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头顶的广播终于报出“阳城站”三个字,陆知南睁开眼睛。
车厢内仍一片昏暗,除了上铺大叔抑扬顿挫的呼噜,就只听到列车行驶发出的极有规律的“哐啷”声。
到了?
盯着上铺的床底愣了许久,他才回过神。
拉开窗帘,车窗外也是一片漆黑,偶尔有零零散散的灯光一闪而过,却依然什么都看不清。
真就回来了?
即使到了现在,陆知南仍有种仿佛在做梦的恍惚。
很恶俗,也很狗血的故事。
十四年前,陆明渊,也就是他名义上的父亲,把他从阳城接到了a市。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你是我陆明渊唯一的儿子,以后我所有的一切,包括陆氏,都是你的。”
可也在上个月,还是这个男人,气极败坏地将一份亲子鉴定书拍在了他的面前。
想到陆明渊当时看他的眼神,陆知南嘲讽地笑了笑。
以前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十多年的所谓父子情,居然可以脆弱到这种程度。
“明星哥哥,你要下车了吗?”
突然,一声清脆的童声传来,打断了陆知南的思绪。
他回过头,就见从对面铺位睡着的大妈的怀里探出一个扎着羊角辫儿的小脑袋,正瞪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
陆知南稍弯了弯唇。
据大妈说,小孙女今年三岁了,刚上幼儿园小班,之前一直跟父母住在省城,此番趁着假期回老家看望生病的外祖母。
这小家伙,人小鬼精,自上车起就一直对他保有极大的热情,一会儿要抱,一会送吃的,还一口一个明星哥哥,叫得比自家妹妹都亲。
想到妹妹,陆知南的神色黯了黯。
陆时雨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叫他一声哥了吧?
尽管她之前也没叫过几次。
“明星哥哥,你是要下车了吗?”
得不到他地回应,小姑娘又问了一声。
“跟你说了,我不是明星。”陆知南跳下床,从行李架上把自己的行李箱拽了下来。
“不是吗?”小丫头歪着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努力往陆知南这边探着身子,“可你跟电视里的明星一样好看,我妈妈说,好看的人就是明星。”
陆知南被她逗笑了,弯下腰刮了下小姑娘的鼻子,轻声说道:“小鬼灵精,奶奶都睡着了,你怎么不睡觉?快睡吧,哥哥下车了,再见。”
说完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捞起外套,朝车门边走去。
阳城是小站,没几个人下车,软卧车厢这边就更少了,算上陆知南也才三个,另两个还极有可能是情侣,因为陆知南看到他们穿着相同款式的羽绒服。
羽绒服!?
不止羽绒服,两人还戴了帽子,围了围巾,女方那位更是口罩棉靴一样不少,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陆知南愣住的同时,那二人也愣住了。
眼神短暂的交汇了下,男的吹了声口哨:“年轻就是好啊,哪像咱,裹得跟头熊似的还特么冻得跟孙子一样。”
陆知南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他扭头朝车窗外看了眼,就见前方已近在咫尺的站台上,积雪堆了厚厚一层。而透过站台昏暗的灯光,清晰可见如鹅毛般的雪花正飘得密密实实。
陆知南第一次有些慌了。
如果他没记错,身上这件羊绒大衣是他所有家当中最厚的一件。除此之外,所有一切都被他扔在陆家那栋别墅里了。
列车很快停下,乘务人员打开车门,陆知南深吸口气,然后在那对情侣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中鼓起勇气踏了出去。
脚刚一挨上站台,迎面扑来的冷风就差点将他送走,活了十八年,陆知南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何为冷到了骨子里。
事实证明,在真正的严寒面前,再贵的羊绒大衣也只是摆着好看,一点屁用都没有。
好在站台离出站通道并不远,差不多一百米后,他再次冲进温暖的室内,身体一下子放松了,被冷风冻住的脑子也开始回血。陆知南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走着,第一次尝试让自己静下心来。
现在想想,其实从那张亲子鉴定书拍到他面前开始,他根本没有真正的冷静过,一直陷在各种混乱与无措中,因此导致他所做的一切决定都像是在意气用事。
坚持跟陆家断绝关系是。
拒绝陆明渊所谓看在这些年情份上对他所做的更有利的安排是。
也包括扔掉以前用过的所有东西,只带着一个行李箱,就敢闯入这个对他而言与陌生无异的城市,并大言不惭地说要开始全新的生活。
不计后果,不畏得失。
自以为无所畏惧。
可直到现在,他才惊然发现,他根本没有准备好。
既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已年近七旬的外婆,并让她接受自己这个十多年来只通过两次电话的外孙,也没有攒够独自在这座陌生小城生活下去的勇气。
更甚至,他内心深处一直在逃避那些已成定局的事实。要不然他明知道阳城与之前居住的城市相隔一千多公里,却连这边的天气状况都没关心过?
