阵机关布局,则西南边境危矣!”
听闻此言,玉龙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并未表态。
兵部尚书裘锋嗤笑一声,浑厚苍老的声音响起:“老夫纵横沙场几十载,却从未听闻甚个使臣可探得如此机密的军情!你这毛都没长齐的文弱书生,怕不是把我军将士都当成纸糊的假人不成?说出这番话简直愚蠢至极!”
伍青篌被话刺得脸色涨红,毫不客气地反击:“裘尚书经验老到,朝中自是无人能及,只是南诏人也非泥人蜡像,对着十八惊雷阵打了十几年,恐怕不必潜入军营中,便已将其中底细摸透了十之八九!我朝若是再开边境互市,岂非是引狼入室!”
“你一个小小御史,可知定南军兵力几何?有何机关阵数?粮草器械多少?竟在殿中大放厥词、扰乱军心!恁地不知轻重!若是身在军营中,老夫便立时将你拿下正法!”裘锋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伍御史的小身板把他喷了个狗血淋头。
汤乐连忙咳嗽几声,走出队列不着痕迹地用手肘推了推裘锋,温和道:“伍御史也是为西南安定着想,心性难得,只是还需多加历练……依臣所见,我朝须得遣使入南诏,如此方合礼制,亦是为百姓谋福;同时可令定南军多加操练,增强战力,也是向南诏显示我军威势,让对方不敢生出轻视之心。”
玉龙点点头,“就依丞相所言,翰林院草拟国书,交中书用印,吏部、礼部即刻擢选使臣,择日前往南诏,以显我朝威仪。”
众人皆拜,赞颂圣明,唯有伍青篌仍不甘心,攥紧拳头还要谏言,御史大夫连忙上前把人拉住了。互市一事,前几日国主早已与几位尚书议过,今日朝上不过走个过场罢了,偏他是个愣头青,屡屡出言反对,要想当个诤臣名垂青史也得看看场合罢!
散朝后,玉龙回到紫宸殿中,换上了家常的绣金纹白袍,对马远道:“将这碟红心蜜柚给伍青篌送去吧,让他多读读《庄子》,开阔心境方能行稳致远。”
马远笑着应下:“老奴定将国主一片关爱臣属之心悉数传到,国主快些用早膳吧,这山药银丝卷凉了就不好吃了。”
玉龙点点头,“本王出宫后,宫内大小事务还请内侍多费心了。”
“国主放心,老奴定会打理妥当,不负国主信任。”
与此同时,白老太太也在对珊珊千咛万嘱,“虽说如今名分已定,但你需切记举止不可过于随意,时刻恭谨谦和、进退有度,国主若有不妥当的地方也要时时规劝。”
珊珊点头,面上看着十分诚恳。
“还有,出门在外不可过于招摇,你遇事定要再三思量,不可冲动行事。”
珊珊再次点头。
“此番你去外家贺寿,他们若问起你的亲事,你亲舅舅便罢了,他是个明见万里之人,说与他也无妨,但是大房二房的人,你需多加留意,莫让他们得了消息,没得坏了喜事……”祖母细细想过,觉得再无遗漏了,这才端起了茶盏。
“孙女谨记教诲,还望祖母在京多加休养,切勿操劳,孙女定会早些归来。”珊珊敛衽一拜,祖母看着她微微点头,她便放心离开了。
离开白府后,珊珊并未直接出京,而是回到镇国将军府,叮嘱管家不可疏漏人情往来后,又将要送往南海的贺仪仔细查看了一遍。
少顷,一名小厮来报,西侧门上停了辆马车,来人请她出去。
珊珊点头,起身走到廊下,任由丫鬟给她披上大氅,向西侧门走去。白春默默拎着个包袱跟在后头,直到侧门边上才递给她,不舍道:“姑娘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闲暇时写封信回来,好教老奴安心些。”
珊珊笑着点点头,“白叔放心,在家中一切如常就好,我会时常寄信回来的。”
老齐跃下马车主动接过包袱,替珊珊打开了车门。
白春看着她上了马车,车夫驾着车逐渐远去,这才叹息地关上了侧门。
京郊的官道平整宽敞,马车如流星赶月一般疾驰着,珊珊接过玉龙递来的手炉,好奇道:“天佑哥,你给五味哥捎信了吗?咱们在哪儿会合?”
“咱们去荆州秣陵郡,路途遥远,因而我让朱雀行得快些,你可有不适之处?”玉龙关心问道。
她摇摇头,些许晃动不算什么,“秣陵郡?我们此行要去西南?是太后娘娘去了那边?”
“母后的踪迹是其一,其二便是,南诏遣使议和,请开互市。我与尚书台诸公已经议过,互市虽是振兴西南的良策,然自崇南关失守后,定南军与南诏对峙便处于劣势中,互市通商恐怕不能轻易答应……”玉龙轻捋鬓发,说起此事有些为难,西南安定来之不易,他绝不能再让百姓陷入战乱之中。
珊珊听得眉心微皱,“南诏既然提出互市一事,必然是有所倚仗,咱们若是不答应,他们会不会直接以武力相挟?”
“不错,我也有此顾虑,因而令汤乐先行缓兵之计,无论如何要先探清南诏的真实意图。更关键的是,定南军如今的战力如何,到底能否守住西南防线。”此事关系重大,任何奏报都偏信不得,他定要亲眼去瞧个究竟。
珊珊点点头,若是定南军实力强劲,西南防线固若金汤,那他们自可以静制动,无论南诏有何盘算都无需忧虑。
思及此处,玉龙又想起那个愣头青御史,笑着与她说了一遍。
珊珊目瞪口呆,“他竟直接在大殿上与裘尚书吵起来了?南诏使团还未离京罢,此人是生怕南诏人探不到朝中的消息,特意扯着嗓子喊了一通?”
“别有用心倒不至于,这个伍青篌乃是益州人氏,应是心系家乡父老才大胆谏言的。其实他所言无误,一介文臣对军中弊病如此一语中的,可见是捐华务实之人,不过直接在殿中喊出来……”玉龙无奈叹了口气,他也实在不知说什么好,责备他,怕寒了忠臣的心;夸奖他,那是不可能的。
当时殿中的场面一定很有意思,珊珊忍俊不禁道:“此人心性淳善,学识渊博,只要稍加历练,必会成为栋梁之材,届时朝中又可再添一位肱骨之臣了!”
玉龙笑着点点她的鼻尖,“若真是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难道他不是这么想的?珊珊忍不住嗔了他一眼,晶亮的眼眸里满是笑意,“其实天佑哥也很看重此人吧?不然何必要马内侍给他传话呢?”
玉龙朗笑出声,用力将人揽进怀里,在这张比蜜还甜的小嘴上亲了一下,看着她瞪得溜圆的眼睛轻声道:“无人可若珊珊知我。”
二人气息交缠,柔和沉郁的伽南香环绕着她,珊珊涨红了脸,慌乱地想要将他推开,却被用力地按进怀里。她攥着眼前绣着云纹的衣襟,将脸埋进厚厚的大氅里,恨不得再也不抬头见人了……
玉龙轻轻抚着怀中人黑亮的发丝,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这丫头昨夜还如此大胆,今天又躲起来了,怎么这么可爱……
老齐倚在车辕上,照着马屁股给了一鞭子,面无表情地抬头,啊,天真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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