说不出的抗拒和挫败感在心里不断漫延开来,陆知南抿了抿唇,握紧了放在外套口袋里的一张银行卡。
现在他唯一能依仗的,也只有兜里这张卡了。
这里面是陆明渊给的所谓补偿金,之前他拒绝过,但陆明渊坚持要给,后来他也就懒得再绝拒了。
想到这个,陆知南苦笑了下,觉得人生真是奇妙,昨天他还曾唾弃,视若屈辱的东西,今天竟变得无比金贵起来。
出站通道看似很长,却不怎么经走,十多分钟后,陆知南再一次站到了寒风口。
看着不远处出站口穿着军大衣的工作人员和外面被积雪映得灰亮的天空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从温暖宜人的环境走向冷冽寒冬,尤其在你知道这寒冷有多难受之后,着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手机突然响了,他愣了一瞬,有点想不通这个时候谁还会给他打电话。
今天回来的消息,陆知南没通知任何人。
一来外婆年纪大了,他不好意思,也不指望老人能来接他。
二来,由于当初离开时年纪实在太小,他对外婆以及这座他曾生活过的小城早就没什么印象了,再加上这些年陆明渊刻意地想要切断他跟这些所谓“底层人士”的牵扯,一直阻止那些人他跟联系。
现在想来,他跟阳城的牵系,也就只剩下生母故居和外婆这两项了。
至于别的亲戚,应该有,但他没问过,也不想问。当初跃上枝头时没想起人家,现在沦丧家犬就更没脸想了。
手机还在响,是个陌生号码。
难道是诈骗电话?
陆知南拧眉接了起来:“喂?”
“是小南对吧?”对方是个年轻的男声,听语气,相当兴奋。
陆知南的眉心拧得更紧了。
他对声音的捕捉向来敏锐,男声响起的瞬间,他的第一反应:这人的声音还挺好听。
第二反应,这他妈谁?
他确定不认识此人。
“你哪位?”
“我?我小北啊,你的发小,不记得了?”
小北?
还发小!
陆知南轻嗤了声,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玩儿这么老土的把戏。诈骗从业人员的智商都不与时俱进一下吗?
“滚。”陆知南回了一个字,然后挂了。
谁知对方还挺执着,紧接着又打了过来,陆知南没搭理,对方却没完了,直到他查完票出站,“爸爸您儿子给您来电话了”的铃声还一直响着。
真他妈执着呀!
陆知南接了起来,这次他开门见山:“我不管你哪位,不过你现在给我听好了。我没钱,就一穷学生,在海外没有帐户,没参与过任何形式的抽奖,也没抵押贷过款,更不可能洗黑钱,而且老子我还刚被人撵出来,正无家可归,你要执意想跟老子攀亲带故,不妨先转个三五万过来,爸爸可以勉强收你做个干儿子。”
他一口气说完,再次挂了电话。
谁知没过两秒,对方又打了过来,还是同一个号码。
这么敬业的骗子不多了,陆知南很给面子的又接了起来:“你还有什么招儿?尽管使,爸爸我今天心情好,陪你玩。”
对方却不说话了,片刻之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手机似乎转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随后,一个颤颤巍巍的女声通过话筒传了过来:“小南啊,我是外婆。”
“外婆?”陆知南呛了一下,有点儿不敢置信。他下意识地四下扫量了一圈:“您在哪儿?”
“我在车站呀。”外婆的声音稍微有些喘,说得很慢,不过听语气,似乎挺高兴的。
“我来接你了,小北开车送我来的。你说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大风大雪的,又是深更半夜,我不来接你你可怎么回去?能找着家吗?”
“你到站了吧,下车了吗?我刚听见广播说了,k567次列车已经到站。”外婆用她那蹩脚的普通话学着广播里的腔调,听起来十分违和,可能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尴尬的笑了两声,问:“这都半天了,你怎么还没出来?”
“我……”心里一直压抑的情绪突然又有了兴风作浪的苗头,陆知南努力忍住喉咙中想要哽咽的声音,干咳了声,说:“我马上出去,不过您……”
他有点儿不知该怎么说。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你今天回来的是吧?”外婆却已经明白了,叹了口气说:“是陆明渊的老婆打电话告诉我的。你别怪她,作为后妈,她能做到这份儿上也算不错了。打电话的时候她一直跟我道歉,说这么多年没能照顾好你,还让我好好劝劝你,说你性格内向,有事喜欢憋在心里,别再憋出什么毛病来。”
陆知南眉心一皱:“她……都跟您说了什么?”
外婆深吸口气:“全都说了,亲子鉴定的事,你执意要回来的事……”
外婆发出一声难耐的长泣,愤然道:“陆明渊那个王八蛋,当年他接你走的时候我就一百个不乐意,但想到将来,为了你能在大城市里有好的发展,我也就忍了。哪怕后来他变着法儿的拦着不让我去看你,我也想着,只要我外孙子好,见不见我这个老太婆都一样。可谁成想——楚芸当年真是瞎了眼呐,这个王八蛋!他欺负我女儿不够,还欺负我的外孙子……”
外婆长声痛哭起来。
满含悲怆的哭声通过话筒传了过来,响在陆知南耳边,威力简直堪比核弹,他的鼻子忍不住跟着发酸,尽管陆知南不想承认,可心中已泛滥成灾的酸楚和委屈却清晰明了的告诉他,这是他这近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有了想要大哭一场,狠狠发泄的冲动。
陆知南闭了闭眼睛。
很快又睁开。
被人撵回来已经够难看了,他不想更难看。
“哎哎阿婆,咱们是来接人的,您别这样。您先别哭,您去车里等着,交给我,我来。”小北的声音复又响了起来,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手机似乎被他抢了过去,不一会儿,他的声音通过话筒传了过来:“那个……小南,你出站了吗?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接你。”
“不用。”陆知南迅速调整好情绪,声音已恢复了平时的清冷,说道:“你们在哪儿?我去找你们。”
“南边停车场,快餐店旁边,看到了吗?”
陆知南举目一扫,便看到一个高瘦的人影站在大雪里疯狂挥手。
“看到了。”他挂了电话,朝那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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